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成见+论证——读雷爱民博士的《知识与境界》

胡军

众所周知，哲学与其他学科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但我们也不能不看到哲学与其他学科之间有着不少的差异。其间究竟有哪些不同或差异，不是本文讨论的目的。从学术发展的历史来看，可以这样说，所有的学科似乎都诞生于哲学。一旦学科的对象相对明确之后，它们也就纷纷地脱离了哲学。这一历史清楚地表明了这样一个事实，即其他的学科都有相对明确的研究对象，尽管各个学科内部也是争论或分歧迭出。哲学却不一样，其对象很不明确，我们看看分析哲学家们的立场就完全与存在主义哲学家的不一样。不但方法不一样，哲学讨论的对象也截然不同。其实，即便在分析哲学家之间在上述的问题上也有着不同的看法。

尽管如此，哲学研究的基本要素应该是共同的。严格说来，讨论哲学问题的立场可以不同，甚至截然对立。但大家必须围绕着明确的问题，进行充分而合理的讨论或论证。于此，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哲学包含着如下两个要素，即问题或思想与对问题或思想进行的充分论证。用平实的语言来表达就是：哲学是说出道理来的成见。也就是说，如果不想让哲学仅仅流于一种主观的说教或成见，那就必须要让思想或成见奠基于论证或说理。

雷爱民博士的学位论文基本上是遵照着上述哲学的基本要素来分析唐君毅思想的晚年定论“心灵九境论”的。

唐君毅是现代新儒家思想的重要代表人物，卷帙浩繁，其著述已收入三十多卷本的《唐君毅全集》之内。他的思想前后多有变化，但其代表性著作无疑即是其晚年的定论《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此书核心内容系统表述的是他自己关于境界理论与知识之间关系这一重大的哲学问题。雷爱民的博士学位论文题为《知识与境界》，试图从知识与境界之间关系来系统地研究唐君毅相关思想，应该说是准确地抓住了唐氏相关思想的核心内容。

心灵境界与知识或知识系统之间究竟具有什么样的关系应该是哲学研究的一个颇有重大意义的问题，从此着眼《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一书确实有不可否认的意义。但同时我们也必须认识到，讨论这样重大的理论问题，首先对这两者必须有明确的界定；其次要对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做系统的有结构性的论证，至少必须有透彻的说理。但遗憾的是，此书对上述两者既没有明确的界定，更没有对这两者之间关系做系统周密的论证或说理。因此“心灵九境论”也就不得不流于缺乏论证的一种“成见”。

至今，关于中国哲学史学位论文的写作，基本是沿袭着注疏和解读经典的模式。《知识与境界》一书却完全与此不同，而是着眼于问题与论证的角度来研究唐君毅的“心灵九境论”。这样的视角也就必然引导作者站在真正意义上的哲学立场，按照严格的论证或说理的方式与研究对象进行理性的对话。唐君毅《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论》试图为人类的知识安置一个境界理论或价值论的导航系统，使知识系统完全统摄于人生境界。应该承认，心灵境界与知识理论之间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但将知识理论完全挂靠在人生境界之下的说法却是毫无任何道理的。对此，雷爱民指出，这样的处理方式使人类的知识取消了客观独立的地位。这一批评是正确的。

人类知识发展的历史清楚地表明，知识的进步与发展主要依赖于人类理性能力的提升或进步，而不是如唐君毅所断言的那样，是心灵境界完全决定着知识理论的走向。

由于唐君毅本人对于知识理论缺少专门而系统的研究与探索，其结果就是，他对于知识理论的定位难免出错。《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认为，心灵境界有客观、主观、超主客之不同。与此相应，知识也就有客观的、主观的、超主客的。这样的看法很是值得商榷。心灵境界的主观性是明确的，但是其客观的含义则是难以断定的。至于超主客的心灵境界到底何所指，颇令人困惑。更应该指出的是，按照上述的心灵境界的分类来区分人类知识的做法却也使我们感到困惑。就人类知识的共性而言，知识是认知主体对于认知客体或对象（自然、社会、人类自身等都可以是知识理论探索的对象）长期探索和研究的结果。从知识性质的这一视角来看问题的话，那么我们就很难说，有什么纯客观的知识，有什么纯主观的知识。更不能够说有什么超主客的知识了。

讨论此类问题会涉及很多认识理论方面的问题，讨论这些问题显然不是本文的主旨，所以我们还是要回到雷爱民博士的学位论文。

以知识与境界的定位及其关系来探索和研究“心灵九境论”的思想应该说是准确地抓住了唐君毅晚年定论的核心。

无疑，对经典的注疏及解读为学术研究奠定了基础，但这一模式本身还不是学术研究。学术研究必须强调批判的或怀疑的思维方式或问题意识，以及对问题本身的探索与研究。雷爱民博士长期阅读和研究唐君毅的思想，对研究对象自有深厚的资料积累及丰硕的研究心得体会。更重要的是他有着极其细腻的思维方法，对感兴趣的研究话题总想着尽其所能，刨根究底，穷追不舍。这样的思维模式，使他的博士学位论文具有很细腻的行文方式，也使他对“心灵九境论”所涉及的理论问题提出不少的问题。我基本上认同他的研究模式。也因为这样的行文风格，所以他的论文在答辩的过程中得到了参与答辩的学者的完全认同，高度评价了他的论文，认为是一篇不可多得的优秀博士学位论文。相信此篇博士论文的出版能够进一步推动学术界对于唐君毅思想的研究。更希望雷爱民博士在此基础之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使自己以后的学术研究在此细腻的基础上，更进一步系统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