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以及其他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6章 贾思特·斯图尔特

斯图尔特:

接到我的电话,奥利弗似乎很吃惊。不过,我觉得这其实没什么好吃惊的。往往打电话的人会更多地为接电话的人考虑,而不是相反。有些人打电话时,开口便说:“嘿,是我。”就好像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叫作“我”。虽然这有些可笑,也有些恼人,但你总会猜到是谁在电话的另一端。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确实只有一个“我”。

抱歉,我有些跑题了。

在最初的吃惊过后,奥利弗问:“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沉思片刻,说:“我是在电话簿里找到你的联系方式的。”

我说这话的方式让奥利弗咯咯直笑,就像他以前一样。这笑声勾起了我对过去的回忆。过了一会儿,我也笑了起来,即使我并不觉得这有奥利弗认为的那么可笑。

“斯图尔特,你还是老样子嘛!”他终于说了一句话。

“不完全如此。”我回答,其含义是:别轻易下结论。

“怎么不是呢?”——这是典型的奥利弗式提问方式。

“唉,我的头发都已变白了。”

“真的吗?是谁曾经说过早生白发是江湖骗子的标志?哪个纨绔才子来着?”他开始罗列一个个名字,但我没有工夫听他磨叽。

“人们给我扣上种种罪名,但唯有江湖骗子这点是站不住脚的。”

“噢,斯图尔特,我不是在说你,”他说,而我甚至有点相信他了,“你可以把这样的指控当作名副其实的过滤器。你可以用它滤干意大利面。你可以……”

“星期四怎么样?此前我都不在城里。”

他翻查了一本并不存在的日记——人们这么做的时候,我总能知道——想把我放进里面。

吉莉安:

你跟某个人生活了一段时间以后,若是他们在隐瞒什么,你总能知道,对不?同样地,你也总能知道他们有没有在听你讲话,是否愿意和你待在同一个房间,或者……其他诸如此类的事情。

奥利弗喜欢把事情一件件积攒起来,然后再一起告诉我。对此,我一向深有感触。他就像个孩子,把双手窝成杯状,等盛满东西再送给你。我猜想这种习惯部分是出于他的天性,部分是因为他的阅历还不够。有一点我对奥利弗很了解,那就是他真的很善于做个成功人士。他会尽情享受,可有趣的是,那并不会宠坏他。对此,我真的深信不疑。

那天我们正在吃晚饭,吃的是意大利面,配上他亲手做的番茄酱。“咱们来玩‘20个问题’的游戏吧。”就在我认为他要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说道。我们很喜欢这个游戏,部分原因在于它能延长我们之间交流信息的时间。我的意思是,其实我也没那么多东西可告诉奥利弗的,因为我一整天都是在工作室忙碌,一边听广播,一边和艾莉聊天,大部分时间聊的是有关男朋友的问题。

“好吧。”我说。

“猜猜谁给我打电话了?”

“斯图尔特。”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就跟我说的那样,不假思索。是的,先不说别的,我想都没有想过自己正在毁掉奥利弗的游戏。他直直地盯着我,就好像我作了弊,或者听到了什么风声。他显然无法相信我会这么容易就猜出是斯图尔特。

一阵沉默过后,奥利弗开口了,他怒气冲冲地问:“那么,他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斯图尔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我重复道,就好像我们在进行一场普普通通的交谈,“呃,有点像老鼠一样的褐色。”

“错了!”他大声喊道,“他的头发已经开始变白了!是谁说这是江湖骗子的标志?不是奥斯卡,是比尔博姆、比尔博姆的兄弟、赫尔斯曼,还是老约里斯—卡尔?”

“你见过他吗?”

“没有。”他回答,听上去并没有洋洋得意,但至少像是已重夺掌控权。我随它去了——我指的是,应对婚姻挑战的职责。

奥利弗跟我讲了斯图尔特的近况。斯图尔特貌似娶了个美国女人,成了一个果蔬商,他的头发也开始变白了。我用了“貌似”这个词,那是因为在收集信息这件事上,奥利弗往往只求个大概。而且,他好像也没问到各种关键的信息,比如斯图尔特过来待多久、为何而来,以及他会待在哪儿。

“咱们来玩‘20个问题’的游戏吧。”奥利弗第二次说道。这时,他显得更放松了些。

“好吧。”

“你猜猜看我在酱汁里加了什么草本植物、香料或其他有益于健康的添加剂、营养品或调味品?”

在20次机会里,我并没有想出答案,也许是我没有很努力吧。

后来,我想:我怎么那么快就猜到了是斯图尔特?当我听到他已经结婚了时,为什么会那么震惊?不,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结婚”是一回事,但当你听到已经十年未见的人结婚时,是不会吃惊的。不,是“娶了个美国女人”才让我震惊的。那很含糊,但是突然,就在刹那间,似乎一切都明朗了。

“为什么是现在?”那个星期四,当奥利弗准备出发和斯图尔特去喝酒时,我问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为什么是现在’?现在已经是晚上6点了。我得在6点半赶到那儿。”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斯图尔特偏偏要在现在跟我们联系?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十年了。”

“我猜他可能是想要弥补吧。”

我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知道,他想求得原谅。”

“奥利弗,是我们伤害了他,而不是他伤害了我们。”

“噢,好吧,”奥利弗兴高采烈地说,“现在这些都过去了。”说罢,他喔喔地尖叫起来,像只鸡一样地来回摆动双肘,这是他说“必须得飞了”的方式。有一次我向他指出鸡是不会飞的,但他说那是笑话的一部分。

斯图尔特:

我不是一个喜欢卿卿我我的人。我的意思是,握手是一回事,而做爱是另一回事——自然,它处在截然相反的一端。还有做爱前的爱抚,我也很享受。但是,拍肩、拥抱、撞肩、击掌这类人类活动——如果你认真思考,便可发现这一切都是男性行为——对不起,我做不到。这倒不是说它在美国很重要。他们觉得我就是从美国来的,这时候我也只得说“恐怕我只是个很古板的英国佬。”他们听后就能明白,就会大笑,就会狠命地拍我的肩膀,而那也是蛮好的。

奥利弗一向是个很黏人的人。他一有机会就跟人挽手,也喜欢亲吻人家的两颊,而他真正喜欢做的是双手捧起女人的头,一只“爪子”放在她额头的一侧,满嘴口水地吻遍她,我觉得这很恶心。他也是这么看待自己的,仿佛以此证明他是个很随和的人,是他在操纵一切。

所以,当我和奥利弗十年后再次相遇时,我对他的反应毫不惊讶。我站起身,伸出手让他握。他握了握我的手,不过随后,他一直抓着我的手,左手也一把拢住了我的手臂。他先捏了捏我的手肘,又捏了捏我的肩膀,之后将手放在我的脖子上,在那儿捏了捏。最后,他挠了挠我的后脑勺,好像在提醒我我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如果你在电影里看到这样问候的一幕,你肯定会怀疑奥利弗是个黑手党成员,就在他向我保证一切安好之际,另一个恶棍会拿着绞刑具悄悄地从我背后接近。

“你要喝什么?”我问道。

“来一品脱‘劈颅巨魔’酒吧,老伙计。”

“我不确定他们有没有这种酒,你知道。他们倒有贝瀚文微醇啤酒。要不来份佩尔弗·安伯利?”

“斯图尔特。斯图——尔特!开个玩笑。劈颅巨魔。开个玩笑啊。”

“噢。”我说。

奥利弗叫来了酒保,询问他们有没有杯装葡萄酒,连连点了好几次头,最后点了一大杯伏特加奎宁水。

“你这家伙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都没变嘛。”奥利弗对我说。是啊,我没变:我已老了10岁,头发已花白,也不再戴眼镜,锻炼让我的体重减了9.5千克,现在从头到脚一身美国装束。是的,斯图尔特还是老样子。当然,他可能说的是我的内在,但那么说还有些为时过早。

“你也没变啊。”

“勿使浑球欺汝。”他答道,但在我看来,浑球已把他欺负得够呛。他的头发还是跟以前一样又长又黑,但脸上已开始出现皱纹,身上的那件亚麻外套——看上去跟他十年前穿的那件简直一模一样——也污迹斑斑,也许在先前还显得有放荡不羁的气度,但现在看起来实在寒碜。他的鞋子是那种黑白相间的款式,就是皮条客穿的鞋子——只是已完全磨损。所以他看上去和我印象中的奥利弗一模一样,只是更为潦倒。话说回来,也可能是我变了吧。也许他其实还是一样,只是我现在看他的方式已经改变了。

他跟我讲起这十年间发生的点点滴滴,一切听起来都很美好。自从他们回到伦敦,吉莉安的事业才真正有了起色。两个女儿令他们骄傲,给他们带来喜悦。现在他们住在镇里日渐繁华的区域,而奥利弗本人也有“多个项目在开发”。

但他没有富裕到可以请得起这次客(我注意到这样的事,望你们千万原谅)。他倒也没有一个劲儿地问我问题,不过这期间他确实问过我的“果蔬生意”怎么样。我说“蛮赚钱”。那并不是首先闪入我脑海的词语,但那是我想让奥利弗听到的词。我本可以说蛮有趣、蛮有挑战性、蛮费时、蛮辛苦等,但他问问题的腔调让我选了“蛮赚钱”这个词。

他有点愠怒地点了点头,好像在心甘情愿地在蔬菜水果店掏钱买最好的有机产品的那些人与其他不把钱给奥利弗以帮助他“开发项目”的人之间有某种直接联系似的,好像作为盈利原则捍卫者的我非得为此而内疚不可。但我才不会呢,你知道的。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你知道某些友情是怎么像当初它们开始那样山穷水尽的吗?就像在家里,小妹妹即使已经开始领取养老金了,但在大哥的眼中,她依然是小妹妹。好吧,我和奥利弗之间这一切都已变了。我的意思是,在酒吧里,他还是那样子对我,就好像我是他的小妹妹似的。这对他来说一样,但对我不同。我现在觉得很不一样了。

后来,我想了想他没有问的几个问题。以前,我会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但现在我不会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我根本没有问起吉莉安。我由着他告诉我,但我不曾主动问过。

吉莉安:

奥利弗回家时,苏菲正在做家庭作业。他有点喝醉了——但没有酩酊大醉,是那种三两杯酒下空肚的感觉。你知道这种情形吧——男人回到家,隐隐期望因此得到老婆的夸奖?难道是因为在他的记忆深处渴望着结婚前夜晚顺畅地奔腾流逝的时光?因此,我感到了那么一点儿莫名其妙的滋味,不知道挑衅还是怨愤。但转而你感到很怨愤,因为毕竟你并没有阻止他外出,平心而论,你不介意他在外面待得晚一些,即使待一整晚都行,因为偶尔你也喜欢有个可以独自和孩子在一起的夜晚。而这就把事情搞得有些紧张了。

“你去哪儿了,爸爸?”

“去酒吧了,小苏菲。”

“那你喝醉了吗?”

奥利弗绕着房间转了一圈,表现出醉醺醺的样子,还把酒气喷得苏菲全身都是。苏菲装作要晕倒,不停地摆手想要把这酒气赶走。

“你是和谁一起去喝酒的呢?”

“一个老朋友。一个老伙伴。一个美国富豪。”

“什么叫富豪?”

“钱比我赚得多的人。”大概世界上其余的人都是吧,我想。

“他也喝醉了吗?”

“喝醉?他醉得把隐形眼镜都掉出来了。”

苏菲哈哈大笑。我感到一阵轻松,只一会儿而已。噢,坏事了。你认为小孩子在这种时候都会有一种本能吗?

“那这个人是谁?”

奥利弗看着我:“他只是斯图尔特而已。”

“这真是个有趣的名字——贾思特·斯图尔特(Just Stuart)。”

“呃,他是一名律师,你知道。实实在在地是个名不副实的律师。”

“爸爸,你真的喝醉了。”奥利弗又把酒气喷到了她身上,苏菲再次想呕吐。她好像该回去做作业了,最后问道:“那么,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他?”

“贾思特·斯图尔特,就是那个富豪呀。”

奥利弗又看了看我。我不知道苏菲是否已心领神会。“我们是怎么认识贾思特·斯图尔特的?”他问我。噢,多谢啦,我心中暗想。你自己倒是独善其身。我又想:现在可不是时候。

“他是我们的老相识。”我含糊地说。

“很显然嘛。”她回答道,声音老气横秋。

“三明治。”我对奥利弗说。“睡觉去。”我对苏菲说。他们都熟悉我那副腔调。我自己也熟悉,而且并不想老是听到它。但是,你还有其他什么招儿呢?

奥利弗到厨房里待了好一会儿,拿回来一大个薯条黄油三明治。他买了个油炸锅——他可笑地引以为傲——这锅有个过滤器,他认为它可以吸油烟。当然,它吸不了。

“做出美味薯条黄油三明治的诀窍在于,”他不是第一次这么说,“薯条的热度恰好融化面包上的黄油。”

“然后呢?”

“然后黄油就流到了你的手腕上。”

“不,我是问斯图尔特的事。”

“哦,你是问斯图尔特呀。他身强力壮,头发灰白,腰缠万贯。他都不让我请客——你们知道富豪摆阔时的气派。”

“我觉得我们俩谁都不知道。”

据奥利弗说,斯图尔特还是老样子,除了现今他是个富豪和讨厌鬼,喝啤酒时老是谈论些和猪有关的事情。

“你会再见他吗?”

“没做安排呢。”

“你有他的电话吗?”

奥利弗看了我一眼,从盘子里刮了些黄油,说:“他没有给我。”

“你的意思是,他拒绝给你?”

他咀嚼了一会儿,然后做作地叹息一声:“不,我的意思是,我根本没有向他要,他也没有主动给我。”

听到这个,我松了口气。激怒一下奥利弗是值得的,十有八九斯图尔特只是过来小住一段时间。

难道我想再见斯图尔特吗?后来我问我自己。而我不知道答案。通常我能当机立断——好吧,必须有某人在身边才行——但我意识到,当遇到这样的事情时,我需要有个人帮我拿定主意。

无论如何,我想它应该不会发生的吧。

泰里:

我有几位朋友住在海湾。他们告诉过我捕蟹人是怎么干活的。捕蟹人通常在凌晨时分开始工作,大约在两点半,一直干到早上。他们放下一条长达五百码的线,每隔几码就会放上小线虫诱饵去吸引螃蟹。放好线以后,他们就开始往岸上拉,这时候就需要你有好眼力和技术了。螃蟹会紧紧抓着饵料,但螃蟹并不蠢,它们不会任由自己被拉到空中,然后被摘下,扔进篮子中,对吧?所以就在螃蟹到达水面时,就在它要逃走前,捕蟹人得熟练地把手伸入水中,把它抓出来。

就像我朋友玛塞尔说的:这让你想起什么事情了吗?

斯图尔特:

你觉得奥利弗的表现怎么样?我的意思是,实话实说。我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也许我是在期盼某件我无法向自己坦诚的事。但让我来告诉你吧,我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期盼。但我也不是期盼他说:“嘿,斯图尔特,我的老朋友,我的老伙伴,多年没见你了,是的,也许你会请我喝上一杯,然后再来一杯,让我触额发以示我对你的尊敬吧,亲爱的先生,然后再来一杯,而在这之间,我会继续我们中断的友谊,一如既往地支持你。”这就是我所谓的没有期盼,也许是我有点天真了吧。

然而,人生有很多事情并非那么直截了当,你不觉得吗?就拿你对朋友的厌恶这一点来说吧。或者确切地说,同时既喜欢他们又讨厌他们。当然,我已经不再把奥利弗当朋友了。不过他显然还把我视为他的朋友。你看,这又是一个复杂的问题:甲把乙看作朋友,但乙并不把甲视为朋友。如果你问我,那我会说友谊有时候比婚姻还要复杂。我的意思是,婚姻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场终极挑战,不是吗?那一刻,你押上你的一生做赌注,那一时刻,你说我在这儿,这就是我的主张,我会把我拥有的一切都给你。我不是指财富,而是指心灵。换句话说,我们的目标是百分之一百的完美,对吧?眼下也许我们还达不到百分之一百,很有可能我们无法达到,或者也许可以暂时达到然后将自己的目标缩小,但我们知道那个数字,那个圆满的百分之一百,是一直存在的。这在过去常常被称为“理想”,我想现在我们称之为“目标”了吧。然后,当事情出了岔子时,当百分比跌到了认可的目标以下时——譬如说百分之五十以下——你就得离婚了。

但友谊就没那么简单了,不是吗?你遇到某些人,你喜欢他们,你们一起做事——于是你们成了朋友。但你们并不举行任何宣称你们是朋友的仪式,而且你们也没有一个目标。有时候,你们成为朋友仅仅是因为你们有共同的朋友。有一些朋友你好久不见了,再次见到后立刻重续旧情;而另一些,你就得重新开始了,而且没有离婚这一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争吵,但那是另一回事。奥利弗就认为我们可以重续中断的友情——不,是从我们的友情中断前的某个时间点继续。而我呢,我倒想看看再说。

简而言之,我看到的就是这样。我请他喝酒,他说他要来杯“劈颅巨魔”啤酒。我说来点贝瀚文微醇啤酒如何,他便笑话我,说我是个书呆子,挺会卖弄幽默感的。“开个玩笑,斯图尔特,开个玩笑。”关键是,奥利弗不知道真有一种叫“劈颅巨魔”的啤酒。这种酒产自奥克尼群岛,有一种香醇的奶油味。有人说它有点像葡萄干风味的水果蛋糕,这就是我要点贝瀚文微醇啤酒的原因。但奥利弗不知道这一切,他也没有想到我知道这些,没有想到十年后我可能会比曾经懂得多那么一点点。

奥利弗:

那么,你觉得我这个大腹便便的朋友有什么价值吗?对上述问题,就像对其他许许多多这样的问题一样,人们可以走捷径,也可走斜路。但这一次你会突然发现奥利弗啪的一声掰掉弹簧底运动鞋的维可牢尼龙搭扣,连接起一视同仁的线头。请走斜路吧。我们并不在讨论上述的个人道德准则,而是在求取较为粗略的信息。斯图尔特是不是腰缠满贯?虽然我和他开怀畅饮,但是乖巧的我并没有一味地询问他逗留“财富之地”一事,不过我确实觉得,如果那流动资产就像威尼斯的涨潮一样在他的腿肚周围哗哗翻涌,那么,他也许——为了交换城邦——会像美第奇那样将一部分钞票汇拨给我。有时候,艺术家不会耻于扮演永恒的被救济者的角色。连接艺术与苦难的是一根金线,它能够将二者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新的一天,新的悲伤。

而且,我确实知道,在警官笔记本的世界里,在普金斯证人席,在《圣经》上面的那只粗糙的手中,在追求真理的勇士先生的世界中,斯图尔特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胖子。可以说,他那体廓表明体育馆内空气污浊,或者室内健身车令精神贫瘠。也许,他会一边晃动两根瓶状体操棒,一边跟着弗兰克·艾菲尔德的唱片反复变换着真假嗓音高歌。别问我,我嘴里喷出来的全是反话。

你可能注意到了,我也讲主观真理——与另一种真理相比,它更真实,更可靠——而按照那一标准,无论是过去、现在,甚至将来,斯图尔特都是那么壮硕。他的心灵很粗犷,他的原则很坚实,而我相信他的存款也很丰赡,可别被他现在所呈现出来的瘦弱外形所误导。

他确实跟我说了一件有趣的事,不过这可能和上面所说的没什么关系。他告诉我,猪也会患厌食症。你知道吗?

吉莉安:

我问奥利弗:“斯图尔特问候我了吗?”

他显得有点茫然,正要回答,却又突然停住了,像是又一次陷入了困惑,半晌才说:“我确定他问候过。”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奥利弗,当斯图尔特问到我的时候,你肯定回答了什么吧。好,那你到底说了什么?”

“哦,平常的……事儿呗。”

我等待着,一般情况下,奥利弗是会解释的,但这次他又陷入了困惑。这就意味着,要么斯图尔特根本没有问候过我,要么奥利弗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要么他记得,但他不想再说一遍了。

你觉得我那“平常的事儿”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