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经亨颐学院的创建
第一节 溯源:经亨颐学院的先贤思想
我国教育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几千年来形成了博大精深和具有顽强生命力的教育传统。校史不仅是由一组人物和事件构成的时间序列,更是一部蕴涵着文化密码和精神特质的生动画卷。没有校史,学校无从寻觅其精神故乡,无法从中获得经验,汲取力量。既然经亨颐学院是以杭州师范大学首任校长、近代教育家经亨颐先生命名的荣誉学院,好奇心驱使我们去回味历史,寻访他的人生经历和办学历程,从中挖掘他的办学思想、办学精神和办学业绩,并使得这些先进的教育思想和优良的办学传统得以传承并发扬光大。
一、教育家经亨颐
经亨颐(1877—1938),字子渊,浙江上虞人,近代教育家。他早年受维新思想影响,久怀报国之志,后东渡日本攻读教育与数理。1907年留日期间,受聘担任浙江官立两级师范学堂教务长,不顾学业中断,赶回国内参加筹建,从此献身教育。辛亥革命后,他任该校校长(以后学校更名为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与此同时,他还被推举为浙江教育会会长,成为全省教育界的核心人物。“五四”运动时期,经亨颐顺应时代潮流,大胆改革教育,因而得罪反动当局,1920年初被撤去校长职务。此后,他受上虞陈春澜先生的资助,在家乡办起私立春晖中学。1923年,他又受命任宁波浙江四中校长。1925年,他在宁波再次遭到反动势力的围攻和驱逐,愤而辞职。不久,经亨颐将春晖中学校务委托他人,离开浙江参加国民革命。在此以前,经亨颐应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校长邓萃英之邀,一度担任北高师总干事兼学生自治指导委员长。他积极参与1922、1923年期间的学制改革和课程改革。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他任国民政府常务委员,代理广州中山大学校长。国民党叛变革命后,他与何香凝、柳亚子等人在上海组织“寒之友社”,题诗作画,抒发对蒋介石政府的不满。1938年9月15日病逝于上海。
经亨颐先生是我国师范教育第一代杰出的探索者和实践者。他参与筹建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前身为浙江官立两级师范学堂),并担任教务长、校长达10年之久。尤其“五四”运动以后他在浙江一师所进行的大胆改革,管理上变专制为民主,制度上变机械为灵活,内容上变陈腐为清新,在全国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浙江一师也因此在国内享有盛誉,成为当时中国六所著名的师范学校之一。陈望道曾说:“五四前后的新文化运动,从全国范围来讲,高等学校以北京大学最活跃,在中等学校,则要算是湖南第一师范和杭州第一师范(即浙江一师)了。”经享颐先生所创办的春晖中学同样蜚声海内外,赢得了“北有南开,南有春晖”的美誉。他主持的浙江第一师范、上虞春晖中学以师资雄厚、设备完善、教育民主和管理有方而著称,有爱国热情强烈、学术空气浓厚、文体活动丰富、师生关系融洽的优良传统,是全国中等教育的楷模。在30多年的教育工作中,经亨颐一贯主张“与时俱进”“适应新潮流”的办学方针,提出了“反对旧势力,建立新学风”的教学主张,广采博引国内外先进教育思想,提倡人格教育。他提倡人格陶冶,注意全面发展,为国家培养了宣中华、柔石、杨贤江、陈建功、丰子恺、潘天寿等一大批优秀人才。
二、人格教育思想
经亨颐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近代著名中等教育家,他的办学实践是教育家办学的典范。虽然对教育家的定义见仁见智,但不管怎么说,教育家大多有崇高的人格、闪光的思想和丰硕的业绩。教育思想是教育家的显著特征,教育家办学本质上是教育思想办学。经亨颐在浙江第一师范、上虞春晖中学等学校的办学过程中,大力倡导并积极践行人格教育,这也是他教育思想的特色所在。
人格教育是当时德国教育界流行的一种思潮,此说注重人的精神生活与理性活动,力图矫正由物质文明引发的现代教育之流弊,主张教育以养成人格为目的,教授当注意感情陶冶和意志培养,训练则以儿童为中心。经亨颐采用这一学说,伸张人格的意义,主要是反对束缚个性、摧残人格的封建旧教育,要求教育上的民主和自由,反对军阀政府对进步师生进行压制和迫害。同时,人格教育和我国先哲重视人格修养的思想也相吻合,借此可以发扬古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精神,以达到改造社会、振兴国家之目的。
经亨颐对西方人格教育思想的阐述,概括起来包括以下八个方面的内容:其一,人有一种人格之尊严,也必须用相当之品性,故教育及教授不可不以此品性之形式为目的;其二,人的发展含有知、情、意三方面,故对学生不仅要授以知识,更应加强情感和意志的培养,使之形成一定的信念和理想,具备“开辟新生活价值之创造力”;其三,希望造成人格尊严之崇高的社会,不可抹杀个性天才,故教育须尊重学生之个性及其人格,以学生为教育之中心,且欲使发达个性,当设自由选择科;其四,教育的中心不在教授,而在训练,教育的内容不可偏重科学,须重艺术;其五,训练的方法不尚他律的束缚,须注重“内部之良心”,促成其“自由之服从”;其六,注重家庭、学校、社会的协同努力,以营造良好的环境和氛围,使“易于精神生活、人格之尊重之实现”;其七,当讲求教师养成之道,以收人格感化之效;其八,欲使教师密切与学生的关系,一学级学生之定员以少为宜。
经亨颐极为赞赏西方人格教育这一学说,他认为注重治本的人格陶冶应引起教育界的普遍重视,而对于师范教育尤为切用。在1915年9月召开的全国师范学校校长会议上,因经亨颐等人的提议,与会者达成了共识,即人格教育和生活教育均为师范教育最当注意的中心问题。经亨颐指出:“夫人格者,多数人之格,即为人之格式也。”“人格者,良心之模型,道德之容器也。”“人格实现之如何,而良心与道德亦如影随形而俱改。”他认为教育是一门高尚的艺术,教师是艺术家,教师与学生之间最为重要的是人格交际,当教师之人格与学生之人格“至微至妙之间”,即教育效力之所在。“教师之任务,与其为冷的、科学的法则施行者,毋宁为以有血有泪、自己之人格移之于儿童,形造儿童之人格之艺术家。”既然教师的威信主要在于人格的力量,那么培养教师的师范学校自然是“人格专修学校”,所施也应该是注重人格的教育。他还就师范学校如何实施人格教育提出了办法四条,即:以“诚”字为全国师范学校校训之中心;考查学生成绩宜注意操行;校长为全校之表率,务必慎重遴选,以重人格;教员宜专任,若对学校无专任之精神,欲言人格难矣。
经亨颐在主持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期间,积极践行人格教育思想,主要有以下方面:一直强调学校不是“贩卖知识之商店”,应以陶冶人格为主旨。“求学何为?学做人而已”。他为学校制定的校训“勤、慎、诚、恕”四个字,作为师范生为人处世必须遵循的规范,即要求学生对待学习、工作做到勤奋、勤劳、勤俭;说话做事要慎思、慎言、慎行;对待国家、事业要有赤诚之心;与人相处做到诚信待人、严于律己。他还强调人格是做人的格式,思想要走在时代的前面,希望学生在继承中国传统美德的同时,更要成为顺应历史潮流发展的一代新人。在校训中,“诚”字最为重要,因为“诚字可包括一切人格之要件”。经亨颐希望通过校训来激励学生,以达到进一步完善他们人格的目的。其次,健全的人格应该是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经亨颐认为学校不仅要注重对学生的智力训练,也应注意情感陶冶和意志培养。为改变传统教育死读书的倾向,他对体育、音乐、图画、手工诸科特别重视。再次,在训练方法上,经亨颐注重尊重学生人格,提倡“自动、自由、自治、自律”,即要使学生有自发之活动、自由之服从、自治之能力、自律之行为,反对强迫命令和他律束缚。为尊重学生人格,养成他们自治的能力和自律的习惯,经亨颐认为最好的办法是成立学生自治机构,自己管理自己,学校负劝导扶护之责,教师则须在一旁起指导和陶冶的作用。
三、名师育英才
培养学生是学校一切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衡量一所学校办学水平的最终标志是学校培养人才的数量和质量。就浙江一师而言,虽然时间不长,但却培养出了非常多的优秀人才,作家曹聚仁、傅彬然、贾祖璋、范尧生、冯雪峰,诗人汪静之,漫画家丰子恺,音乐家吴梦非、刘质平,国画家潘天寿,语言学家朱文叔,教育家杨贤江,鱼类学家陈兼善,革命活动家俞秀松、宣中华、叶天底、柔石、施存统、庄文恭等,都是一师的学生。对一所普通的中等师范学校而言,实在是很不普通。
教育的本质是师生间的相互影响。教育是心灵与心灵的沟通,灵魂与灵魂的交融,人格与人格的对话。有好的教师,才可能有好的学校和好的教育。经亨颐取得显著的办学业绩与其重视选聘优秀教师,集聚了一大批名师密切相关。一时间,可谓群贤毕至,名师云集,蔚为壮观。教师们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和学术魅力去影响感染学生,做学生健康成长的指导者和引路人。简言之,“名师育英才”是经亨颐的办学之道。
经亨颐对教师的聘请把关很严。他认为,“教育决非为教育者生计之方便,学校决非为教育者栖身之传舍,当以维持文化、传达文化为己任”,教师要有“高尚的品性”,反对那些“因循敷衍、全无理想,以教育为生计之方便,以学校为栖身之传舍”的碌碌无为之辈。在经亨颐任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包括浙江两级师范学校)校长期间,教师队伍中聚集了大量的优秀人才,如李叔同、夏丏尊、陈望道、李次九、刘大白、单不庵、姜丹书、胡公冕等,其中影响最大的是李叔同和夏丏尊。
李叔同(1880—1942),名息,字叔同,号息霜。出家后法号演音,号弘一。是著名音乐家、美术教育家、书法家、戏剧活动家,是中国话剧的开拓者之一。1912年8月,李叔同应时任浙江两级师范学校校长经亨颐之邀,赴杭州任教。在这所学校里,李叔同任图画、音乐教师达6年之久。据说经亨颐请李叔同来任美术、音乐教师时,李叔同提出的设备条件,一是“教美术要有画室,画室要配上全部画架,石膏像等一应俱全”,二是“教音乐须给学生每人配一架风琴,再加上若干钢琴,师范生必须人人会弹琴”。在李叔同的努力下,浙江一师校内艺术氛围一直非常浓厚,并成为其一大特色。与其他同类学校相比,浙江一师在音乐、图画上的教学成绩特别突出,深受赞许。1914年2月,黄炎培考察皖、赣、浙、鲁、冀五省教育的情况,在谈到浙江省第一师范学校时说:“其专修科的成绩殆视前两江师范专修为高,主其事者为吾友美术专家李君叔同(哀)也。”丰子恺回忆说,他做中小学生的时候,图画、音乐两科在学校里最被忽视。那时学校里最看重的是英、国、算,即英文、国文、算术。但在当时的浙江一师,情形几乎相反,图画、音乐两科最被看重,图画教室安装有特殊设备,音乐教室置备了大小五六十架风琴和两架钢琴。课表里的图画、音乐钟点虽然照当时规定,并不增多,然而课外图画、音乐学习的时间比任何功课都勤;下午四时以后,整个校园都是琴声,图画教室里不断有人在那里练习石膏模型木炭画,光景宛如一艺术专科学校。学生们对于“每天要花一个小时去练习图画,花一个小时以上去练习弹琴”的学习安排“认为当然,恬不为怪”,其原因是李叔同的“人格和学问,统制了我们的感情,折服了我们的心”。
丰子恺认为李叔同是他生平最崇敬的人,李叔同受崇敬的原因有二,一是凡事认真,二是多才多艺。丰子恺回忆道:“我们上他的音乐课,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严肃。摇过预备铃,我们走向音乐教室(这教室四面临空,独立在花园里,好比一个温室)。推进门去,先吃一惊:李先生早已端坐在讲台上。以为先生还没有到而嘴里随便唱着、喊着或笑着、骂着而推进门去的同学,吃惊更是不小。他们的唱声、喊声、笑声、骂声以门槛为界限而忽然消失。接着是低着头、红着脸,去端坐在自己的位子里。端坐在自己的位子里偷偷地仰起头来看看,看见李先生的高高的瘦削的上半身穿着整洁的黑布马褂,露出在讲桌上,宽广得可以走马的前额,细长的风眼,隆正的鼻梁,形成威严的表情。扁平而阔的嘴唇两端常有深涡,用‘温而厉’三个字来描写,大概差不多了。讲桌上放着点名簿、讲义,以及他的教课笔记簿、粉笔。钢琴衣解开着,琴盖开着,琴谱摆着,琴头上又放着一只时表,闪闪的金光直射到我们的眼中。黑板(是上下两块可以推动的)上早已清楚地写好本课内所应写的东西(两块都写好,上块盖着下块,用下块时把上块推开)。在这样布置的讲台上,李先生端坐着。坐到上课铃响出(后来我们知道他这脾气,上音乐课必早到。故上课铃响时,同学早已到齐),他站起身来,深深地一鞠躬,课就开始了。这样地上课,空气严肃得很。”“个个学生真心地怕他,真心地学习他,真心地崇拜他。”“因为就人格讲,他的当教师不为名利,为当教师而当教师,用全副精力去当教师。就学问讲,他博学多能,其国文比国文先生更高,其英文比英文先生更高,其历史比历史先生更高,其常识比博物先生更富,又是书法金石的专家,中国话剧的鼻祖。他不是只能教图画音乐,他是拿许多别的学问为背景而教他的图画音乐。”
夏丏尊(1866—1946),名铸,字勉旃,号闷庵,浙江上虞人,近代著名教育家。夏丏尊是一位具有宗教情怀的教育家,终身献身于教育事业,在中等教育领域成绩卓然。在浙江一师任教时,他被称为“四大金刚”之一;在春晖中学,他是经亨颐先生的得力助手;他是上海立达学园的主要参与创办者;他还是《中学生》杂志的创办者和主编,等等。特别是,夏丏尊的“爱的教育”思想和实践在基础教育领域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1919年,夏丏尊在《教育者的背景》一文中指出,凡是一种艺术,大概都应当有背景。背景是艺术的生命,没有背景的艺术不能叫做艺术;同样,教育也是一种艺术,没有背景的教育也不能叫做教育。那么,什么叫做教育的背景呢?他说:“我们所行的教育是人的教育,当然应当用人来做背景。”他引用卢梭的话说,“不管学生将来入何等职业,先使他成功一个人”。夏丏尊抨击了当时学校教育忽视了人的存在,“课程自课程,人自人,这种无背景的教育,就是再办几十年也没有什么效果”。
夏丏尊认为,教育除了以人为背景外,还有一种重要的背景就是教育者的人格。夏丏尊认为,当时的学校教育是一种学店式的教育,学店式的学校到处林立,“教育者与被教育者的中间但有知识的授受,毫无人格上的接触;简直一句话,教育者是卖知识的人,被教育者是买知识的人罢了”。这样一种学店式的教育,对学生的危害是巨大的。“机械的大家卖来卖去,试问这种知识有什么用处?”夏丏尊强调,“真正的教育需完成被教育者的人格,知识不过人格一部分,不是人格的全体。”“以言教者讼,以身教者从,教育者必须有相当的人格,被教育者方能心悦诚服。只靠规则是靠不住的。”他进一步指出:“人格恰如一种魔力,从人格发出来的行动,自然使人受着强大的感化。同是一句话,因说话者人格的不同,效力亦往往不同。这就是有人格的背景与否的分别。”夏丏尊与李叔同是莫逆之交,他们曾在浙江两级师范学堂(后改为浙江第一师范学校)共事过六年,结成深厚友谊。《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校歌》就是由夏丏尊作词、李叔同谱曲的。夏丏尊经常称赞李叔同的人格魅力:“他做教师有人格作背景,好比佛菩萨有灵光,所以不威胁学生,而学生见他自生畏敬。他是实行人格感化的一位大教育家。”
夏先生后来翻译的《爱的教育》,风行国内,深入人心,甚至被取做国文教材。在《爱的教育》一书“译者序言”中,他说过一段异常深刻的话:“学校教育到了现在,真空虚极了。单从外形的制度上、方法上,走马灯似的更变迎合,而于教育的生命的某物,从未闻有人培养顾及。好像掘池,有人说四方形好,有人又说圆形好,朝三暮四地改个不休,而于池的所以为池的要素的水,反无人注意。教育上的水是什么?就是情,就是爱。教育没有了情爱,就成了无水的池,任你四方形也罢,圆形也罢,总逃不了一个空虚”。在这里,夏先生作了一个生动形象的比喻,他把办学校比做挖池塘。他认为,我国学校老是在制度方法上变来变去,好像挖池塘,不断改变池塘的形状,但忽视了关键问题即池塘要成为池塘必须有水。他认为办好学校的关键是必须有感情,必须有爱,这是教育的灵魂和生命。
李叔同与夏丏尊所教学科不同,为人处世、教育风格也不一样,但两位名师都对学生的一生产生了重要影响。用丰子恺的话来说,“李叔同与夏丏尊对学生的态度,完全不同。而学生对他们的敬爱,则完全相同”。这两位导师,如同父母一样。李先生是“爸爸的教育”,而夏先生是“妈妈的教育”。
值得一提的是,《杭州师范大学校歌》,原是《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校歌》,一直传唱至今,由夏丏尊作词,李叔同谱曲。歌词如下:人人人,代谢靡尽,先后觉新民。可能可能,陶冶精神,道德润心身。吾侪同学,负斯重任,相勉又相亲。五载光阴,学与俱进,磐固吾根本。叶蓁蓁,木欣欣,碧梧万枝新。之江西,西湖滨,桃李一堂春。校歌曲调恬静典雅,歌词隽永清新、意境深远。从《校歌》的歌词看,充分体现了当时学校独特的治校理念和办学特色,主要体现了“立志、劝勉、熏陶”三方面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