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对被开除的一种推测
我所在的那个分部,曾经是九中容易发生学潮的一个地方。大约是在1940年,发生过两次学生殴打老师的事件。
一件是因为生活越来越艰难,学生怀疑负责后勤的老师贪污,起哄,把总务干事陈松年打了。陈松年是陈独秀的儿子,留在江津照顾老父。总务长潘赞化,是著名画家潘玉良的丈夫,曾经担任过芜湖海关监督。由他们来管一个中学的后勤,真是大材小用。不过,当时国家配给越来越差,他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为了改善学生的生活,他们苦心孤诣,想方设法,开展生产自救。我至今都还有参加集体劳动种蚕豆的记忆。他们还引进了花椰菜,以改善师生的生活。但是,学生不能理解,反而认为他们贪污,结果动了手。
第二件是教导主任刘老师被打。有的学生嫌课业太重,对教导主任刘老师早有微词。某次考试之后,有一些平常不好好学习的学生鼓动闹事,把刘老师打了一顿。具体情形我已记不清楚,但被打之后,刘老师伤心欲绝,与家人抱头痛哭的情景,一直印在我的脑中。
现在想来,这两次事件,学生的行为都太偏激。我未参与这些事件,但是,在事件发生之前,我在学校墙报上画的两幅漫画,若理解为煽风点火,恐怕也可以。其中的一幅是抢稀饭。一个大桶,装满了稀饭,很多同学在那里抢,有的同学头都栽进去了,脚伸在外面。所表达的,不是批评同学抢稀饭不文明,而是学校伙食太差,把同学都饿坏了。另一幅画的是关于学习的。画个教导主任戴着眼镜,一脸严肃。画个学生瘦骨伶仃,瘦得和阿Q一样,背上却压着很多书。意境很明显,是攻击教导主任,把我们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MP出任九中校长之前,何以在他来之后,我却被开除?在被开除很多年以后,我想起来,在1942年暑假,发生过一件有点奇怪的事情,或许与我被开除有关系。
每到放假,有家可回的同学都回家了,有亲戚可投奔的都投奔亲戚去了。因此,假期人比较少。那一年暑假,我们寝室就只剩下我一个。我在那里读书,做我的作家梦,练习写作。期间,有一个人来宿舍住了一段时间。此人自我介绍,说是从八中来的,是被开除了之后,设法进入九中的。同时来的有好几个,分散借住在不同宿舍。他整天一副很不得志的样子,嘴上总是唱着一句京剧台词:“过了一天又一天,心中好似滚油煎。”我对他充满同情,自然对他不会有什么防范。但是,奇怪的是,邵华来九中当校长之后,他们几个去看邵华了。这是他自己对我讲的。当时我也未多想。但仔细想想,这里有点问题。邵华是从八中来的,他们是在八中被开除的,按理不该有此举动。是不是他和另外那几位,都是邵华的先遣,来九中卧底的?我对他敞开胸扉,什么都对他讲了,包括九中的学潮,我的漫画,我的文学梦。我当时花很大力气做了一首长诗,在诗歌的末尾,无病呻吟地写着“我愿把自己的生命化作流星,用自身的燃烧来划破天边的黑暗”。写完了就往边上一扔,是不是他也看到了,我不得而知。或许通过和我“三同”一段时间,他已经自认摸清了我的“老底”,等MP来了之后,向他汇报了我“思想不纯”的情况。当然,这只是一种推测,真相如何,我自己并未去考求,现在更无从考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