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说诸子论水(图说中华水文化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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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水有术,必观其澜

为实现自己的仁政理想,孟子也效法孔子周游列国,不过他对所“游”国家远比孔子挑剔。孟子对齐国最为看中,两次游齐,先后长达三十年之久。当时,齐国是东方大国,也是天下海岸线最长的国家,首都临淄东北百余里处便是大海。我想,游齐时,乐水的孟子一定不会拒绝大海的召唤,一定会不止一次地来到齐国的海滨观澜听涛。众所周知,在先秦诸子中,孟子是位心气极高、傲骨铮铮的奇男子,他曾公开宣称:“万物皆备于我。”(《孟子·尽心上》)“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孟子·公孙丑下》)。不过,大丈夫气概十足的孟子,第一次真切地看到浩瀚无垠的大海时,也不能不“矮了三分”(何止三分!)。何以见得?晚年,孟子回到故乡邹邑(今山东邹城),“退而与万章之徒”著书立说时,字里行间中便表现出对大海的由衷敬畏:“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孟子·尽心上》)泰山雄伟,峻极于天,登上去天下都变小了;沧海浩瀚,横无际涯,看过之后其他小河小湖的水就没有什么看头了。所以,登山就要登泰山,观水就要观海水,做学问就要做于圣人之门,这样才会拓展胸襟,提升境界,增广知识。

一千多年后,唐代有个叫元稹的诗人借用孟子“观于海者难为水”的话,化为《离思五首·其四》中的诗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前两句为千古绝唱,意思是说,见识过无比深广的沧海的人,别处的水再也难以吸引他;除了纯洁美丽的巫山之云,别处的云都黯然失色。诗中以沧海之水和巫山之云隐喻爱情的深广笃厚,见过大海之水、巫山之云,别处的水和云就难以看上眼了,除了诗人所思念、钟爱的女子,再也没有能打动心弦的“她”了。

后来“曾经沧海难为水”又演化为“曾经沧海”这一经典的成语。

在孟子眼里,大海之所以波澜汹涌,是因为其本身的浩淼无垠所致。故孟子又说:“观水有术,必观其澜”,观赏水也是有“窍门”的,就是一定要观赏它翻卷的波澜——由波澜之壮观,可以想见本体之深广。我以为,“观水有术”的孟子,对水的认知是别具慧眼的,因为他心目中的水,已不仅有“善”的品质,而且具有“悦目”的审美意味了——“澜者,大波浪也”,本身就是水之美的一个雄壮乐章。当然,孟子的“必观其澜”,其主旨仍不是激赏水的自然之美,而重在其“比德”的功用,即强调要从水的自然形态和功能中寻觅和挖掘出对人生对社会的深切体验和认识。于是,孟子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孟子·尽心上》)孟子称赞水具有“不盈科(坎,即坑洼)不行”的品性——流水不放过任何坑坑洼洼,不把它们填满便不会向前流,这种脚踏实地、循序渐进的品格,正是立志行道的君子所应追慕效法的。

盈科而后进,是流水的品质和追求;成章而后达,是求学和做人的标准和境界。

又有一次,孟子的弟子徐子请教孟子:“仲尼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孔夫子多次称赞水,水有什么可取之处呢?)孟子沉思后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源泉混混,不舍昼夜,盈料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过情,君子耻之。

——《孟子·离娄下》

孟子强调,只有有源之水,才能不舍昼夜,奔流不息。借此以喻君子立身修道的经历

这里,孟子特别强调了“有源之水”的重要性,指出:只有有源之水,才能不舍昼夜,奔流不息;而无源(无本)之水,即使在某一时段因雨水骤至而河满沟溢,但时令一过,干涸也就随之而来。对孟子这段话,南宋理学家朱熹在《四书集注》冲是这样诠释的:“水有原本,不己而渐进以至于海,如人有实行,则亦不已而渐进以至于极也。”由此观之,孟子这番议论是借水性表现君子立身修道的经历:一是君子要像有源之水那样立于儒家之道这个根本上,才能获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动力源泉。二是水之“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的特点,正与君子锲而不舍的修道过程相似。既有充盈的本源,又能坚持不懈,努力躬行,才会臻于道德学问的化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