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施米特的影响
施米特在学界的影响最初仅限于欧洲,尤其是德国,施米特对战后欧洲哲学保守主义思潮以及德国法学界颇具影响,他为德国培养了恩斯特·福斯特霍夫(Ernst Forsthoff)、恩斯特·胡伯(Ernst R. Huber)等若干名优秀的宪法学家,联邦德国的不少法学家与法官都是施米特的再传弟子。施米特思想中的某些因素后来间接地由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列奥·施特劳斯(Leo Strauss)、卡尔·弗里德里希(Carl Joachim Friedrich)、汉斯·摩根索(Hans Morgenthau)等移民学者带到了美国,尤其以他对政治理论家卡尔·弗里德里希的影响为最。人们也往往将战后美国新保守主义(neoconservatism)思潮与施米特联系在一起,认为施米特是哈耶克、熊彼特、威廉·克里斯托(William Kristol)等保守主义理论家的先驱。例如,约翰·麦考米克(John P. McCormick)便认为,施米特是“过去与现在的桥梁,是战时德国法西斯主义与‘二战’以后北美保守主义之间的桥梁”。不过,约瑟夫·本德斯基(Joseph W. Bendersky)则认为,施米特与美国新保守主义之间的联系其实是虚构的。事实是美国的保守派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不了解施米特的思想。本德斯基反对在施米特与美国保守主义之间建立联系,他强调美国保守主义兴起的独立性。以笔者之见,在施米特与美国保守主义之间进行比较研究,尽管不乏政治哲学意义,但诚如本德斯基所言,施米特对美国保守主义的影响,确实不应被夸大。
本德斯基基于思想史研究而得出的结论,可由施米特著作的英译状况得到说明。1962年,美国学人乔治·施瓦布(George Schwab)试图做关于施米特的博士论文时曾被否决。他以英文写成的论施米特的著作在美国长期找不到出版社出版,最后只好于1970年在柏林出版。施米特最有名的著作《政治的概念》1976年才有英译本,由本德斯基所写的第一本施米特传记也是到1983年才问世的。1985年,英文版《议会民主的危机》(即《当今议会制的思想史状况》,艾伦·肯尼迪译)、《政治的神学》(乔治·施瓦布译)出版。稍晚,《政治的浪漫派》(盖伊·奥克斯译)也被译成英文出版。美国学者很晚才了解施米特以及他对自由主义的批判。
如今,施米特的影响是世界性的。围绕施米特而产生的讨论也越来越多。特别是在1989年苏联解体后,随着中东欧转型过程中宪政危机的出现,施米特的宪政理论颇受关注;并且,随着“冷战”结束后世界秩序的大调整,施米特这位具有国际眼光的思想家也日益引起学人的兴趣。在美国学者福山(Francis Fukuyama)欢呼西方自由民主在世界范围内大获全胜、“历史终结”的时刻,施米特这位以批判普世主义著称、曾与历史终结论的先驱法国黑格尔专家科耶夫(Alexandre Kojève)进行对话的政治理论家,再次受到学人的重视,而美国保守派学者塞缪尔·亨廷顿则大体化用施米特思想的逻辑提出了“文明冲突论”,他关于“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的探讨也不无施米特色彩——“秩序”在施米特那里具有十分重要的位置。美国新保守主义重要代表欧文·克里斯托(Irvin Kristol)在阐述新保守主义信条时,曾将新保守主义的渊源追溯到施米特,他将施米特的思想概括为三点:“第一,爱国主义是一种天然而健康的情感,应当由私人及公共的制度加以鼓励;第二,世界政府是一个可怕的理念,它会导向世界性的暴政,那种旨在构建一个终极世界政府的国际制度必须受到最深的质疑;第三,政治家首要的是有能力区分敌人与朋友。”法国后现代主义大师雅克·德里达也承接施米特“敌人”与“朋友”的话题,大谈“友爱的政治学”。在当代西方政治哲学界,施米特往往作为自由主义的批评者出现,激起自由主义的自我反思与批判,左派学者也愿意从施米特著作中汲取灵感,丰富自己的理论,他们在批判自由主义的过程中,与施米特走到了一起。
在21世纪的今天,施米特思想仍然具有相当的相关性。恐怖主义及其活动以及由此激起的反恐战争,涉及诸多议题,仍然不脱施米特的理论视野,例如游击队理论与空间秩序、例外状态下的主权者决断、世界秩序的民族国家基础、各种普世主义说辞后面“价值的暴政”,都可从施米特那里得到解释。而晚近以来政治理论界关于“帝国”问题的讨论,涉及新形势下如何理解“政治”的概念、如何构建世界新秩序等核心问题,更是战后施米特一直关注的话题。笔者在阅读施米特著作时,深感施米特数十年前所写的文字,常常似在谈论今日我们所面临的现实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