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春秋 战国的间谍活动(12)

第十二节 圈套

公元前311年，魏国大将翟章率军伐卫，接连夺取了两座城池，对气息奄奄的卫国来说，这是致命的打击。卫君为此愁眉不展。

魏国大夫如耳此时到了卫国。他对卫君说：“我能为您退魏军，罢免对卫国威胁最大的成陵君，您看如何？”卫君大喜过望：“先生真能如此，我们卫国愿世世代代听从先生的，为先生服务。”

如耳回国后见到成陵君，对他说：“魏国曾攻打赵国，断羊肠，拔阏与，腰斩赵国为两段。赵之所以不亡，因为魏是合纵的首脑。今日卫国已快亡了，将要倒向西面的秦国。与其让秦国来解救卫国之危，还不如魏国放卫国一条生路。卫国对魏定会感恩戴德，永远臣服。”成陵君认为有理。

如耳又去对魏王说：“臣奉命到卫国去。卫国是周王室的宗亲之国，虽然小，但多宝器。现在卫国已处危难之中，却不献宝器。这是因为卫国君臣心里认为攻打卫国还是饶恕卫国，全不是大王您能做主的。宝器如果献出来，也绝不会到大王手中。我想，首先说饶恕卫国的人，必定就是接受卫国好处的人。”如耳刚走，成陵君就到了。他把如耳的话又向魏王讲了一遍。

魏王耐着性子听成陵君讲完，下令撤军。但接着罢免了成陵君，并再也不见他了。

如耳如此陷害成陵君，究竟是为了争权还是图利，不得而知。但使臣为了一己之利，成了对方的间谍，倒是值得警惕的。

如耳成功的诀窍是，设了一个圈套让对方去钻，而且把成陵君与魏王都蒙在鼓里。

第十三节 苏秦的间谍活动

在这一节中，我们将看到一个和张仪极为相似的人物，一个以间谍活动为主要手段的政治家，一个具有政治家眼光和手腕的间谍。苏秦一生往来列国之间，扑朔迷离。其活动之复杂，任务之艰巨比张仪有过之而无不及。司马迁在为他作传时由于史料不多且混乱，已写成了小说家言。由于苏秦一生活动与本书中另外几个重要人物（如孟尝君、赵武灵王、乐毅、苏代等）相关，因此我们在此作一较为系统的描述。本节主要参考《战国纵横家书》及唐兰、马雍两先生的文章写成。对苏秦间谍活动的分析、叙述则是我做的。

苏秦是东周洛邑人，主要活动年代约在公元前312年到公元前284年之间。这里的“东周”是指西周小朝廷分裂后的那个“东周”。苏秦开始活动不久（公元前309年）张仪就死了。关于两人交往互斗的传说纯属子虚乌有。战国中另一游士苏代，《史记》载是苏秦之弟，其实是他哥哥。苏秦初出道时，苏代已成名了。《史记》在多处把苏代误为苏秦。苏秦一家，代、秦、厉三人皆从事纵横之术。《史记》载苏秦与张仪一起就学于鬼谷子，显然不确。但苏秦从事游说之前，必定对纵横之术耳濡目染，成竹在胸了。

苏秦活动初期，燕昭王正在燕国高筑黄金台招贤纳士。约在公元前307年前后，苏秦欣然而往。在此之前，公元前314年，因燕王哙让位于相国子之，酿成内乱。齐宣王乘机大举攻燕。燕王哙与子之俱死。燕国几乎被灭。公元前311年，燕昭王即位，励精图治，国力增强。为索要尚被齐国占领的十城之地，苏秦奉命出使齐国。苏秦凭着利齿伶牙居然打动了齐王，要还了十城之地，初露锋芒。

齐国虽然归还了土地，但燕国蒙受的奇耻大辱一直压在燕昭王心头。公元前296年，齐国又派陈璋伐燕，“覆三军，获二将”。公元前301年齐闵王即位后，用薛公田文（即孟尝君）为相，在孟尝君执政期间齐国伐楚、攻秦，宾服韩、魏，而且极力笼络赵国。因为此时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国力日强。齐国要攻秦，必须联合赵国。同时强赵与强齐距燕最近，弄不好可能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因此燕国要复仇，必须离间齐、赵。

苏秦回到燕国后，燕国为了拉拢齐国派子为质入齐，苏秦此时大概也跟着去了，并在齐为臣。所以公元前300年，苏秦曾劝阻孟尝君入秦，这时齐国大权还在他手中。但孟尝君终于入秦做相，不到一年就狼狈逃回。此时，秦、赵、宋联合，赵武灵王派楼缓相秦，仇赫相宋。孟尝君则联合齐、韩、魏，抗秦于函谷关。秦国楼缓免相，穰侯为相，秦赵关系破裂，而赵、齐联合，齐国帮赵国灭了中山。李兑（奉阳君）围杀赵武灵王于沙丘宫而专赵国之政。公元前294年，田甲谋劫齐王，孟尝君出走，回到封地薛。齐闵王亲政。燕昭王此时已把苏秦作为心腹，他对苏秦说：“我有深仇积怨于齐，想报仇已经两年多了。”苏秦为之献计：“我们可以暗中派出使节，联络诸侯。派游士去游说、扰乱齐国。使齐国军队受挫，民众疲惫。”燕昭王认为此计可行：“这样有五年时间就可以扬眉吐气了。”苏秦说：“请等待十年。”燕王以车五十乘送他南下到齐国，劝齐王伐宋。这是苏秦“阴出使，散游士，顿齐兵，弊其众”战略计划开始实施。燕国为了表示顺从，也派兵支持齐伐宋。苏秦明确地提出了一套“弊齐”的间谍战略。

苏秦一直在其间谍活动中致力于诱齐攻宋。齐攻宋对燕十分有利。燕在齐国之北，宋在齐国之南，齐攻宋则使齐北部兵力减少；楚、魏均与宋接壤，齐攻宋，楚、魏都要去争地，势必导致双方矛盾激化；秦国是宋的保护国，齐攻宋，则齐、秦冲突必起。苏秦在其间谍外交中，一下就抓住了最敏感的地方。

苏秦第一次出使齐国，伐宋正合齐王之意，于是公元前293年兴兵伐宋。燕国派兵相助，率兵燕将为齐将所杀，这又成了燕国之奇耻大辱。

苏秦入齐后，凭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左右了齐国外交政策，使齐国三年内没有再攻燕，为燕国整军经武争取了时间。

齐闵王在攻宋取得一些胜利后，与孟尝君关系更加恶化。孟尝君到魏去做相国，先与秦联合攻齐，后又联合赵国。燕国此时也想与赵国联合谋算齐国。齐国大为惊恐，苏秦因此而辞职。可是奉阳君李兑要在齐国定封，指责苏秦谋齐，归罪于燕。齐闵王派公玉丹去赵，许蒙邑给李兑。燕昭王急了，又让苏秦勉为其难，入齐去挑拨齐、赵的关系。

此时赵国有两派，韩徐为与孟尝君一起谋齐，而李兑却企图勾结齐国。苏秦到齐国时，秦昭王的好友韩夤相齐。苏秦与韩夤订了反赵密约。苏秦到齐国前让人传话给齐王，要求待以诸侯之礼。燕国在这种形势下有举足轻重之势。齐王为了让人知道齐、燕关系也同意了。大约在公元前289年，苏秦到了齐国。在他的建议下，齐王召回了攻宋的将军蜀子，联合韩、魏、秦等国来谋赵。苏秦又作为齐国使臣到了赵，取消了齐国以前派出使节的诺言，被赵国所拘。

值得分析的是苏秦被囚于赵时，给燕昭王写的信。在第一封信中苏秦讲了他活动的结果：如果事情进行得甚好，齐、赵将结怨，矛盾激化；如果事情进展一般，五国联合，不排除燕国；如果事情变坏了，赵将与齐、秦联合以攻燕。苏秦说：“现在我想使齐国与赵国矛盾激化而排除与赵国联合。我对齐王说：‘赵国与齐国和好，是企图算计齐国。’齐、赵必将相互憎恨。李兑、韩徐为不信任我，不想让我到齐国去，也不让我到韩、魏去。……我担心赵国不让我走。智者能使国家免难，却不能使自己免于危险……”苏秦为燕国费尽心机，也为我们留下了间谍活动的宝贵史料。这封信让人看到苏秦在极力挑动齐、赵不和。他对齐、赵关系，赵国内部关系一清二楚，同时提出了上、中、下三种可能，耐人寻味。间谍活动中那种心理状态充分暴露出来。但苏秦毕竟是苏秦，面对不测之前途，他还是坦然的。

第二封由苏秦派燕臣韩山带给燕昭王的信更有意思了。苏秦在信中说：“我派盛庆回去通报后，韩徐为对我言语甚恶。死是件大事，但燕国之事未了而死，我是很难受的。所以我让使臣辛向您请求离开此地。您派盛庆对我说：‘那样不利于国家，令我担忧。’我为此而不敢离赵。……现在齐王派李终到赵国来，对赵国拘禁我甚表愤怒。并且告诉李兑，派桥（人名）到宋国去当相国，与宋国开放边界。李兑对齐国很生气，派官员问我，我说不知道这些事。我所担心的是，齐、赵日相憎恶，李兑将认定是我之所为，恐日后就无法救我了。齐王为我说话，反不如不说。愿大王派人至赵反复为我求情，务必使我不再久留于赵。”

一个注视着事态发展，而又急于脱身的间谍形象跃然纸上。通过这封信也可以反映出苏秦的间谍活动方式。他与燕王间的联系，是通过公开的使节来进行的。这些信究竟是由以另外事由入赵的燕使与苏秦秘密联络而送出的，还是赵国对苏秦留有一定余地？恐怕是后者。因为苏秦在信中讲：“李兑、韩徐为视臣甚善，已经有让我走的话了。”这样一名间谍在列国随意活动，一方面是由其外交身份所决定，另一方面也反映当时苏秦一类人成了各国外交的特殊媒介，因而各国对这类人常处于无所作为的状态，反间谍工作远未开展。

第三封信中，苏秦详细分析了李兑的动机：他首先想拉拢、顺从齐、秦两国，以定其封地（李兑此时已成了齐在赵的代言人）；其次，他想联络齐国以安定赵国。苏秦认为这是燕之大祸。赵、齐不相恶，则燕国不得安，灭齐大功不可成。但希望燕王拉他一把。燕王接到信后，派人告诉李兑，不要重用苏秦。燕王如此一来，即暗示苏秦是齐王重用的人不可靠。已充当齐国间谍的李兑，当然要与之交好了。

当时形势变幻莫测。齐国听了苏秦的建议暂不攻宋。大约在苏秦被囚于赵时，亲秦的韩夤虽离齐去楚，而反秦的周最，由魏至齐为相。他派人游说赵国的金投，不要攻齐。但秦国因赵国迟迟不攻齐，要转而攻赵。公元前288年初，秦伐赵梗阳。赵国又在考虑五国攻秦，因此对苏秦态度有了变化，想封他为相，帮助李兑联络各国。但对他不放心，不愿放他。只是由于燕昭王的掩护，李兑又与之交好，他才得脱身。

秦国为了联齐，先由秦将吕礼，假作逃亡到了齐国。使齐王赶走周最而相吕礼。公元前288年，秦国派穰侯魏冉亲至齐国，相约为帝，齐为东帝，秦为西帝。战国此时形成了两极相峙的局面。齐国的强大对燕威胁太大。燕也不愿坐视秦、齐如此划分势力范围。

在这种情况下，苏秦又为燕到齐，力主齐不应称帝，以便拉拢各国反秦。此时齐国又一次讨征宋国。苏秦大概也为此出了力。接着齐、赵会盟于阿，相约攻秦，逼其去帝号。苏秦参与了这一会盟。齐国很快出兵攻秦。秦昭王在称帝三个月后取消了帝号。

变化使人眼花缭乱，燕昭王也弄不明白了，甚至对苏秦产生了怀疑，想派人取而代之。大约在公元前288年冬，苏秦写信给燕昭王，信中说：“燕齐交恶已久。我处燕、齐两国间，知道必被人怀疑。我的计策是：齐国必为燕之大患。我在齐能得大用，大者可以使齐不伐燕；其次可以使齐、赵关系恶化，以便大王之事。这是大王您期待于我的。我肩负着您的使命在齐已有五年，齐兵数次出击，从未犯燕。齐、赵关系时好时坏，时合时离。燕国不是与齐谋赵，就是与赵谋齐。齐国因为相信燕国而使其北部空虚，军队撤走。大王听别人之言而攻齐，使齐国不相信燕。赵国也由于怀疑燕而停止攻齐。齐、赵会盟于阿，大王您很担心。我参与其会，使他们相约攻秦迫使其去帝号。虽然燕国也要出兵出钱，却使齐、赵不得攻燕。齐国不称帝，使燕国君臣免去了对齐称臣的耻辱。齐国当初杀了张雇，我不愿到齐国来，并让属下转告您。大王您让盛庆对我说：‘不到齐国去将不利于国家。’我冒死在齐、燕间搞外交。后来，孟尝君、韩徐为与大王相约攻齐。但赵国李兑却在齐国面前出卖了我，企图归罪于燕，因其想在齐国得到封地。公玉丹到赵国约和，李兑接受了。大王您担忧，非要我到齐国去。我到齐国后，使齐、赵关系恶化。因大王能断大事，我才敢放手办事，不惜以死任之。之后，秦国受到进攻，齐、赵都曾受到谋算。但齐、赵从未谋算燕国，并都在天下诸侯面前讨好大王。我虽没大功，但自问也无大过啊！”

这封信生动地刻画出一个大间谍与其主子间的关系。燕昭王为什么怀疑他？无非因为当初的意图是使齐、赵交恶，而苏秦却使齐、赵会盟。苏秦讲得很清楚，虽然齐、赵会盟，但祸水西去了。齐、赵未能谋燕，反而使燕处于左右逢源的地位。苏秦为燕国免受进攻费尽了心力。他主要有两条战略方针：一是引五国攻秦；二是利用齐、赵矛盾，使齐、赵无法联合形成对燕夹击之势。这一点苏秦不但做到了，而且使齐国北部边境处于不设防状态。

不久，燕国派兵两万攻秦，韩、赵、魏、齐也出兵了。这就是五国攻秦。苏秦达到了一生事业的顶点，他是五国攻秦的主要组织者，被赵国封为武安君。表面上是为了五国攻秦这一大战略目标，骨子里苏秦还是为燕国攻齐做准备。

公元前287年，齐国把攻秦之师调去再攻宋国。苏秦派人对齐王说，应尽力攻秦。这次攻宋，楚、魏也来争地，连鲁国也想分一杯羹。燕王与群臣想乘齐攻宋而攻打齐国。这一消息被齐闵王知道了，决定八月收兵。苏秦知道这一消息后，立即秘密地报告燕昭王。同时给燕昭王打气说：“不要怕，齐王想攻燕也不行，更不敢。因为燕赵关系甚好。”他还同时派陈臣、许剪从韩、魏两国出发到齐国，为燕国说话。最后，他又写密信，告诉燕昭王要忍耐，沉住气等待时机。

齐与宋讲和后，苏秦回到齐国，又去燕国。他让人传话给齐王，要齐王休息士民，不必对宋、鲁动怒。后来苏秦又由燕至魏，经过赵国时写信给齐王，说李兑不愿齐楚相遇，怕齐国联秦，而希望与魏王再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