02 寻找峡谷与陕州
因修建三门峡水库拆毁的县城有五座,其中多数是因虚高的水位线,是被现世的建设热情、大干快上的河“干淹”的。
人们都知道陕西。
陕西省名的由来是什么?
古代“陕”字通“狭”,通“峡”。黄河在中条山和邙山、华山间形成的大峡谷中蜿蜒流过,这里自古以来为中国东部与西部的要隘驿道。陕西即地处黄河峡谷以西。
你可以不爱这穷山恶水,但对这片土地你不能不怀有敬意,你不能有任何轻慢。这里是中华民族的发源地之一。从三门峡到禹门口,有多少自然和人文景观,有多少文物古迹。
公元前五六千年前,人类祖先的居住与生活就与河相伴。公元前两千多年,这里就是夏商王朝统治的中心区域。公元前390年,秦国在这里置陕县,即后来的陕州。
陕州古城始建于西汉景帝年间,至今已有两千多年。其城址在现在三门峡市区西端三公里处。这座濒临黄河的城池,地势险要,规模很大,景致极佳。古代就有“四面环山三面水,半城烟树半城田”之说。据说周文王之弟召公曾受封此邑,教民于甘棠树下,民感其德,建祠纪念,所以陕州又称“甘棠旧治”。这可是一幅格调高逸的油画——黄河、甘棠古树与一座城市,真是和谐的组合。
“甘棠旧治”,不再是水利或者文化的概念,而是组成民族基因的一部分。通过对这些基因的研究,可以追溯我们来自何处。
历史上有名的夏商征战、周召分陕、假虞灭虢、秦晋之战等,无不见证于陕州古城。这里历代兵事频繁,城池多次被毁,又多次重建,一直是州郡和县治的所在地。由于地处进出中原的咽喉地带,为兵家必争之地,各个朝代都派能员干将治理。城西是太阳渡,城北是万锦滩。城内有羊角山,还有钟鼓楼、宝轮寺、文庙、禹庙、召公祠、石牌坊,以及大量明清时期的古民居。
兀然耸立在黄河之滨的宝轮寺三圣舍利宝塔,是陕州老城东南隅仅存的“标志”。
陕州古城遗址上的明代牌坊
宝轮寺始建于唐代,塔为金大定十七年(公元1177年)造,距今已有八百多年。此塔平面方形,共13层,高26.7米,外形仿照唐制,内部结构则承袭宋塔的建造方法,是融合唐宋密檐式塔和楼阁式塔的艺术特点和结构方法,而创造出的一种新的塔式。塔内有塔心室和砖砌梯道可以登临眺望。宝轮寺塔与蒲州的莺莺塔,同是我国四大回音建筑,有极高的研究价值。
与长江三峡中被三峡工程淹没的古城奉节相仿,陕州也是一座诗城,可以说,是“唐诗之路”的一个起点。
中国古代官员多作家诗人,其文化素质之高、人文精神之盛在世界各国无出其右。当他们踏上通往京城帝都之路时,一扫旅途劳顿,诗情如潮涌流。无论春花还是秋月,无论骑驴还是摆渡,无论愁苦还是喜悦,都能入画赋诗。
三门峡母亲石本立在水边,现已经在耕地中央。
唐太宗李世民春日游历陕州,迥望原野河川烟霞村树,即信笔写下了《陕州咏》。后来韩愈、杜甫、柳公权、白居易、李商隐、刘禹锡、杜牧,以及宋代的司马光、王安石等都先后游三门峡,走栈道,过陕州。唐西台侍郎上官仪、昭容上官婉儿的故居在城东北隅的上官巷。杜甫的名篇《石壕吏》即写于潼关至陕州间的石壕村。
1960年,三门峡水库大坝蓄水,陕州倾城居民搬迁,古城属于“清库”之列,房屋全面被毁,繁华的市井顿时变成了一片空旷无人之地,唯有狐兔出没。
近年,想起要搞旅游,记起陕州城其实从未沉入过水底,遗址尚在,于是重新被辟为风景区,修复古塔、石牌坊。依稀可辨的古城轮廓和残址,展示着一种鲜烈的美,默默地诉说着苦难沧桑。目睹此情此景,不禁使人感极而悲。现代中外水利“大师”们,就没有一点自责与愧悔吗?
人们已习惯于沉默。
眼瞳已习惯高楼与大坝的“雄姿”。
我想告诉你黄河峡谷中曾有另一种自然地貌和人文景观——
从西奔来的黄河,至三门峡突然收窄,两岸石壁夹峙,河中石岛屹立,岛上有大禹跃马的清晰蹄印。两石岛把大河水流劈成三支,形成人门、神门和鬼门三个峡谷,相传这是大禹治水时用神斧劈出的。黄水奔腾咆哮,冲出峡谷。
迥望四周,还有古栈道、庙宇、碑刻等。黄河南岸为高庙乡,可见过去曾有宏大的古建筑群。
1952年,中国从苏联请来专家组,帮助规划黄河治理。遗憾的是苏联专家为水工专家,主要是搞水利工程的,他们擅长修建坚固的水坝,但对整个河流的治理并不擅长。当时,苏联专家随手一指,对随同的中国同行说:“三门峡是个难得的好坝址!”中国水利专家也频频点头认同。
没有人说三门峡是黄河上最壮观的奇景,是最好的旅游景区。除了云集的水利专家,对如此重大的工程考察和论证时,其他学科专家竟无一席之地。“老大哥”不懂中国的历史,不懂中国的文化,不能苛求。难道那些学富五车的中国专家学者也不懂吗?
在三门下游400米处,又有石岛三座,其中一名砥柱石,河水至此,激起巨浪——“中流砥柱”由此而来。是谁,彻底毁灭了我们民族母亲河中的“中流砥柱”?
三门峡景观完全可以列入世界自然遗产。
这是又一本大账和小账。
陕州古城遗址上唐代宝轮寺塔
三门高坝,塔吊是用来清理漂浮物的。
三门峡水利枢纽管理局的一位领导算了这样一笔账:“我是站在国家的利益看这件事的。三门峡从1973年开始发电,已发了300亿度的电量、20多亿元的产值,当然国家投入的6亿元多早已收回。从对下游的防洪、防凌、供水、灌溉的功能看,它的价值超过300亿元。”
其实账并不难算。不用计算机,有一个算盘即可。
如果三门峡景观与中流砥柱还在,其旅游经济效益,就会超过今天的三门峡工程的经济收益。如三门峡景区一年游客按100万人计算,人均门票100元,一年就是1亿的收入,而且还可以永续利用。
因此,即使建三门峡工程的理由充分,意义重大,决策没有任何失误,水库非建不可,但是为什么对三门峡奇观的本身价值视而不见?为何不能把坝址西移?甚至大坝设计时只要挪开几公里——几公里又能增加多少造价——就能使黄水咆哮过三门的奇景得以保存!
因此,我又不免想起,一些声称“算大账”的人,有战略眼光、向前看的人,无须遮掩,其实还是目光如豆啊。
即使大的项目,伟大的工程,也往往细节决定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