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记忆碎片
“叶素素……究竟是谁?”
李夜生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幽深可怖的噩梦中猛然拽醒。刹那间,冷汗如决堤之水,迅速浸湿了他的衣衫。梦中那片阴森恐怖的场景,宛如一道刻入灵魂的烙印,依旧鲜活地浮现在眼前:无尽的黑暗仿若浓稠的墨汁,肆意翻涌,其间,一双双血红色的眼睛闪烁着令人胆寒的贪婪与恶意,冰冷刺骨的气息如幽灵般缠绕,似要将他的灵魂一寸寸冻结,碾成齑粉。
半个月以来,他好似陷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噩梦深渊,被这些诡异的梦境死死纠缠。在那如梦似幻的奇异世界里,他时而与一群天真烂漫的小孩背着简易的背包,欢声笑语地朝着学堂奔去,彼时,周围的一切都散发着温暖而柔和的光晕。可转瞬之间,场景切换至一间洁白得近乎虚幻的房间,台上站着一个穿着奇装异服、头顶光秃的老头,口中念念有词,那黑墙上横平竖直的字体,却似一道道无法破解的谜题,尽管他听不懂、看不懂,但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温馨氛围,却让他的心底莫名泛起一丝久违的安心。
然而,美好的梦境总是如泡沫般脆弱易逝。随着视野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抬高,一些压抑、争吵、疲倦与孤独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周围的人不再有儿时那银铃般的欢声笑语,往日的蓬勃生气也消失殆尽。每日身处之地,不再是那充满希望的洁白教室,取而代之的是高耸入云、冰冷威严的琉璃高楼,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光。
“在混乱的情绪与画面交织中,他好像跳入了深渊……”画面突兀地闪动,梦里的他,眼神中满是决绝与绝望,从那高耸入云的琉璃高楼上纵身一跃,身体如同一颗陨落的流星,笔直地坠入由一座座琉璃高楼拼凑而成的黑暗深渊。在这之后,梦境陡然失去了所有画面,唯有耳边时断时续的争论声,夹杂着尖锐刺耳的打砸声,如汹涌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将他淹没,令他呼吸急促,几近窒息。
黑暗中,那一双双血目仿若漂浮的鬼火,若隐若现,无数形如鬼怪的生物张牙舞爪地从四面八方扑来,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此刻的他,只觉浑身绵软无力,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瞬间被抽干,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他只能无助地抱头蹲在地上,任由那如藤蔓般疯狂蔓延的恐惧,将自己紧紧缠绕,而这黑暗的空间,也在这恐惧的侵蚀下,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溃。
直至一段悠扬悦耳、宛如天籁的乐声,如同一束穿透黑暗的光,悠悠地从他耳边传来,他那紧绷得近乎断裂的神经,才终于得以舒缓,稍稍感到了一丝轻松。
可昨夜的梦境,依旧被黑暗笼罩,不过,没有了那些张牙舞爪的鬼怪,也没有了那宛如救赎的乐声,唯有一个名字,仿若来自灵魂深处的低语,一遍又一遍从他大脑的最深处飘来。那声音中饱含着痛苦与绝望,一声比一声凄厉,似要将这黑暗的空间生生撕裂,直至空间破碎,他才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终于从这无尽的束缚中挣扎着醒来。
他缓缓地从那破旧简陋、散发着淡淡霉味的床榻上坐起,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宛如一颗颗晶莹的珍珠。他的眼神中,仍残留着惊惶与恐惧,那恐怖的画面如鬼魅般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挥之不去。他紧咬下唇,下唇几乎被他咬出了血印,双手也不自觉地颤抖着,仿佛被一阵无形的寒风吹拂,他甚至不敢再去回想梦中的哪怕一丝一毫。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那狂跳不已的心平复下来,而后拖着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的双腿,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出了那昏暗狭窄、仿佛囚笼一般的房间。
牧村,沙州境内一个地处偏远、鲜为人知的小村子。天还未亮,李夜生便没了睡意。或许是不想再经历那恐怖的噩梦,也或许是因为今日对他而言,是个重要的日子——冲穴之日。
于这方天地而言,对他及村中同龄孩童来说,七岁,是命运转折的重大节点。冲穴筑脉、修瞳悟道,是踏上修行之途的关键。唯有成功冲破体内诸穴,方能感应天地灵气,推开修行的大门。
想到这,噩梦的余危彻底消散,体内涌起一股股对力量渴望的热流,好似即将喷发的火山,积蓄着无尽力量。
“也不知道我第一次冲穴,能破开多少道穴门。”枯枝围起来的院子里,李夜生背对着屋门扎马步,右拳挥出,划破空气,发出滋滋声响。
父亲叮嘱过,冲穴就是要冲破人身上那三十六处死穴。人刚生下来的时候,死穴外面有一层薄膜保护着,这层薄膜就叫穴门。只有把这三十六道穴门都冲破,才能真正开始踏上修行的路。
然而,这冲穴之举,恰似在悬崖边缘起舞,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冲穴前夕,天下父母无不倾尽全力,悉心打磨自家孩童,力求他们体魄强健,足以抵御冲穴时那撕心裂肺之痛。
因为他们清楚,若冲穴失败,轻者经脉尽断,落下终身残疾;重者则性命不保,魂归九幽。
尤为关键的是,冲穴之机缘,仅存于七岁那年,一旦错过,穴门便会如顽石般彻底封死,此后余生,只能被困于凡人之躯,再无踏足修行的可能。
清晨,一抹晨光从淡薄雾气中穿透而出,落在这片荒芜村庄的上空。李夜生完成晨练,回到屋内,随意拭去脸颊上的汗珠,旋即再度出门。
牧村以牧为名,是因为村子里牧氏居民居多。李夜生随他父姓,父亲并非在此土生土长,而是十年前四处流浪时,遇见了牧村最美的姑娘——李夜生的母亲。
自那之后,他便在此定居,两人恩爱数年后,生下了他。
来到牧村村前的一片开阔之地,牧村的村长牧青早已等候多时。
“小夜生,你父母不能回来陪你,你害不害怕?”牧青问道。
李夜生的父母半月前去了城里。牧村离最近的城池足足有百里路,要到达那里,更是要穿过一处沙漠。况且此次远行,村里足足有数十人,可见任务之重。
路途遥远,行李笨重,要想在半月内往返,着实困难。
“牧爷爷早。”李夜生乖巧地先与村长打了声招呼,接着说道,“爹娘去城里给我换大饼吃,我要等着吃大饼,一点都不害怕。”实际上,他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只是不想让牧爷爷担心。
“哈哈哈!”牧青憨笑一声,招手道,“快来牧爷爷这儿,牧爷爷看看你的肌肉练得结不结实。”
李夜生走上前,褪去上身带着补丁的兽皮衣,露出一副黝黑而结实的肌肉。
“不错,不错,此次你父母去城里也是特意为你寻找珍贵药材,等你冲穴结束,定能派上大用场。”牧青一边说着,一边抬眼看向不远处,一个小女孩正蹦蹦跳跳地朝这边跑来。
“夜哥哥。”小女孩身穿一身灰白狐皮衣,与周围人群单一暗淡的兽皮衣相比,显得格外独特。
这件灰白狐皮衣,是早些年她父母特意在城里为她购买的。听小女孩说,这一件兽皮,可是足足用了十件灰狼皮才换得。
“香儿,今日咋舍得穿这身狐皮衣了?”不等李夜生回应,牧青抢先开口,语气温婉却带着一丝嗔怪,“见了爷爷也不招呼,心里只想着你的夜哥哥了!”
牧木香是牧青的亲孙女,母亲去年随出行队伍归来时,命丧凶兽之口。父亲牧啸龙是村里仅次于牧青的强者,未来大概率会继承村长之位。这次村里出行,牧啸龙也去了城里,赶不回牧木香冲穴。
“哼!爷爷最坏啦,我才不要理你!”牧木香猛地停下脚步,小嘴一撅,双手叉腰,满脸写着不服气。平日里,牧青对她修炼一事盯得极紧,时常安排高强度训练,让牧木香苦不堪言。
牧青笑而不语,似乎早已司空见惯,摇了摇头,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后,说道:“锋儿是不是又睡懒觉了?一天天的,真不省心。”
说着,牧青便拄着木棍,弓着背离开,想必是亲自去把牧锋揪来。
李夜生和牧木香并未一同前往,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时间悄然流逝,空地上聚拢的村民愈发多了,待到四周全然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时,牧青才单手揪着个小屁孩,大步流星地折返回来。
“牧爷爷,太阳还没出来呢,怎么这么早起床?”牧锋睡眼惺忪,轻轻揉了揉眼角。
“太阳都悬在你脑瓜顶了,你还耷拉着脑袋,能瞅见才怪。”牧青没好气地数落道,“一天天就知道偷懒,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爹扔狼窝里自生自灭!”
“咋扔我啊?”牧青身后,一个中年胖子脚步匆匆,睡眼惺忪,神色间还带着几分未消的迷糊劲儿。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牧青口中的父亲——牧啸海,平日里行事作风就透着股随性,显得不太靠谱。
牧啸海作为牧青的次子,亦是牧啸龙的胞弟。至于牧锋,每日贪睡不起,想来是得了他父亲的真传。
“好了,别浪费时间了,快叫人把大锅搬来。”牧青转过头,对着牧啸海吩咐道。
牧啸海心不情愿地伸了个懒腰,朝身旁几个大汉招了招手。没多久,他们便合力抬来一口硕大无朋的铜鼎,那鼎身之宽敞,装下数人都绰绰有余。
“也不知道锋儿是不是你亲生的,自己儿子冲穴,你倒好,睡得比锋儿都死。”
早年,牧啸海外出游历,归来时怀中抱着尚在襁褓中的牧锋。村里人本就好奇孩子的母亲是谁,可谁都未曾见过,一时之间,流言蜚语在村子里肆意蔓延。
起初,牧青自是一心维护儿子,可自从牧啸海上次归来,他察觉到儿子性情大变,变得极为慵懒,就连村里组织的打猎队,他也从不参与。若不是他大哥时常周济,怕是早就揭不开锅了。
“阿爹,你可不能乱说,锋儿可是完全继承了我睡觉的天赋,怎么能不是我儿子?”牧啸海脸不红心不跳,说得煞有其事。
“那锋儿咋没继承你的身材呢?”牧青一点也不给面子,引得周围围观的村民哄笑。
比起牧啸海那如同小山般臃肿的身材,年仅七岁的牧锋,身形着实显得瘦小了些。
“身材当然是继承了他母亲。”牧啸海撇了撇嘴,试图辩解。
“我看呐,是你平日把他那份吃食也一并吞了吧!”
一番争吵过后,大铜鼎下的火堆熊熊燃起,鼎中清水逐渐翻涌、沸腾。牧青指挥着身旁的几名大汉,将备好的草药、兽禽内脏依次投入鼎中。不多时,丝丝缕缕的香气自鼎中飘散而出,弥漫在四周。
“褪衣,入锅。”
“啊?”牧锋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一听要直接进入煮得沸腾的大锅内,顿时吓得一激灵,“这是要把我煮了啊!我不去,打死也不去。”
牧青面无表情,仿佛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微微使了个眼色。牧啸海心领神会,一步上前,如老鹰捉小鸡般,轻而易举地将牧锋拎起,狠狠扔进了大鼎之内。
“烫!烫死我了!”甫一浸入那翻滚的药水,牧锋便声嘶力竭地呼喊起来,手脚并用地疯狂扑腾,拼了命地想要挣脱出去。
牧啸海见状,立马来了兴趣,也全然不顾对方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摆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架势,双手如铁钳般,硬生生将他按压了回去。
李夜生望着眼前这一幕,喉咙一阵发紧,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他没想到平日懒作的牧二叔竟也有这般可怕的一面,发起狠来,竟连自己儿子都不认。
“这锅确实像吃人的恶兽!”一想起那些比自己大几岁的人曾经说过的话,李夜生心中忍不住泛起一阵嘀咕,默默吐槽起来。
内心经过一番挣扎后,他心里明白,这一劫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牙关紧咬,心一横,紧闭双眼便纵身跃入其中。
一入鼎内,炽热之感瞬间将他包裹,每一寸肌肤都似被万针齐刺,身体本能地想要逃离。然而,多年来起早贪黑、坚持不懈地炼体,所为何事?不正是为了这一刻吗?他怎能退缩?必须咬牙坚持!
可那股激情转瞬即逝,在身体本能的驱使下,他的意志如薄冰般瓦解。什么修行论道、长生不老,此刻都成了荒诞不经的呓语。他手脚并用地向外爬去,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受不了了,去他娘的冲穴,这鬼地方,老子待不下去了!”
“嘿哟,小夜生,行啊!居然撑了整整二十息。”牧啸海一副幸灾乐祸样子,那如蒲扇般的大手,也在话音落下的瞬间,稳稳顶住了夜生的脑袋。
“回去……你也跟我回去……小夜生跑什么跑,再泡一会……儿子你力气不行啊!”
两只无情的大手,仿若巍峨山峦,一次次蛮横地阻断两人的逃离之路。牧啸海玩得不亦乐乎,牧青瞧着,不禁无奈摇头,低声喃喃:“我看,他铁定不是亲生的。”
言罢,目光落在牧木香身上,牧青沉声道:“香儿,你不想为你母亲报仇了吗?”
牧木香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袭灰白狐皮衣,心中泛起丝丝涟漪,神色间满是迟疑。泪水悄然从她眼角滑落,似断了线的珠子。
这件狐皮衣,是母亲留给她的珍贵礼物,不仅承载着她对母亲的思念,亦是她心中复仇信念的寄托,支撑着她在想要踏上这漫漫修行路。
“报仇,我肯定要报仇,我要把全天下的畜生都杀了!”牧木香眼睛一下子变得通红,可一抬眼瞧见那口大铜鼎,心里头瞬间又打起了退堂鼓。
“可我……”牧木香见连李夜生都受不了铜鼎的熬煮,心里直发怵。
“唉!”牧青见此,只能亲自向前,也不给她反应的机会,轻轻一抬手,便把她扔进了鼎内。
陡然间,一声声尖锐凄厉的尖叫划破长空,李夜生和牧锋的声音瞬间被这股尖锐的声浪所淹没,如同被汹涌潮水吞噬的微弱泡沫。
“这小妮子,嗓门倒是挺大。”牧青苦笑一声,神色逐渐凝重,严肃道,“孩子们,冲穴之路,艰难无比。你们要凭借顽强的意志,在沸腾的药水中坚持一个时辰,之后我才能放你们出来。记住,这是你们走向强者之路的起点。”
话落,牧青那饱经岁月侵蚀、布满皱纹的苍老脸庞上,缓缓浮现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仿佛被愁绪织就的网轻轻罩住。
就连刚才还满脸笑意、没个正形,开玩笑时眼睛都眯成缝的牧啸海,此刻也像被一阵冷风瞬间吹醒,利索地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而一旁围观的村民们,原本还带着几分好奇与轻松,此刻也都受这氛围感染,个个脸上悄然爬上担心之色,眉头紧锁,彼此间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药水洗礼可能存在的变数。
一些人甚至扭过头,脸上满是不忍之色,根本不敢再直视。他们曾亲身经历过类似的场景,自然清楚被沸腾药水煮时,每一寸肌肤被高温灼烧,肌肉与骨骼都仿佛在经受着地狱般酷刑的痛苦。
但他们知道,要想在这个世界活得更久,冲穴是这几个孩子无论如何都逃不过的命运。况且,药水洗礼还只是冲穴之前的准备。
牧青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深邃而凝重,仿佛在这一声叹息中倾注了无数复杂的情绪。他缓了缓神,再次开口道:“盖锅,加大火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