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佛教史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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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隋唐佛教势力之消长

第一节 隋朝

北周武帝于建德三年(574)毁灭佛法,其祸及于关内及长江上游。后四年(578)灭齐,而大河南北之寺像悉夷。江南自侯景作乱以后叠生变故,陈代佛法亦未有梁时势力之盛。佛教之再张,实有赖于隋之高祖。盖杨坚之诞生,传言有尼名智仙者护持之,故早信佛法。《金石续编》卷三《栖岩道场舍利塔碑》; 《广弘明集》卷十七王劭《舍利感应记》; 《法苑珠林》卷四。北周静帝大象二年(580)下诏复兴佛、道二教,则坚之力也。《资治通鉴》卷一四七;又见《佛祖统纪》卷三八及《佛祖历代通载》卷十。及受周禅(581),即奖挹佛法。故《龙藏寺碑》《金石萃编》卷三八,碑为“开皇六年十二月五日题写”。有曰:


往者四魔毁圣,六师谤法。……慧殿仙宫,寂寥安在。珠台银阁,荒凉无处。……大隋……上应帝命,下顺民心。……澍兹法雨,使润道身。烧此戒香,令薰佛慧。修第一之果,建取胜之幢。拯既灭之文,匡已坠之典。


高祖文皇帝即位之年(开皇元年)即普诏天下,任听出家,仍令计口出钱,营造经像。而京师及并州、相州、洛州诸大都邑,并官写一切经,置于寺内,又别写藏于秘阁。天下之人,从风景慕,民间佛经,多于六经数十百倍。《隋书》卷三五《经籍志》四。又因沙门智周等自西城赍经论至,敕付有司翻译。《历代三宝记》卷三。又下诏度千余人,从僧人昙延之请也。《续高僧传》卷八《昙延传》,用“大正藏”本,下同。《佛祖统纪》卷三九。开皇元年闰三月,诏于五岳之下各立一寺。七月又诏在其父建功之处襄阳、隋郡、江陵、晋阳各立寺一所,建碑颂德。又当文帝为相,辅周攻破邺城,故七月(《房录》为“八月”)敕于相州战地,建伽蓝一所,立碑记事。上均见《历代三宝记》卷十二;又《广弘明集》卷二十八上《隋文帝为太祖武元皇帝行幸四处立寺建碑诏》, “隋郡”作“隋州”;同上《于相州战场立寺诏》。三年又诏每年正月、五月、九月,自八日至十五日,凡京州诸寺均令行道,行道之日,悉不得杀。《历代三宝记》卷十二。四年敕天下凡北周已入官而未毁之像再行安置。同上。五年受戒大赦,召僧入宫讲经。法琳《辩正论》卷三。十一年令天下之寺应无分公私,混同施造。《历代三宝记》卷十二。同年令天下州县各立僧尼二寺。《金石萃编》卷三八《诏立僧尼二寺记》。十三年发露忏悔,参与者日十万人。《历代三宝记》卷十二。十五年敕撰《众经法式》十卷,约束僧尼。同上。十九年十二月下诏禁毁佛、道等像。10 《隋书》卷二。又曾二次敕撰《众经目录》。1 《历代三宝记》卷十二“《众经目录》七卷,沙门释法经等奉敕撰”; 《开元录》卷十“隋《众经目录》五卷,仁寿二年敕请兴善寺大德与翻经沙门及学士等撰”。又因少时得尼智仙之养育,及即帝位,每谓群臣曰:我兴由佛法。命史臣王劭为尼作传。其潜龙所经四十五州,皆同为大兴国寺。12 《广弘明集》卷十七王劭《舍利感应记》; 《续高僧传》卷二十六《道密传》。仁寿元年以后,立舍利塔,普及天下(下详)。佛教之广被,盖可见矣。

隋炀帝为晋王时,于平陈之日,深虑灵像尊经多同灰烬,是以远命各军,随方收聚。未及期月,轻舟总至,乃命学士高僧整理。在王邸中,立宝台经藏,共四藏,将十万轴。宝台正藏,躬自受持。次藏以下,则在慧日、法云道场,日严、弘善灵刹。此外京都寺塔,诸方精舍,并斟酌分付。13 《广弘明集》卷二二《宝台经藏愿文》。炀帝在藩时,尝囚沙门智果,令守宝台经藏。14 《续高僧传》卷三十《智果传》。及即位命沙门慧觉掌之,又于其中图高僧形像。《续高僧传》卷九《智脱传》,卷十一《吉藏传》,卷十二《慧觉传》。又尝立四道场(疑即前文之慧日等),由晋国司供给。《续高僧传》卷十一《智矩传》、《吉藏传》。改称佛寺曰道场,道观曰玄坛。《隋书》卷二八《百官志》下:“郡县佛寺,改为道场,道观改为玄坛,各置监、丞。”又曾于智者大师受戒,法名总持,而称萧后曰庄严。对于智者,礼意优渥,不能详述。注1又常度人,《广弘明集》卷二八上《行道度人天下敕》。建寺造像。最著者为文帝造西禅定寺,于高阳造隆圣寺,于并州造弘善寺,扬州造慧日道场(隋时两京亦有慧日寺),京师造清禅寺、日严寺、香台寺。法琳《辩正论》卷三。又令智果(想即前守藏者)于东内道场(想系慧日)撰诸经目录。分别条贯,为十一项。经、律、论各分为大乘、小乘、杂三类,而于经后列疑经录,于末列记一项(所学者录其当时行事,名为记,共二十部,四百六十四卷),都一千九百五十部,六千一百九十八卷,内收经、律、论疏九十五部,六百六十三卷,亦可谓大备矣。疑此即宝台经藏之目录,见《隋书》卷三十五《经籍志》四。炀帝虽于大业三年(607)令沙门致敬王者,但此令因明瞻抗议不行。炀帝令见彦琮《福田论》题目下小注。明瞻事见《续高僧传》卷二四《明瞻传》, “大业三年”作“大业二年”。五年(609)诏汰僧道,因大志抗议不行。《续高僧传》卷二七《大志传》。然炀帝始终对佛法甚致敬礼。又尝遣韦节、杜行满使西蕃,虽意在开边,而于王舍城得佛经还。隋亡后五十一年唐僧道世总计隋朝兴佛之功行如下:10 《法苑珠林》卷一百;《释迦方志》卷下;并参见《历代三宝记》卷十二,《辩正论》卷三。


隋文帝开皇三年周朝废寺,咸乃兴立之。名山之下,各为立寺。一百余州,立舍利塔。度僧尼二十三万人,立寺三千七百九十二所,写经四十六藏,十三万二千另八十六卷,修故经三千八百五十三部,造像十万六千五百八十区。自余别造不可具知之矣。

隋炀帝于长安造二禅定,并二木塔,并立别寺十所,官供十年。修故经六百一十二藏,二万九千一百七十二部,治故像十万另一千区,造新像三千八百五十区,度僧六千二百人。

右隋代二君四十七年,寺有三千九百八十五所,度僧尼二十三万六千二百人,译经八十二部。

注1《隋天台智者大师别传》, “大正藏”第五十卷;《国清百录》卷二,“大正藏”第四十六卷;《广弘明集》卷二七上《天台山禅师所受菩萨戒文》。

此总计是否夸大不可知之矣。但隋代佛史上之最大事件有二:一关中兴佛法,一舍利塔之建立。

隋文帝提倡佛教,名僧大集长安,遂成重镇。而因晋王(炀帝)之弘法,江都为南方僧人北游驻锡之地。及大业时营东都,洛阳亦为佛教中心。然究以西京为最要。开皇二年徙都于龙首原,名城曰大兴城,殿曰大兴殿,门曰大兴门,园曰大兴园,以文帝初封大兴公故名。而尽以靖善坊立寺,寺本名遵善,文帝乃取城名二字坊名一字,名为大兴善寺。寺殿崇广,为京城之最,号曰大兴佛殿。制度与太庙同,名僧之住其中者甚多。并所翻新经及维旧本合七十五部四百六十二卷经为《皇隋大兴录目》。《隋书》卷二九《地理志》上;《续高僧传》卷二《阇那崛多传》; 《历代三宝记》卷十二。而日严、胜光、延兴、禅定、真寂、净影亦为名刹。日严,仁寿元年晋王所立。胜光,为蜀王所立。文帝移都之始,于广恩坊给地为昙延立寺,开皇四年敕名延兴。面对通衢,京城之东西二门改名延兴、延平,均取延名也。《金石萃编》卷一一八《万寿寺记》,延兴寺唐改为永泰万寿寺。而永阳坊之禅定寺,乃文帝为献后立。据僧传所载,中住名僧之多,不亚于大兴善寺。《续高僧传》卷十《靖玄传》、《智凝传》、《灵璨传》、《僧朗传》,卷十一《智梵传》,卷十二《童真传》、《灵干传》,卷十八《昙迁传》、《慧瓒传》、《静端传》、《慧欢传》,卷二一《觉朗传》,卷二四《明瞻传》,卷二九《智兴传》等。真寂寺者,高颎舍宅造,三阶教祖信行住此,唐为化度寺,则三阶教寺之最大者也。隋时慧远,僧中硕望,初居大兴善寺,后以其寺法会实繁,置寺别居,名为净影。海内慕风,名僧居此者亦多。计京城内有寺百二十所。而都城附近之寺亦不少,如常见于僧传者有终南山之至相寺。毕沅校宋敏求《长安志》,并参见《续高僧传》,韦述《两京新记》,张礼《游城南记》,程鸿诏《两京新记》。炀帝营东都,其寺院想亦甚壮丽。惟唐太宗入洛,焚隋宫殿,废诸道场,记载湮灭,亦不可考矣。

文帝于京师大兴善寺,炀帝于洛都上林园,请达磨笈多、彦琮等译经。《续高僧传》卷二《达磨笈多传》、《彦琮传》。而长安自罗什以后,洛阳自流支以后,译事再盛。至若义学沙门,尤来自四方。夫刘宋以后,南北佛理,多不相参,至此而聚于一堂。其促进思想之发达,盖更可注意。开皇时,敕立五众主,又立二十五众主。《续高僧传》卷十二《慧迁传》:“开皇十七年,敕立五众,请迁为十地众主。”《续高僧传》卷九《僧粲传》:“(开皇)十七年下敕,补为二十五众第一摩诃衍匠。”又见《历代三宝记》卷十二。又按,文帝立众主早在开皇十七年以前,如《续传》卷十《法彦传》:“开皇十六年,下敕以彦为大论众主。”其名之可考见者,有讲律众主洪遵,十地众主慧迁,涅槃众主童真、法总、善胄,大论众主法彦、宝袭等。见《续高僧传》之有关传。而讲筵法会,尤无虚日。各方名德,互相辩论,如智脱之与吉藏、吉藏之与僧粲,当惠启后学不少。开皇七年(587)召六大德入关,洛阳慧远、魏郡慧藏、清河僧休、济阳宝镇、汲郡洪遵、太原昙迁是也。随慧远、洪遵、昙迁入关者各有弟子名僧十人,随慧藏入关者有智隐,文帝之意自在聚远方之英华。《续高僧传》卷十八《昙迁传》。而江都智脱,在邺习华严、十地于颖法师,在江都学成实、毗昙于强法师,在金陵习成实于嚼法师。晋王延居江都,复随入京,住日严寺,大业之初复随驾洛邑。建业道庄听成实于彭城宝琼,听四论于兴皇法朗,亦为晋王所重,征入京师,后亦随驾入洛。陈留僧粲游学河北、江南、东西关陇,涉历三国,备齐陈周,开皇十年,迎住兴善寺。豫州智凝学于彭城靖嵩,后亦入隋京。靖嵩者北人学于北,而亦学于南者也。嘉祥大师吉藏为兴皇上首,亦为晋王所致礼,后入京师。太原昙迁初学于北,而复得摄论于南,开皇七年召六大德入关,迁其一也。其余受学南方而入关者,见之僧传尚不乏人,不能尽述。而北人游南,多由于周武毁法,避难南渡。及晋王平陈,征选精英,在南者复群北趣。由是而关中复为佛法之中心,且融会南北之异说也。

隋文帝极好瑞应,《历代三宝记》记载数事,如群鹿来驯仁寿宫门,因为之下诏。《历代三宝记》卷十二。帝昔在潜龙,得舍利一裹。仁寿元年(601)令于三十一州立舍利塔藏之。《广弘明集》卷十七《舍利感应记》; 《法苑珠林》卷四十。二年又于五十余州立塔。《广弘明集》卷十七《庆舍利感应表》; 《法苑珠林》卷四十。四年又下敕造塔,送舍利往博、绛等三十余州。《续高僧传》卷二一《洪遵传》载文帝仁寿四年于三十余州起塔之诏书,又见《释氏稽古略》第二;又《法苑珠林》卷四十:“有国兴塔无胜隋代,一代之内百有余所。”故仁寿四年建塔三十余所当可信。盖前后共立塔于百余州。分送舍利者,均选名僧。据王劭所记,仁寿元年天下各塔于十月十五日午时安入塔内石函;据安德王雄等记,二年于四月八日午时入函,礼式均极隆重。令总管刺史以下县尉以上废常务七日。因是远近争献舍利。《法苑珠林》卷四十。安舍利后,各地均以当时瑞应闻。诸塔中有一在岐州凤泉寺,而舍利塔工尤壮丽。其后唐代诸帝,常迎佛骨,即在凤泉乡之法门寺,未知二者是一否。又法门寺后改名重真,不悉是否有二真身,故得此名。《法苑珠林》卷三八;《广弘明集》卷十七;又参看《金石萃编》卷一〇一《大唐圣朝无忧王寺大圣真身宝塔铭》, 《续编》卷十三《法门寺浴室院灵异记》、《重真寺田庄记》。又今在摄山栖霞寺之舍利塔,谓犹是仁寿元年所造之旧基也。详见《东方杂志》二三卷八号向达《摄山佛教石刻小记》,二六卷六号向达《摄山佛教石刻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