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化即文化
文化之所以成为人的定在,就是因为文化使人成为有具体人格的人。文化具有与人类一样长久的历史。在人类形成和发展过程中,首先是使用“自然产生的工具”。经过原始的漫长生产的锻炼,人逐步使自身的自然向着属人的自然演变,因而也就产生了某些原初的文化因素。进到晚期智人阶段,人类的物质生产转到了“由文明创造的生产工具”基础上,即主要依靠人造工具进行生产。这时,不仅生产工具在主要的方面不再消极地迁就自然了,而成为生产者凭借漫长生产实践积累起来的经验,按照自己的意志,按照生产的需要制造出来的器物,成为一种文化的物化或物化的文化;而且,随着语言的发展,思维的进步,人类在社会生活意识、自我意识、生产实践意识等狭隘工具活动之外的领域,也都形成了大量的文化经验、文化意识和文化成果。人类的文化已经到达这样的地步,以致如果不接受前人与他人的文化成果,不将社会的文化内化为个体的行为方式与生活技能,不与社会发生一种文化的交往,社会的成员则无法进行基本的生产、生活实践,则不能获得属人的品质。因而,个体也无法完成哪怕是最原始的社会化。所以,从人类的生成与发展来看,无论是人的自然存在还是社会存在,离开人的文化存在都无法实现。是人为的因素亦即文化的因素,而非天然的或本能的因素,使类人猿的自然进化成为人的自然,使天然产生的工具发展为文明创造的工具,使动物式的猿人群提升成为社会,使人有了自己的历史、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主观世界。只有在文化中才开始属人的存在,人通过文化而存在,文化成为人的一种定在。
文化之成为人的定在,在于人类是通过文化力量内化的支持,才清楚地意识到自身的存在。在形成中的人类达到运用自然产生的工具时,人类的语言还在形成中,思想还处于萌芽状态。这时,原始人不可能有完善的超越自然信号的第二信号系统,还不能完全离开感性事物的直接刺激去掌握事物,也难以离开生理的当下需要去进行生产活动,不能有效地摆脱自身的自然器官与物材直接充作工具的种种限制。这些局限,决定着当时不成熟的人类,还不能清晰地将自身与外界自然区分开来。因而,原始的形成中的人不具备清晰的自我意识能力,不能在自然、社会、文化三重意义上发现自己的真实存在。当人类运用自己创造的比较成熟的生产工具时,语言的逐渐完备,思想的大量出现,使原始人有了依靠自己的经验技能制作工具、能动地改造自然、并在上面自觉地打上印记的能力。他们在把自然事物对象化的同时,也把自己外化、对象化,投射到劳动对象和劳动产品中去,形成了自我与对象世界的关系意识,因而也形成自我意识。这时原始人便能在劳动中、在社会交往中、在人化的各种事物中确证与直观自身,发现了自己,发现了自己的生命力量,发现了自己是一种与自然、与他人不同的存在,因而形成了对自己的劳动能力、自己的感性世界和精神世界的确信。于是,人的自我意识以及为自我意识所反映、所把握、所指导的自我存在都历史地形成了,并被主体自己发现了。这表明,人的存在,作为一种被确认的事实,一种被自我意识到的事实,是在文化出现之后,是在文化成为人类生活的内涵与智力支持、价值引导、策略基础之后。人的属人的定在,在一定意义上讲,是由文化造成或由文化赋予的,因而是一种文化的定在。
当文化成为人类存在不可或缺的因素之后,人类的发展,便越来越远离生物进化的轨道,而越来越成为一种文明发展的历史。进入这样的历史长河,每一代新人要获得做人的资格,要得到人性的确证,无一例外地必须经由文化的教化。人们需要学会社会的语言、社会的思维方式与行为规范以及各种基本观念,同时掌握生产、生活的各种技能,才能适应他一降生就面临的“文化场”和“社会场”;才能有效地继承、利用由前人创造并流传下来的生产工具和生活资料、生存环境以及各种文化产品、文化技术、文化条件和文化手段;才能成为一个能自立于社会、自主生存、自我创造的成熟主体;才能成为既为社会所接纳、所承认,又能参与社会、适应和推动社会生活的社会化主体;才能在具体的历史的环境中获得一种人性的确认。正如今天有些事例所反映的那样,一些从小就被野狼、野熊叼走的孩子,他们生活在动物世界中,丝毫未接受人类文化的教化。当人们把他们从野蛮的动物天地里解救出来时,尽管他们的生命形体具有了人的模样,但他们丝毫不具有人的品质,他们不会讲话、不会直立走路,不会人的基本生活技能,不能像人那样吃饭,连衣服都拒绝穿。他们与生俱来的作为人的先验可能性被后天的动物环境所否定,因而他们绝对地被拒绝于人的生活世界和精神世界之外,未能获得人的定在。这些例子表明,没有文化的人形肉体,是不成其为人的,其生存方式也就不成其为人的存在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