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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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导言

时下,探讨曾国藩的生活与思想,为其做翔实的评传,似乎并非当务之急。自曾公谢世至今,已有六十余年。此六十余年当中,世界局势变迁频仍,中国改革如火如荼。此种形势之下,不惧艰辛,努力探讨曾公的生活与思想,即使最终有所收获,也难免会被视为明日黄花,遭人不屑,况且并非胸有成竹将来能够有所收获。那么,本人又为何缘故全力以赴于此事呢?思虑一番之后,本人将主要原因做如下陈述:

第一节 评传曾公的缘起

历来品评人物,不外乎褒贬二字,关键在于得当。郑板桥曾云:“隔靴搔痒,赞亦可厌;入木三分,骂亦可感。”实在是通达之见。对于曾国藩一生,褒扬者固然多,诋毁者亦不少。在认识曾公为人时,倘若盲从他人观点而无自己主见,终究谈不上什么获益。若欲对其做一番透彻准确的了解与评价,就须深入探讨其生活及思想。此其一。

俗谚云:“时势造英雄。”又云:“英雄造时势。”可见时势与英雄之间关系甚为密切,彼此互为因果。曾公,用当今眼光审视之,并非奇异人物,亦无杰出建树。然而在当时,官居侍郎,最终平定暴乱,其丰功伟绩和出色才干,寻常人的确难以望其项背。我们在考察曾公成就伟业的原因时,须结合时代背景,尤其应了解曾公生平。而要了解其生平,就非得对其生活与思想进行详尽的研究不可。此其二。

曾公一生,历经艰辛,频受挫折,所以著述其生平时,大多谈论其克服磨难之经验。近人如梁启超、蔡松坡、龙梦荪、许啸天等,鉴于曾公的言论多有可取之处,将之收录编纂成书,以供广大民众阅览借鉴,目的极好,然而只言片语不足以全面展现曾公生平。新近有胡哲敷《曾国藩治学方法》、蒋星德《曾国藩之生平及事业》,虽为佳作,但内容过于简略,读来令人叹为缺憾。本人在此十分愿意尽己所能,探究曾公生平,以飨广大读者。此其三。

一个人的思想,往往随时间、场合的变迁而演进,与其生活环境密不可分。就曾公而言,少年时之思想与老年时之思想必定是截然不同的;京中做官时言论与营中领兵时言论亦有明显分别。我们若不能熟谙曾公生平,则不足以阐明其思想渊源及演变轨迹。所以只有深知其生平,才能了解其思想。此其四。

文明制度,随时代而变更;性情意志,亦是因人而异。唯有至理名言与浩然正气,往往历久弥新,经百代而不减其魅力。曾公一生,并非完美不缺无可指摘,然而就其高尚言行而论,十分值得后人借鉴。我们若能谨慎择取、吸其精华,将对自身修养大有裨益。绝不能视之为明日黄花,以致其宝贵的精神价值白白流失。本人研究曾公生平及思想时,殚精竭虑在所不惜,岂是仅为满足自身的学究之癖?此其五。

纵览古今,横观中外,文化的形成与发展,既不能仅归功于三两人,亦不可只凭借某一二日,而是在悠悠历史长河中,由无数人前仆后继,付出其心力才干,日积月累而成。我们生在当代,对文化所担负的责任,就是继往开来:一方面继承优秀的中华文明,不致前人徒费心血;另一方面进一步提升文化质量,供后人汲取借鉴。否则,“凡前人之知,无以为后学之凭借,以益求进步,而后学所穷力尽气以求得之者,或即前人之所得焉,或即前人之所已得而复舍者焉。不惟此也,前人求知之法,亦无以资后学之考鉴,以益求精密,而后学所穷力尽气以相求者,犹是前人粗简之法焉,或转即前人业已嬗蜕之法焉”(见蔡予民先生《中国伦理学史·序例》)。此种情形,对文化而言,是何等损失!曾公一生好学,且乐于嘉奖读书人,大有孔子“好学不厌,诲人不倦”之遗风;平日又常以孟子“取人为善,与人为善”之格言自警,甚为重视中华文化的传承及发扬。我们倘若果真要“取人为善,与人为善”,欲为文化界稍尽自己应尽之责任,其实途径甚多,当中即包括研究曾公生平,为其作翔实评传。而本人不自量力,窃欲尽己所能,担当此任。此其六。

对曾公生平记载较为详细者,首推黎庶昌所编《曾文正公年谱》,其次为王安定所著《曾公大事记》,又其次则属《清史列传》中之《曾公本传》。然而以上著作偏重政治军事范畴,记录内容大多为清廷谕旨和曾公奏疏,其他方面则少有涉及,以至于令人读来兴味大减而昏昏欲睡。本人深感此类曾公传记不能满足读者览阅之趣。所谓“吹尽狂沙始到金”,曾公的历史地位与价值已被世人明确,远非当时囿于时代局限的见解所能企及。因此,本人不揣冒昧,窃欲为曾公作一新评传。本人多年来探究曾公生平,自认为不遗余力,期望将心得体会付诸笔端。此其七。

自殷墟甲骨文出土,考古之风一时盛起。罗振玉、王国维倡导于前,董作宾、郭沫若宣扬在后。文人学子争相追捧新奇之事,喜好附庸风雅,纷纷加入考究甲骨文之伍。此好学之态度与考古之精神,就“为学问而学问”而言,绝对无可厚非。然而,仅就“为人生而学问”而言,与其琢磨数千年前龟甲兽骨,终究不如仔细研究关乎日常民生之事物。儒家观点不离伦常,倡导凡事必躬行践履;墨家崇尚实用精神,志在拯救苍生。当今之世,生灵涂炭,礼崩乐坏,欲寻有效解决之道,何必崇洋媚外?本人借业余时间,将曾公生平仔细探讨,虽看似考古,然而与甲骨之考古自有差别。至于曾公本人,即是追求身体力行、倡导实用精神之楷模,对此本人深信不疑。当今世道衰微,真正于儒学墨学上有深厚造诣者,已寥寥无几。恰遇如曾公此等接近儒墨圣贤之人,便特意将其生平详细述来,实是无奈中尚存的一丝希冀。此其八。

上述种种,即是本人为曾公作评传之缘由。无论批判人物、考察功业、浏览格言、研究思想、修身养性、发扬文化,还是阅读传记、从事学术,但凡与曾公有直接或间接关系,而欲对曾公作深刻认识者,均须全面了解其生平。正是有鉴于此,本人竟全然不顾德行未足、才力尚缺,不以“代大匠斫,希有不伤其手”为虑,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曾公作此新评传!

第二节 评传曾公的方法

评传缘起既已交代,本人再来阐述研究方法。

探讨曾公的生活与思想,并非轻而易举之事。《曾文正公全集》包括一百五十余卷,其中除《鸣原堂论文》《十八家诗钞》《经史百家杂钞》《经史百家简编》四部书外,《诗集》《文集》《奏稿》《书札》《批牍》《杂著》《读书录》《日记》《年谱》等共有近百卷。仅对这些著作开展细致深入之研究,就足以耗费心力,何况还须搜罗其他资料方能全面了解曾公生平?其中艰辛,自是不言而喻。然而,以上也仅是就搜集材料而言。至于下一步的整理材料,更非易事。因为所谓整理,绝不是毫无体系地任意抄录而已;必须做到心中有数、观点明确、取舍得当、评判合理、条理清晰、言之有据。浩大而繁杂,岂是我等才疏学浅之人所能胜任?然而,古训有云:“有志者事竟成。”因此,面对任何须做之事,即便试图推脱,也切莫以惧怕其中之困难为由。至于整理材料的方法,约有三项:

分析法

曾公一生所言所行,十分复杂深奥,倘若不条分缕析、详细考察,则难以窥探其言行变化之始末与动机。因此,分析法必不可少。所谓分析法,即将整体分作若干个体,然后对每一个体展开研究。此种方法唯一的优点,在于容易认识每一个体内部真相,便于考察,而不至于被整体所呈现的笼统表象所误导。本人考察曾公生活,采用时间分类法;研究其思想,则用性质分类法。唯有如此,才能在整理材料时做到条理清晰。

综合法

仅用分析法,只能了解到事物局部的真相,而不足以形成整体认知。若想避免一叶蔽目,此时便要采用综合法。所谓综合法,即把运用分析法后所得各个结果加以综合,融会贯通,形成一套体系。对于曾公的生活与思想,既要用分析法窥探其内部演变与渊源,又须用综合法从整体角度上全面把握,从而做到巨细不漏、左右逢源,随后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批判法

我们对曾公的生活与思想做一番全面透彻的梳理之后,便可对其生平进行下一步的批判。批判并非易事,且稍有不慎便会带上主观色彩。只有以审慎的态度兼顾各方面事实,才不致信口雌黄或人云亦云。所谓众口难调,一个人的见解难以迎合所有人;然而,只要以事实为凭据,立论精当严密,不但可提高自身学识,亦可供他人参考,确实有百利而无一害。当然,切莫强迫他人接受你的观点,而你亦不必勉强认同任何人。

梁启超先生认为,读史有两种方式:一为鸟瞰式,又曰飞机式,目的在于掌握整体;一为解剖式,又曰显微镜式,用以透彻了解细节。前者即本人所谓综合法,后者即本人所谓分析法。须将两者结合运用,不可偏废。

进行批判,有时仅需阐述客观事实,而不必作出是非判断,能如此,对一个批判家而言,已可称得上尽职尽责;有时,倘若给予是非判断,那么只需针对其历史价值。前者只重客观事实,而后者便稍带主观色彩。至于研究曾公生平,为顾全客观事实,本人多用解说,而少用批判;即使偶有批判,也针对其历史价值,而绝不敢妄下论断。若自以为是、信口开河,不仅有辱前人,亦将误人子弟。此为治史者之大忌。

第三节 评传曾公的目的

方法既已明确,下面来谈目的。探讨曾公生平,其缘起前文已有交代,目的便显而易见,具体包括如下两点:

了解曾公的生活与思想

探讨曾公生平,缘起虽有多种,然而不外乎欲了解曾公的生活与思想。若能对其生活与思想有透彻认识,则可全面领会曾公的立身处世之道以及道德、学问、事业、文章等,从而避免被只言片语所误导,亦不致人云亦云、无所适从。此目的一。

阐明人物与时代的关系

“时势造英雄”,曾公一生所取得的丰功伟绩是如何得益于那个时代的呢?假若曾公生于其他时代,其人生又当会如此否?此类问题均值得重视,不能单纯仅为了解曾公生平。今人审视前人,后人亦审视今人;我们此时评论曾公,后世亦将会评论此时之我们。通过探讨曾公生平而揭示时代与人物之关系,便可告诉今人该何去何从,且能预知未来之发展趋势。此目的二。

梁启超先生曾云:“历史的目的,在将过去的真事实,予以新意义或新价值,以供现代人活动之资鉴。”(见其著作《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钱玄同先生亦云:“居今治学,考古务求其真,致用务求其适。”(见黎锦熙所编《宋元明思想学术文选第一辑叙例》)就此评传而言,了解曾公的生活与思想,即“考古务求其真”,亦即求得“真事实”;阐明人物与时代的关系,即“致用务求其适”,亦即“予以新意义或新价值,以供现代人活动之资鉴”。

以上所述,并非高论,仅是为交代作此评传之原因、方法以及目的而已。名曰“导言”,乃是借用屈原《离骚》中“导夫先路”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