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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老毛子和小日本跑到别人家里打仗,代价惨重,争夺的却是人家的地。中国人的家园遭到了践踏,邵老五的经商梦想得以成真,他发的不知是不是战争财……
甲辰年,公历一九〇四年,经过十年卧薪尝胆,还是寒风瑟瑟的冬季,日本人终于又踏上了辽南这块土地。十年前,日本人选择的是花园口作为陆军的登陆地点,而这一次,经过反复论证和侦察,登陆的地点选择在了金州杏树屯的猴儿石,作为第二军登陆地点。
甲午年,日本人没费吹灰之力,第一次出兵,就大获全胜,日本陆军之父大山岩的目的已经达到。当年日本的强军之路走得并不顺利,在国会也遭到了众多反对意见。大山岩力排众议,经过明治维新,日本人意识到了与世界差距有多大,如果按部就班地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追赶,恐怕还要再等一个世纪。所以,我们决不能等到国家强盛了再强军,如今已经有些晚了,不过只要我们抓紧,还能来得及。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强军,我们强军的目的就是要富国。通过甲午之战,日本国得到了中国两万万两白银的赔偿,战争为日本国带来的就是一个穷国一夜间成了一个富国,如果没有侵略,没有战争,哪里来的这么多真金白银?中国有句老话,见到老实人不欺负都有罪。谁有罪?强权者有罪。西方人掠夺过了,轮到日本人登场了。可恨的是,有人说我们日本人无耻。他们一直充当说客,劝说我们从辽南撤军。我们日本人倒是撤军了,可是他们就像赶热被窝的嫖客,日本人前脚走,俄国人随后拍马赶到,把辽南变成了他们的远东圣彼得堡,十年间,在一个小渔村建造起一个达里尼,一个东方的巴黎。这一次,该轮到日本人从俄国人手里夺回达里尼了。
十年的卧薪尝胆,日军俄军的武器装备已没有多大的差别,有的武器,日本比俄国的要先进一些。日本人也详细地分析了这次即将爆发的战争,日本人的胜算有多大。日本人必胜无疑,原因就是日本联合船队比起俄国的太平洋舰队,军舰航速更快,火炮发射的炮弹用的是最先进的无烟火药。驻防旅顺的俄国西伯利亚兵团也并非精锐之师。更大的胜算在兵员的数量上,俄国西伯利亚兵团在辽南不过三万人,而日本用在辽南的兵力可以达到十万以上,占有绝对压倒性的优势。
更让日本人有底气的是,他们通过得到的情报,已经对俄国在整个辽南的军事布防了如指掌。在十年前的甲午年,烟台大和洋行的总经理、老牌间谍高桥滕兵卫就往来于辽东和山东之间,他在辽南培养了一名间谍,此人名叫张本政。那时的张本政,不过是个饭馆的小伙计,高桥滕兵卫恰巧到这家小饭馆吃饭,看到张本政眉清目秀,举止落落大方,人与人的相处就是瞬间的感觉,高桥滕兵卫故意把一枚洋钱扔到地上,没有想到,张本政弯腰拾起这枚洋钱,放到高桥的面前,彬彬有礼地说,先生,您的钱掉到地上了,请把它收好。高桥以为,这个年轻人没动贪欲,是因为钱太少,于是,第二次,高桥将一把银圆放到只有张本政一个人能轻而易举得到的地方。没有想到,张本政照样把钱原封不动地交还给了高桥。自此,高桥决定,培养这个年轻的中国人让他成为为大日本帝国服务的间谍。一心想改变命运的张本政也愿意为日本人效力,他对俄国人没有什么好感。从此,饭馆里少了一个跑堂的伙计,往来于俄国官员和军人的住宅区多了一个赶着毛驴送木炭的年轻人。借着往各家各户送木炭的机会,张本政为他的日本主子高桥滕兵卫搜集俄军的情报。
张本政只能算一个小间谍,在金州城,有一个卖豆腐的田川,街坊邻居都管他叫田老二。甲午战争前,田川已经在中国潜伏了二十多年,不仅安下家来,而且已经娶妻生子。在甲午战争之前,他为日本陆军参谋本部提供了大量情报,情报准确细致到什么程度呢?连金州城外有多少口水井,哪口水井里面的水发涩,哪口水井里的水发甜,地图上都标注得详详细细。甲午战争后,田川没有暴露身份,他继续潜伏在金州城,俄国人占领辽东以后,他继续为日本提供情报。很不幸,田川的间谍身份暴露了,俄国人抓捕田川时,田川正在卖豆腐。他不肯束手就擒,手里握着一把切豆腐的竹刀,俄国人把他团团围在中间,田川插翅难逃。谁也没想到,不想被俄国人活捉的田川竟然将切豆腐的竹刀扎进了自己的心窝。
冬季来临,第一次西伯利亚寒流尚未光顾时,日本陆军已经登陆了,并在很短的时间拍马杀到了金州城下。
为了防备日本军队从陆路偷袭,俄国人在金州建造了他们的陆路要塞。在金州城南扇子山北坡顶端,经过军事专家精心设计,建造了六座半封闭式的眼镜形状的堡垒,并用坑道将堡垒连接起来,战争爆发时,可以互相支援。驻守在扇子山上的是俄国西伯利亚兵团的一个步兵团。每一个堡垒里面装备着大炮和马克沁重机枪,所构成的扇形火力网,严密地封锁着扇形开阔地,想要通过这片扇形开阔地,除非堡垒放弃绞肉机式的绞杀。
日本陆军第二军登陆以后,在奥保巩将军的指挥下,炮击过后,步兵直接向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发起了进攻。当日本步兵进到扇形开阔地时,堡垒的马克沁重机枪如同男高音歌唱家一样,引吭高歌起来。身穿黑色军服的日本步兵在“歌声”中纷纷倒下去。一连几次攻击在俄国大炮和重机枪的打击之下,日本步兵溃败下来。为摧毁俄国的防线,奥保巩命令炮兵朝着山上猛烈轰击。扇子山上被炮弹炸成了一片火海,日本人以为,这一回,俄国的防线已经被彻底摧毁。当他们再次发动进攻的时候,依然遭到了马克沁重机枪的猛烈射击,日本士兵像是秋天被割倒的庄稼,纷纷倒下去。俄国的堡垒设计得非常科学,日本人的炮弹很少能射进堡垒,大都没形成杀伤力。
从早到晚,进攻一直受阻,日本人已经发疯了,他们将士兵们组成敢死队,每个士兵胸前披挂着白布十字,向他们的长官说出他们的最后遗愿,或者留下最后的遗书,然后,头也不回地踏上了不归路。俄国人却十分理智,扇子山堡垒肯定守不住,但是,他们一定要选择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没有等到伤亡惨重之时,再撤出战斗。一个西伯利亚步兵团付出的代价很小,却重创了日本军队。如果坚持打到傍晚,一定能全部歼灭这支部队。
日俄战争打响以后,战场上枪弹横飞,杀声一片。金州人的窗户纸已经被枪弹射得千疮百孔,男女老少只好趴在炕沿下方,躲避横飞的子弹。有那胆子大的,悄悄地爬到高处,瞧日本人和俄国人打仗。金州人管扇子山叫南山,日本与俄国陆上交锋在这儿打响,从黎明时分打到下午,日本军团的军官除了一个军曹还活着,其余的军官全部战死。等到军曹率领着残存的十几个士兵冲上扇子山顶峰时,俄国西伯利亚步兵团已经主动撤出了战斗,朝着旅顺方向撤退。
这时,一个曾经在这块土地上战斗过的军人又故地重游。他就是乃木希典,他如今的身份是日本统治台湾的总督。这次,他重新被日本参谋本部召回,原因很简单,他熟悉辽南,他曾经在这儿战斗过。乘坐军舰来金州的途中,日本国内发来了电报,任命乃木希典为辽南前线的陆战总指挥,由中将军衔晋升为大将军衔。
乃木希典故地重游,刚到金州城,他就得到一个不幸的消息,他的大儿子——步兵少尉乃木胜典,在战斗中不幸阵亡。他的参谋长一户兵卫问乃木希典,先去看看战死的儿子,还是先到战地视察。
乃木希典对儿子的死似乎早就有预感,他要到刚刚结束战斗的前沿阵地去。乃木希典率领部下登上扇子山。这座景致优美的小山,被炮弹炸去了整整三尺。漫山遍野的尸体,从山上到山下,血水流淌成河,如今已经凝固,不再流淌,映着西下的夕阳,满眼都是一片血色。一户兵卫向他报告,刚刚统计出来的数字,这场战斗,日本战死的士兵超过四千人,几乎全军覆灭。乃木希典的心微微颤动着,他的儿子,也在这阵亡的数字之中,多么惨烈的战斗,仅仅是在一天当中发生的……
参谋长提醒乃木希典,天快要黑了,司令官应该下山了。
乃木希典骑马走进金州城,这座老城还是十年前那样古朴,沿街的店铺都大门紧闭,只有一家店铺尚未关门。乃木希典抬头看了看门上的牌匾——天兴福,这三个大字写得,让乃木希典不由得赞叹,完全是“二王”的书风。王羲之不仅是中国人敬仰的书圣,也是日本人崇拜的书圣,能写一笔好字的乃木希典,也对王羲之崇敬有加。他从马背上下来,走进天兴福杂货铺。让乃木希典没有想到的是,店铺里面竟然是一位女掌柜在看管着店面。
乃木希典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店里的货物,他说,外面杀气冲天,别人家的店铺都关门了,你为什么不关门?
郭玉凤面如冬天的月亮,回长官的话,关闭店门,俺靠什么养家糊口?
乃木希典又问,你男人呢?他应该站在柜台前。
郭玉凤依然语气平静,俺男人要活着,还用得着一个女流之辈管店面、站栏柜?长官,请问您想要点儿什么?
乃木希典不想空着手走出天兴福,他买了一包软枣,庄河步云山的特产。听说是步云山的特产,乃木希典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想说,这软枣与羊屎蛋蛋很像,与步枪子弹头更是相像,他喜欢深褐发黑的颜色。乃木希典就下榻在金州东街副都统衙门,这天晚上,才去看一眼战死的长子,他把那包软枣放在儿子面前,当作祭品。
这一夜,乃木希典无法合眼,夜不能寐。直到黎明时分,他走到书案前,写下一首七言绝句:
山川草木转荒凉,十里腥风新战场。
征马不前人不语,金州城外立斜阳。
乃木希典不仅精通英文、德文,他更精通汉文化,而且书法也十分出众,当他把这首七言绝句书写成条幅,一户兵卫立刻把它转交给了刘雨田。刘雨田请人就在南山上选一块石料,请金州有名的胡石匠雕刻成碑立在扇子山顶上。这里是发生过激烈战斗的战场,也是掩埋着乃木胜典遗体的坟墓。儿子不幸战死,身为指挥官的父亲能为儿子亲手捧起一把黄土,培在儿子的坟墓上,乃木希典很满足。
养精蓄锐的日本人对俄国人发动的这场战争,不惜血本,仅在辽南,就动用了十几万陆军、海军。大量的军需物资,仅仅靠着从日本国内运送,真的是远水不解近渴,只有就地取材,就地采购。不久前曾经来过金州的刘雨田又出现在金州城,他没费劲儿就找到了天兴福杂货铺。郭玉凤迎上前来,掌柜的,您想要点儿什么?
刘雨田看着琳琅满目的货架柜台,物品摆放得井井有条,看得出经营这家店铺的是个好掌柜……天兴福杂货铺里天下的杂货一应俱全,进进出出的货物虽然多是土特产,可也是经过精心挑选,货物不贵重,但却十分讲究。比方说店铺里经营的最不起眼的扫帚和炊帚,都是掌柜的从最知道底细的人家,从那些能干手巧的女人手里收购来的。
刘雨田也看过天兴福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货真价实的上品,他说,店里所有货物,包括洋火煤油,他全部包圆了,有多少,他要多少。
郭玉凤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不少买卖家都关门歇业了,有人要包圆她的货,而且有多少要多少,她真的遇到了财神?刘雨田怕她不相信,留下了一百块银洋押在天兴福,有多少库存,尽管拿到店里来吧。交易完成后,刘雨田问,邵慎亭是你的什么人?
郭玉凤一怔,因为很少有人称呼邵老五的大号,都叫他邵老五。她说,邵慎亭是俺的小叔子,这位先生,您认识他?
刘雨田说,我与慎亭有过一面之识,但却十分投缘,我们俩也有约定,如果他在金州,请你转告他,我想见见他。
日俄开战,隆隆的枪炮声让金州人心惊胆战,邵老五却欣喜若狂。没想到白胡子老头的预言竟然成真,他不是为老头的预言准确而高兴,他是为那一船的稻谷而兴奋……
在旅顺老铁山航道搁浅的那艘船,载货三千石,整整三千石的稻谷,搁浅在礁石上。只有卸下稻谷,趁着海水涨潮的时机,大船才能从礁石上脱离险境。茫茫大海之上,船主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三千石稻谷将要沉入大海不说,接下来,他的大船也要毁于一旦。船上的水手们也劝说船主,稻谷已经保不住了,船应该能保得住,只要把稻谷掀到大海里,减轻船体重量,船就能从礁石上脱险。危急关口,邵老五驾着小风船赶到了,这个非常时间出现在船眼前的人应该是船主的救星,邵老五也是专门为稻谷而来。看到有买主,船主顿时又有了希望,这一船稻谷,他原本是要拉到京城去的,这一船今年新打下来的稻谷至少也值五千两银子,想不到发生了意外,只要能出两千两银子,稻谷就归邵老五。邵老五拦腰砍一半,他只能付一千两。如果能行,他就回去取银子,并且带船过来卸稻谷,如果不能成交,转舵走人。船主知道,再拖延下去,这一千两银子也沉进大海了。船主答应过后,邵老五恨不能飞到金州城。他知道,天兴福柜上不可能有这么多的银子,邵老五跟几个熟悉的买卖字号打过招呼,想从他们手里拆借银子。要拆借一千两银子,几个掌柜都摇头拒绝,谁家能拿出这么多银子?只有找钱庄,钱庄才有可能有这么多的现银。
邵老五去过城里的几家钱庄,钱庄往外放钱,看重的是信誉,或者是老客户,像邵老五这样刚做生意的新手,哪家钱庄也不敢把银子放给他,找个理由就将他拒之门外。说伍子胥一夜急白了头发,他邵老五头上也真就蹿出了不少的白发。他饭不吃、水不喝地忙碌,四处打听哪里能搞到银子。不管使用什么手段,哪怕是做贼养汉的银子,他也照用不误。一时间,邵老五借银子的消息,弄得满城风雨,无论走进哪个钱庄,任凭他三寸不烂之舌能说破大天,钱庄掌柜也都不敢放钱给他。
眼瞅着这桩生意要泡汤时,吉田钱庄的掌柜田川野愿意放银子给邵老五,但条件有些苛刻,利息是四分利,而且是利滚利,这就是民间通行的驴打滚的高利贷。事到如今,邵老五不管什么高利贷,只要能弄到银子,驴打滚也不在话下。双方约好,当天晌午,邵老五就与吉田钱庄的掌柜田川野见了面。利息已经谈妥,两个人洽谈的是还款的日期。田川野给出的是一个月的期限,而邵老五的心里却没有底,谁能知道,购买到手的稻谷何时能出手。如果压在手里,四分利的高利贷也将压垮高大的骆驼。田川野催促邵老五签订协议,邵老五内心彷徨忧虑,迟迟下不了笔。退一步海阔天空,邵老五犹豫不决时,他决定推迟一天再签协议。
邵老五是个从思想到行动距离短暂的人,这一次,也幸好犹豫彷徨让他没有动作,正是这犹豫彷徨,给他又赢得了一次机会。韩云阶找上门来。小时候,他们曾经一起寒窗苦读。韩云阶专门为银子而来,说他雪里送炭、雨中赠伞都不过分。韩云阶可以筹措到现银给邵老五,利息二分,条件也不苛刻,只要让他知道邵老五这笔银子花费的去向或者让他亲眼见到购买的货物即可。
已经急到火烧屁股的邵老五告诉韩云阶,他就是想买下一船稻谷,三千石的稻谷,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韩去阶能拿得出一千两银子,事不宜迟,瞧着大黑山后已经透出灰白亮色,韩云阶带着银子,邵老五驾着船只,他们要一起到老铁山搁浅船只的现场,一起去谈这单生意。船行至半路,韩云阶说,这笔生意做成之后的红利,你我要对半分成。
邵老五说,都说聪明不过天子,其实你比天子还要聪明。行,你说什么俺都答应,只是别再耽搁,等到那一船稻谷沉进海底,俺就白忙活了。
天色大亮时,邵老五带着韩云阶来到大船出事现场。
那船主已经有些绝望,看到晨曦中出现的邵老五,船主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他的大船,已经摇摇欲坠,在海浪的推搡之下,就要沉入大海。船主问,银子带来了?
邵老五说,危在旦夕,你还惦记着银子。银子带来了,装载稻谷的船也带来了。
银子在哪儿?
韩云阶说,银子在我手里,银子也是我的,我是买主,实不相瞒,我只有八百两银子……
船主顿时火冒八丈,说好了一千两银子,不能再少了。一千两银子已经是血本无归了,再削减到八百两,你这位掌柜的真的有点儿趁火打劫,说乘人之危也不为过。
韩云阶说,说这话,可是有点儿过分。我们是帮你排忧解难的,怎么能说趁火打劫的话来。我可不想乘人之危做生意,拉倒,邵老五,我们走,这生意我们不做了。
邵老五也不知韩云阶唱的是哪一出,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倒是船主急了,说好是一千两,做买卖讲的是信义……
韩云阶说,一天时间,凑足一千两现银,恐怕只有神仙能做到。我手里只有八百两。能行即刻成交,不成马上拉倒。
事到如今,再拖延下去,船毁稻谷没了,一切统统完蛋,八百两银子船主也不得不接受,一笔生意就这样完成了。韩云阶说,听口音,你是徽州人,都说徽州的商人会做生意,事到如今你怎么就想不开呢?只要我们不将这单生意继续做下去,这一船的稻谷只能沉进大海喂鱼。
船主也不再争辩,大船摇摇欲坠,稻谷即将倾覆,八百两就八百两,全当稻谷沉进大海,好歹有个回音。本来是主角的邵老五成了配角,想挣到的第一笔银子,尚未到手,倒让韩云阶占得先手。稻谷拉到岸上时,邵老五问韩云阶,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借你一千两银子,你为什么只掏出八百两?
韩云阶笑了,你小子,兄弟替你省了银子,你不高兴?船主已经逼急了眼,不答应就会船毁人亡,我替你省下了两百两银子,算是你已经付给我的先期利息。
因为这次买卖,韩云阶跟邵老五走得很近。邵老五将稻谷买到手,他最担心的是稻谷没有沉进大海,却烂在自己的手上。北方不产大米,大米饭也不是北方人的主食,韩云阶告诉邵老五,日本人是食用大米的民族,日后,将大米卖给日本人。邵老五想着一笔成交,而且想要卖个好价钱,凭着一种感觉,这笔从天而降的生意一定能做成。
日本与俄国在金州城外开战,仅仅打了一天,俄国人就败退到旅顺,日本人也紧追不舍,他们真正的战场在旅顺,不是刀光剑影,而是炮火连天,血肉横飞。双方投入数万兵力,打得比金州扇子山还要惨烈。狗咬狗,一嘴毛,咬个你死我活不分胜负。除了牺牲无数年轻生命,战争打的还是钱和粮,十万大军要吃要喝要补给,前方打仗,后方要供应。
邵老五期盼的那个白胡子老头果然出现了,此时他才知道,白胡子老头大名叫刘雨田,绰号刘秧子,是个大名鼎鼎的大汉奸,甲午年,曾经为日本人带路,一路上没有让日本人踩到地雷。这个刘雨田一肚子学问,他从小读四书五经,长大后又到日本留学,不敢说学贯中西,但能说学贯中日。他对日本心怀崇敬,不管人们用什么诅咒他,他一切已经无所谓了,日本人能让他得到一切,所以他愿意死心塌地当汉奸。刘雨田听说邵老五手里有稻谷,他很高兴,他可以全部买下他的稻谷,邵老五说出五千两银子的价钱,刘雨田付给他的价钱是五千块日本银洋。如今中国的银子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银子了,甲午年,赔给日本两万万两白银,那白银里面掺杂了太多的铅和锡。你可知道,一块日本银洋有多值钱?告诉你,一两银子只能抵七成日本银洋。一块银洋能买一袋子四十斤重的洋面粉。我让你大大地赚上一笔,因为你为日本人做了贡献。不管你有多少稻谷,统统拿出来,银洋大大地有。刘雨田告诉邵老五,光是在前线作战的日本军人就超过十万之多,一天要消耗多少吃的、喝的和用的,赶快给我进粮食,有多少,我要多少。此外,我也要鱼鳖虾蟹、鲜果蔬菜。
邵老五一下成了忙人,他跑到西海头去找鱼把头,他说,把头大叔,你认得金州十六岛的那位岛主吧?
鱼把头说,当然认得,我跟金州十六岛的岛主刘镜海是多年的老交情。你小子有什么事情,尽管跟大叔说。
邵老五说,新鲜的鱼鳖虾蟹,有多少我要多少。
鱼把头说,金州十六岛的鱼鳖虾蟹,要多鲜美,有多鲜美。想要多少,就能打到多少。
一夜间成了富翁的邵老五并没有欣喜若狂,他付清了韩云阶八百两银子的借款,又分给了韩云阶红利。
韩云阶说,邵老五你记住了,有财大伙儿一起发,见钱眼开,舍不得让你的同伙分享红利,只能是一锤子买卖。这一回,你挣了多少钱,我心里有数。以后不管做人、做生意,都要有点儿丈夫气,跟你大嫂学一学,别小家子气,日后也只能出息成一个守财奴。你初下商海,恰好遇到日本与俄国开战,这是一个机会,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抓住机会,你就能成功。
邵老五人生这第一笔大买卖,如果没有韩云阶的资金支持,他也不可能发财。说到还想买粮食,韩云阶知道,辽南种植的粮食仅能自给自足,并非粮食的产地,距离辽南日俄战场最近的粮食产地是昌图一带。邵老五的胆子也大,不顾战事正紧,冒死往返于昌图与金州之间采购粮食,将粮食通过陆路运送到战事正酣的第一线。
韩云阶有很多日本朋友,并且他与日本朋友交情不错。这一回,日本人与俄国人打仗,让邵老五抢得先机,占得先手,他也不去争。做生意讲的是机缘,稍纵即逝的机会到来时,属于有准备的那个人。此外,做生意也不能不管不顾,什么钱都去挣,什么财都去发。邵老五发的是战争财,发战争财是要冒风险的,也要搭上个人的声誉。可谁能想到,日本人与俄国人天天在打仗,两条疯狗没完没了地咬,咬得遍体鳞伤,战争结束的日子遥遥无期。为保证前线供应,需要大量的粮食、大量的副食品,连烟酒茶叶的需求量也很大。士兵们上了战场都不知什么时候送命,长官们能做到的,就是各类物资的保障供应。金州成了日本人的后勤供应基地,连天兴福杂货铺的各种杂货,也成了供不应求的军需品。
人是钱架的,发了横财的邵老五说话的口气变了,语气和缓,语速放慢,走路也不连蹦带跳,稳重了许多。他本来就不喜欢长袍马褂,他喜欢韩云阶穿的西装。他也不喜欢千层底布鞋,他也学着韩云阶穿皮鞋,走起路来,咯噔咯噔带着响声。邵老五身上再也闻不到鱼腥味,有了身价,就想有身份,他一心一意想参加金州华商公议会,由渔民成为一名真正的商人。
郭清义告诉邵老五,加入商会,他一个人说了不算,要全体成员举手赞同才行。
举手表决那天,华商公议会全体成员开会,商讨邵老五加入商会事宜。邵老五是靠着发战争财起家的,有汉奸的嫌疑,钱挣得不光彩,这样的人加入到商会来,等同一块臭肉连累一锅汤。
邵老五听了勃然大怒,什么了不起的商会,八抬大轿来抬,俺邵老五还不稀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