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數十年來在愔愔室研習古琴者皆中外飽學之士,不惟知識淵博,學貫古今,且居恒彈練,未嘗或輟;諸人秉性不同,彈來風格自異,然各有所成,固令余老懷彌慰也。尤其各位琴友咸喜尋求古譜、自修探索,每多創意,亦有擅於創作,自製琴曲,媲美古譜者。諸琴友除相互切磋砥礪外,并時在公開場合演出舊譜新曲,廣受聽者歡迎,屢獲好評,使學者教者皆以心血精神未嘗枉費而欣然。今琴友數輩有刊行《愔愔室琴譜》之議,且付之實行,其中手續繁劇,余不能詳悉。既已公諸同好,乃略述琴譜內容、學琴經過,兼及教學歷程如後。
《愔愔室琴譜》第一冊中〈關山月〉、〈秋風辭〉、〈鳳求凰〉、〈風雷引〉、〈秋江夜泊〉均在《梅庵琴譜》內,自學之際可以按譜循聲,餘如〈耕莘釣渭〉、〈古琴吟〉、〈慨古引〉則於余教琴餘暇習之以作琴友消閒小品者。〈湘江怨〉、〈良宵引〉、〈歸去來辭〉則于雅集時聽取梅庵派琴友所彈而參以其他古譜學習者。
第二冊中除自學〈玉樓春曉〉及〈精忠詞〉外,皆由沈草農師指授。第三冊中,〈酒狂〉乃由草農師以姚丙炎琴家之自打譜寄贈者,可以按譜自學。〈醉漁唱晚〉乃按衛仲樂琴家所彈學習者。〈龍翔操〉乃草農師依張子謙琴家所彈者以授余,經久彈之後再參己意於節族之遲速抑揚方面略事更動以彰現曲中意境。〈水仙操〉及〈瀟湘水雲〉皆由草農老師指授,所學至此而止。經余堅請,草師復授〈陽春〉,惜未竟全功,余家再次離滬,幸抄得該曲全譜,得於來港後温習自修。第四冊中諸曲皆自學者,〈環珮〉録自星洲筠廬藏譜。舞胎仙館藏本之〈平沙落雁〉與蕉庵譜及裴介卿譜大同小異。天聞閣之〈流水〉則聽管平湖唱片而學得者。〈漁歌〉因借得《五知齋琴譜》而自學者。〈胡笳十八拍〉自學方竟,得姚丙炎琴家之該曲録音後,覺姚之彈奏極爲動聽,余於久彈之後,亦擅參己意,加深情感,即現在琴友所彈者是也。
回溯三十年代在港學琴之初,老師先授余〈陽關三疊〉,然後〈平沙〉、〈普庵咒〉等。學時老師據方桌之一端,對窗而坐,方桌靠窗不能移動,故學琴未嘗與老師對彈。老師教琴時先指授數句,衹彈三次,從不多彈,余侍立在側,凝神靜聽每句之音節及指之動向;老師彈罷讓坐,令余試彈,有不合處老師必在旁指點,俟無誤,及再授數句,於試彈無誤後返家練習。如是一而再,再而三,學竟全曲往往須造師門多次。學竟全曲,始令余抄全曲譜歸家練習。余將〈平沙〉彈練純熟,再往師門,彈奏全曲,自覺滿意,以爲必得老師讚賞。詎知老師忽然變色,問余爲何吟猱都無,余不敢答。老師囑余歸家再練,黯然歸家之後,細加檢點,彈練甚勤,再造師門,彈奏既竟,心猶惴惴,而老師竟和顏首肯。於是更加奮勉,不敢輕心。
學〈平沙〉時,老師先彈兩曲不同之版本,問余取捨。余選學蕉庵譜之〈平沙〉。老師悉心教導,余亦勤練不懈。學〈普庵〉未及半,香港淪陷,斯時因生計維艱,遂舉家去滬,幸得續隨草農老師學琴,并參與今虞琴社雅集。但當時學琴,仍以牢記老師指法、音位及音節爲主,彈熟之前,老師并不以未臻完美爲忤,迨稍有成績,則令先抄琴曲數句或半段,俾余先自摸索;及全曲嫻熟,然後令抄録全曲;學琴時看譜聽琴,方得學琴之趣,并於歸家後按譜進一步練習。如是者數年,盡得老師所授。斯時因再度來港定居,不能再學矣。
至於設帳授徒,實頗出偶然。五十年代初,一日忽有由上海今虞琴社查阜西琴家介紹一青年來學琴,余不能卻,嗣後又有兩位女士專誠來學,更有能琴者一人願與余共相切磋達若干年。當時余恒以患在好爲人師爲戒,後因來者日眾,乃正式教琴,數十年來頗得教學相長之樂。今余已屆老耄之年,衰朽無能,心力迥非昔比,但目睹琴友之超特成就,前程正未可限量,復有『德愔琴社』之設,使琴藝得以世代相傳,則不禁喜慰交加矣。
公元二千年夏
吳興蔡德允記於香港時年九十有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