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少年鑫的奇幻人生
Part 2 我遇见你，我记得你
塔里木盆地、塔克拉玛干沙漠、沙漠油田、运输车队……
沙尘暴、百里油田、千年胡杨……
在那一望无际的沙漠里，有个少年，被汗水浸透了青春。
他试图用尽全力，撕破无尽的沙漠，冲出一条青春的出路。
他沉默、不合群，然而内心却积蓄着澎湃的力量。
那个少年，就是鑫。
第一次见到鑫的时候，被这个少年的沉默所震撼，真的是一种震撼，从没见过这样目光如铁的少年。
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轻狂，也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蓬勃，有的是一种彰显的钢铁一般的坚硬，似乎不用靠近，就能够感受到钢铁凛冽不屈、沉重冰冷的气息。
于是，对这样一个截然不同的少年，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个时候，我接了一个杂志的专栏，叫“七彩人生”，要采访各色各样的人。正好有个摄影记者去拍摄一组矿工、油田工人的照片，我顺便跟着去寻找采访对象。于是，遇到了这个迥然不同的少年，他就此落入我的采访计划。
安子还算有些采访经验，曾经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撬出过许多明星的八卦内幕。不过因为抵不过内心的煎熬，不得不放弃那些貌似可以一炮打响的新闻，毕竟，我还有一颗柔软的心；毕竟，我不想成为被人扔鸡蛋的狗仔队。
可面对少年鑫，我似乎什么也问不出来，在言语上，他是只铁公鸡，我只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臆断这个少年的曾经。
少年鑫只说，他来自大漠，仅此。
少年鑫的声音倒是很好听，很有穿透力，让我想起在黄土高坡上高唱“山丹丹那个花开红艳艳”的阿宝。
就这样，我的初次采访折戟而归，不过在临别前，少年鑫还是开了口，他问我：“姐，有没有客串播音的机会？”
看着少年鑫那棱角分明的脸，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有合适的温度，也许，他坚硬如铁，温柔如冰的内心，就会瞬间融化，汹涌的力量就会喷薄而出。
半个月后，和电视台做编导的朋友聊天，他提到缺一个配角，一个流氓小混混的配角，在一个栏目剧里。我突然就想起了少年鑫，电话打过去，话筒那头低沉的声音不似少年。
少年鑫说：“好。”
告诉了他时间、地点和联系人，他又说“好”。
后来，我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却意外地接到了那个朋友的电话，他问我，在哪儿找的这么一个野小子，活脱脱演出了一个狠角色。拍摄那天，朋友很头疼少年鑫的那股子粗犷的蛮劲，结果没想到，片子剪出来，效果出奇地好。
朋友还说了个细节。当天拍完，少年鑫静默着，一直没走，最后大家都散得差不多了，他跟朋友要拍摄的报酬。朋友当时正头疼鑫那野蛮的表演，于是皱着眉头，说他的表演通不过，一分钱没给他。
最后，朋友对我说：“我给你发个微信红包，你转给这个野小子吧。”
我没有真的把红包发过去，我以发薪的名义，约了鑫吃饭。
那天，直到快吃完饭，鑫才终于卸了盔甲，开口对我说，那天，他并没想要多少报酬，只是因为没有公车了，口袋里的钱不够打车回去，就想多多少少有个路费。结果，他还是走了大半夜，才回到住处。
我叹了口气，盯着眼前这衣着整齐、寡言少语的少年，说：“所有的付出都不会白费，汗水是真的，泪水也是真的。”
少年鑫怔了一下，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如铁，看向别处，缓缓地说：“梦想也是真的”。
吃完饭，坐地铁，和鑫顺路，这卸去了盔甲的少年，终于向我讲了自己的经历。
请允许我借用当年摇滚歌手张楚的那首《姐姐》，来描绘少年鑫的人生。
走出学校的那个冬日，雪还在下，少年鑫站在路上，眼睛不眨，他的心跳还很温柔。
姐姐，你该表扬我，说我今天很听话。
我的衣服有些大了，你说我看起来挺嘎。
我知道十四岁的我，站在人群里挺傻。
我的爹，他总在喝酒，是个混球。
在死之前，他不会再伤心，不再动拳头。
他坐在楼梯上面，已经苍老，已不是对手。
面对油田，我得活着，而且潇洒。
姐姐，我知道你在旁边，看着我，觉得挺假。
……
帕斯卡尔有句名言：“我只赞许那些一面哭泣一面追求的人。”
最后，少年鑫对我说：“如果人生可以重新来过，我还是只能退学。”
三个月后，少年鑫终于找到了工作，他给我打电话。呼啸的风吹过话筒，他的声音意气风发。
“姐，我在海上。
“我在邮轮上当男招待。”
无须多问，我听得出他的开心。
复一个月，鑫请我吃饭，说上次我请他吃饭，要回请。
还是那个沉默少年，多了一分朝气，多了一分蓬勃。
“姐，他们让我朗诵，让我唱歌，让我潜水，给我小费……”
我笑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一切，游轮招聘的信息，是我发在“漂在北京”群里的，招聘的主管是我的老朋友，我用另一个号码发的，他不知道。
我稀罕这个坚硬的少年，稀罕他的沉默，稀罕他的成熟。
我相信，他的人生，一定会有故事。
不过，我断然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竟然在去往非洲的游轮上，失踪了！
他的故事，就此结束，还是，就此开始？
当时间快要将少年鑫从我的脑海里抹去的时候，他，竟然，回来了。
少年鑫拖了个行李箱，站在四惠地铁站的出口，看见我走向他，远远地冲我笑：“安姐。”硬朗依旧，还多了几分爽朗。
少年鑫黑多了，也瘦多了，站在地铁站旁边的铁板烧旁边，看起来更像一块刀枪不入的铁板了。
正值饭点，在地铁站附近寻了个拉面馆坐下。
我久久没有说话，看着少年鑫贪婪地吃面，想象着他的这一年，究竟如何度过。
还是快吃完饭的时候，我问：“这一年，你去哪儿了？”
他狡黠地冲我笑，答非所问：“开弓没有回头路。”
好吧，那么这一年，你是怎样度过的呢？
少年鑫讲了几个片段，这一年，就波澜壮阔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他在世界排名第三、高达111米的非洲赞比西河上的维多利亚瀑布大桥蹦极时，内心充满了忐忑。
绳子断了怎么办？
坠落后遇到鲨鱼怎么办？
他甚至担心工作人员会在数到“2”的时候，一脚将他踹下去。
在坠落的那一瞬间，恐惧席卷全身，他禁不住大声呼喊。
在一次次的反弹中，他一次次喊叫，最终坦然张开双臂，拥抱大地。
转眼看到雄伟的维多利亚瀑布，头朝下脚朝上的视觉感受瞬间击中他的内心。
他去过西非最危险的城市拉各斯，到中国人开的餐馆去打工，华人老板如何也不肯相信他一个人来到拉各斯。
他在西非麦卡隆的中国打矿厂打工，在西非，他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看到有中国标志的单位。有一次，打矿厂发工资，工资为两亿中非法郎，折合人民币200万左右。厂里请了一队保镖来护送这笔钱。结果……结果，保镖把钱抢了，跑了……
他还遇到过抢劫。
有一次，在西非，被抢了钱包，少年鑫下意识地想要拨打“110”，却不知道当地是否有这样一个号码，就用自己当年在大漠里，跟收音机学到的简陋的英语询问路人。过路的小伙子向他比画，说明自己的手机没电了，于是，他就将自己的手机从裤带里掏出来，递给了他。
现实总是那么残酷，就在下一秒，少年鑫的手机，被抢了。
小伙子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说了些什么，少年鑫听不懂。但说着说着，小伙子撒腿就跑了。见他跑了，鑫撒腿就追，可那些街道，七扭八拐，追了几条街，就看不到他的踪迹了。
少年鑫还在漆黑的街道遇到过手持匕首、目光凶狠的歹徒……在危急时刻，他也曾经无奈地歇斯底里地呼喊：“救命！”
……
少年鑫在叙述的时候，是激动的，尽管还是不动声色的表情，棱角分明的面孔，却还是有压抑的激动在言语间彰显。
“你为什么要留在西非？”
“想看看世界。”
“太危险了。”
“不怕，塔利班我都见过，拿枪对着我……”
那天，分别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少年鑫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梦想是真的”。
我仿佛看见塔里木盆地、塔克拉玛干沙漠、沙漠油田、运输车队……
沙尘暴、百里油田、千年胡杨……
在那一望无际的沙漠里，有个少年，被汗水浸透了青春。
他试图用尽全力，撕破无尽的沙漠，冲出一条青春的出路。
他沉默、不合群，然而内心却积蓄着澎湃的力量。
如今这个少年，终于将所有的力量捧了出来，捧给了未知的世界。
其实，我一直很想对少年鑫说，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人生，唠叨一些关于人生规划、职业生涯的话题。然而，真正坐在他的对面，这些话，似乎完全说不出口。这样的少年，让我想起童话故事《美女与野兽》里的野兽，让我想起人猿泰山，似乎所有的说教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实际的意义。
他的内心，在孤寂荒芜的大漠里，已经长成了一棵抖擞的仙人鞭，他只会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披荆斩棘。
对于他来说，正因为前方一片未知，梦想才充满神奇的幻彩。
他的人生命定奇幻。
回国后，少年鑫接着做群演，他去学武术、散打，还学播音、表演。
终于有一天，我在某个电视剧里，看到了他的面孔，虽然只有为数不多的一些镜头，而且是绝对的路人甲、路人乙，然而，却替他开心不已。
再后来，少年鑫去了丽江。他发来照片，画面里，他住在一只船上，船上有煤气罐、煤气灶、锅具和日常用品。少年鑫对我说，他在美丽的丽江做摆渡人，天空很晴朗，湖面很美丽，生活很美好。
少年鑫的生活似乎总会在某个节点，突然地拐个弯，拐向我们未曾想过的奇幻和美好。当然，必然也有我们未曾想过的艰难和苦涩，然而，在大漠的寂寞孤独中走来的少年鑫，始终甘之如饴。
一年前，少年鑫归来，还带了女朋友来，找我“开拓”。
原来，两个人办了一个少儿表演培训班，托我帮忙找找生源，做做宣传。
看着少年鑫日渐老成的面孔，我突然意识到，他，长大了。
几日后，我带了女儿来试课，少年鑫给孩子们讲表演。
有位家长提问，孩子晕镜头怎么办？
少年鑫回答：“面对镜头，我也恐惧过、慌张过、绝望过，但从没放弃过。”
我想，在他奇幻的人生之旅上，始终就是这样面对一切未知的吧。
少年鑫，只是千千万万少年中的一个，千千万万“北漂”中的一个，而且，差不多算得上最卑微的一个。
没有父母的呵护，没有家庭的资助，14岁退学，到油田去做工人。后来，在游船上做过服务员，在西非餐馆里打过工，在西非的矿山挖过矿，在丽江的摆渡船上做过船夫，在一部又一部电视剧里做过群演、跑过龙套……
他的人生，绝对和规划、严谨无关，绝对和精致、上流无关，然而，他却始终怀揣着自己的梦想，努力去往梦想的地方。
他的梦想究竟是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纵然千难万险，也应比1600年前的玄奘容易许多，玄奘可以抵达西天，他，为什么不可以？
如果要给少年鑫贴上标签，那么他绝对不是一个优秀的少年。
内向、不善言辞、孤独、沉默、倔强……
他所经历的寂寞和孤苦，他所流过的汗水和泪水，绝对比一般少年多，然而难过之后，擦干眼泪，继续前行。
这，就是少年鑫。
生命最重要的不是享受，而是创造和体验。
好奇与冒险本来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品性，因为坚硬，所以永不退缩！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在生命的旅途中勇往直前的当下的少年，以及曾经的少年。
孤独也罢，痛苦也罢，艰难也罢，疯狂也罢，冲动也罢，只要有梦，你就会与众不同！
茨威格有句名言：“一个人生命中的最大幸运，莫过于在他年富力强时，发现了自己的人生使命。”
生命永远不缺少奇迹，梦想没有终点站！
愿我们每个人都不负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