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学仙找上门
在这样的环境中,只有路漫漫听清楚祁远在她耳边说的话。
他说:“路漫漫,你是不是给我下了什么蛊?要不然我怎么会一直想到你。”
(1)
高二期末考试前一天,凌晨四点,路漫漫正躺在一辆农用拖拉机上,数星星。
“师傅,麻烦您快点儿,我怕赶不及!”路漫漫的老妈,周雅女士的话刚出口,就被轰隆轰隆的引擎声给碾碎了。
“活受罪,干吗不开车来嘛!”路漫漫裹紧了防风衣,小声嘟囔。
“咱们是去拜佛!心诚则灵!要心诚!”周雅女士耳朵实在尖,咆哮着秒回。
路漫漫有个奇葩的妈。
期末考试前一天,黑灯瞎火的,鸡都没叫,周雅女士拔萝卜似的把路漫漫从被窝里拽出来,身体力行“临时抱佛脚”这个项目,还是徒步的!
然而,周雅女士一向以车代步,早已失去了正常人步速的正确认知。两人拖拖拉拉走了一小时还没走出市区。
远山寺是千年古刹,有个规矩,每天只接待一千名香客,现场排队,不能预约——这可愁坏了周雅女士,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周雅女士都快急哭了!还好遇上个住在远山寺底下的菜农,刚去菜市场送完菜回家,愿意捎“心诚”的香客一程。
母女二人感天谢地,爬上了满是菜叶的拖拉机。
“心诚,心诚……”路漫漫瞌睡上来了,跟着拖拉机的节奏,点头如捣蒜。
闭上眼的前一秒,她瞄了周雅女士一眼,有点发愁地想,都这么大人了,不知道十几公里的地要走三四个小时吗?都怪老路,把她宠坏了!
周雅帮路漫漫掖好衣角,摸摸自家女儿平凡无奇的小脸蛋,想起她平凡无奇的成绩,更愁,这姑娘到底随了谁啊?她当年和老路读书的时候,拿第一跟喝白开水似的,难道是基因变异?
周雅是真冤枉基因了,要是她能花个把小时认真围观一下路漫漫的学习过程,她就会明白她和老路的基因是多么强大。
从小到大,路漫漫的课后作业时间始终维持在一小时之内。
打头两分钟,装模作样写几笔。
五分钟一过,翻出一袋虾条,就着作业本底下的漫画下肚。
虾条吃完了,嘴里有点燥,从冰箱里翻出一瓶娃哈哈,换一本漫画继续。
娃哈哈喝完了,肚子有些凉,转头吃掉一包辣条,从漫画转战明星海报。
辣条味儿太重了,随手剥几粒泡泡糖,在糖纸上画两个小人。
泡泡糖嚼到发白,一看时间——还剩五分钟了!
得嘞!撸起袖子加油干!
从小学到高中,虾条换成可比克薯片,娃哈哈换成可口可乐,泡泡糖换成口香糖,漫画换成武侠小说,不变的唯有那最后5分钟“暴风式学习”。
在青蒲高中这样学神集中的中学,路漫漫通过每天5分钟,还能保持这样中不溜秋的水平,周雅的确得去感谢一下佛祖。
(2)
“路漫漫,醒一醒!快点!”
路漫漫正梦见一个翩翩美少年冲自己笑呢,脸还没看清楚,就被周雅一巴掌拍醒了。
天已经蒙蒙亮,路漫漫伸了个懒腰,一看时间,才凌晨五点。
饶是这个时间,上香的人已经自觉地从寺庙门口呈蛇形排到山下。
“天哪,这群人昨晚是在这儿搭帐篷睡的吗?”路漫漫看着山顶的黑点,发出灵魂质疑。
九百九十九层石阶,石阶左边是满山的桃花,右边是漫山的松林,中间是乌泱泱的人群。一层石阶一位香客,路漫漫和周雅刚好攀上倒数第二层阶梯,成功晋升第九百九十九名香客,好歹赶上了!
路漫漫在左道,靠桃花的那边。放眼望去,朝阳已经在层层叠叠的桃花背后露了个半脸,晨雾氤氲着半山粉红,美得不像话。
人群里一阵阵赞叹声,手机咔嚓咔嚓作响。
路漫漫叹了一口气,打算干一件煞风景的事。
要知道,这位“每天五分钟”同学的考试成绩全靠突击。偏偏路漫漫的“临时抱佛脚”学习攻略被“真·临时抱佛脚”活动给打乱了,还好她留了一手——
路漫漫麻溜地从防风衣兜里掏出一沓小卡片,默默背起了英语重点词汇。
正当她背到“persist(坚持)”这个词时,周雅女士一记如来掌拍下:“干什么呢?拜个佛都不专心,难怪你学习不好!”
路漫漫:“……”
“心诚才灵!”周雅强迫着路漫漫跟她一样双手合十,愣是冲着远远的山顶揖了一揖。
路漫漫的手一松,满手的卡片跟着一路卷上山的南风,骨碌骨碌爬了好几层台阶。
作为一名坚定的无神论者,路漫漫立马蹿出了队伍,一边捡卡片,一边背单词。
“Pride(傲慢)!”
“Prejudice(偏见)!”
“Inevitable(不可避免的)!”
……
到“destiny(命运)”时,路漫漫的手顿住了。
这张卡片堪堪靠在某个相当漂亮的脚踝上。是少年的脚踝,白皙,瘦削却有力。
路漫漫顺着脚踝往上看去,一截整整齐齐卷着的墨色牛仔裤腿,长腿,窄腰,修长的指骨,白T恤,宽肩,然后——
脖子往上本来是能看清楚的,偏偏那一刻,朝阳从桃花林一跃而出,漫山遍野的桃花像是被点燃了,少年的脸笼上一层金粉的光,刺痛了路漫漫的眼。
山钟敲响,松涛阵阵,鸟鸣啾啾。
少年的身影就这样,映着桃红松绿,混着鸟语花香,烙进路漫漫心底。
如此良辰,周雅女士的河东狮吼应景而来:“路漫漫,你还不给我死回来!要是这次高三分班,你还考不上实验班,看我不薅了你的毛,送去庙里当尼姑!”
阶梯上下投过来一拨一拨能淹死人的目光。
路漫漫捂住脸麻溜地滚回去了,脚踝的主人却弯下腰捡起了那张卡片。
(3)
路漫漫此人,简而言之,一个大写的平庸。
小学三年级时,周雅带她去亲戚家吃饭。
亲戚仔细一瞧,小姑娘脸蛋白白,眉眼细细,当场夸了一句:“小丫头长得挺清秀的啊!”
八岁的路漫漫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形容词,她日常接触的无外乎“小赤佬”“白眼狼”“死丫头”这类词。
“清秀”这个词,路漫漫只在金庸的小说里看过,是形容周芷若的,说她“清丽秀雅”。周芷若长什么样儿,路漫漫当然没见过,但她知道高圆圆长什么样儿,因此心里乐开了花。
等另一个小姑娘到场,那位亲戚又说:“哎呀呀!瞧瞧这小姑娘,长得跟一朵花儿似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漂亮得没魂了!”
路漫漫也看了人家小姑娘一眼,显然,她比自己长得更像高圆圆。
路漫漫这才明白了“清秀”的含义:清秀=客套的普通。从此,她对审美无师自通。
美有各式各样,大眼睛双眼皮是美,小眼睛单眼皮也是美,有古典美、现代美、慵懒美,甚至丑美——只要有存在感的就是美。
隔壁胖妞小时形如发糕,长大了,爱美了,努力减肥一年,终于成了一个小美女,成功收获情书数封。
路漫漫努力了十多年,拉拉眼皮,捏捏鼻子,终于成了一个扔在人堆,爸妈也没法儿一眼认出来的零存在感生物。
尽管如此,路漫漫还是很小强地保留了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比如刚刚那位——那身影,那侧脸,那轮廓——标准的“撕漫男”哪!
可惜,一直到大雄宝殿,路漫漫都没能看到男生的正脸。
队伍一点点往前挪,男生忽然矮下去,虔诚跪拜。
拜完肯定会转身——路漫漫已经屏息等待那一刻了!
偏偏,背影的主人停在香案前,跟一个大和尚闲聊起来了!
“往回看!往回看!往回看!”路漫漫气急念道,学起《美丽人生》里的男主人公圭多的意念法。叔本华说:意念决定一切,我想怎样,就怎样。所以,嘿!眼前那个背影,请你回头看一看!
不断念着,路漫漫此时的心情很像一只被人一直用一块排骨吊着胃口的哈巴狗,排骨一直在眼前转悠,偏偏吃不到。
于是,在周雅女士再度伸手干预,把自己女儿脑袋摁向蒲团的时候,路漫漫狗急跳墙了!她果断抛弃了什么期末考高分的愿望,而是极其真挚地许了如下愿望:
“佛祖啊佛祖,我路漫漫要成为一个百分之百存在感的人!我想让谁想到我,谁就得想到我!我想让谁回头,谁就必须回头!如果您答应了,我一周来给您添一次香油钱!”许罢,偷偷在蒲团底下塞了一枚一元钢镚儿。
如果路漫漫许愿时能稍微抬一下头,她会惊讶地发现,身影的主人正回头盯着她看。
女孩把头叩得死死的,蒲团柔软,眨眼就见坑了,祁远觉得这女孩是在斗牛。
“别费劲了,把脑袋磕破了,他都不会答应你的。”祁远在心底对女孩的背影说。
“小施主,您母亲让我转述,她这次上山修行,并不打算见客,包括您。”
福裕和尚有些为难地开口,眼前这个高个儿少年的母亲是远山寺最大的香客。和尚也难逃世俗账,尤其是这年头,不仅要学佛法,还要学MBA,学着到处拉投资。
祁远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了福裕和尚一眼,和尚有些讨好地笑着,两颊间八字纹加深,一脸苦相。
“算了,她什么时候把我放在心上过呢?”祁远冲福裕和尚拜了一礼,大跨步出了正殿,带着刻意过头的潇洒和慷慨。
路漫漫就这样错过了那个背影。
大雄宝殿的另一个偏门,心满意足的周雅拖着一脸狗气腾腾的路漫漫,花了十块钱抽了个签。
黄布小桌后的和尚又是问生辰,又是看手相的,最后给了一个“考上大学绝对没问题,要是努力一把,说不准清华北大都能奔上”的开放式回答。
“说了等于没说嘛!”回家的路上,路漫漫实在受不了周雅女士的时隔半分钟的“努力一把”,回嘴道,“摆明了骗你们这些中年妇女的钱!”
“我的钱,我乐意!”周雅女士见事实真相被揭穿,依旧满面红光沾沾自喜,好像已经把北大录取通知书攥在手里了一样。
周雅眼里放着光,那光让路漫漫想起周雅年轻时候拍的一张军装照:长顺的直发,清秀的容颜,大而漆黑的眼,那眼里的光,自由、清澈、新奇,仿佛能装下整个世界。
二十年过去了,整个世界缩小成一个不争气的、又又懒、整天让她操心的路漫漫。
路漫漫认栽似的收起猎艳美男的心,踏踏实实地读了一周末的圣贤书,风萧萧兮易水寒地上了高二期末考场。
(4)
路漫漫的注意力集中极限是5分钟。
于是,此人以“答卷5分钟,休息5分钟”的速度熬过了漫长的考试时间。而在最后一个“休息5分钟”里,路漫漫发现了新大陆。
考场一排三桌的男生,那张侧脸,那个轮廓,怎么这么熟悉呢?
考试结束铃响,卷子从最后一排被接力到第一排。
路漫漫没像往常一样收拾书包,她把草稿纸捏成一个团,扔到男生座位底下。
正想来个偶遇,男生突然站起身,路漫漫恍然——就是前天寺庙里的那个身影!
男生收拾着几张草稿纸,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打在扬起的稿纸上。纸上的字力透纸背,公式算法井然有序,干净整洁,俨然另一份答卷。
路漫漫迫切想看背影正面的心,突然就被稿纸上那几列整齐的公式戳破了。
时光恍若倒流,回到路漫漫小学毕业典礼的那个下午。
离别在即,女孩鼓足勇气向男孩表白,男孩一脸迷茫:“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围观同学A惊讶:“她可是路漫漫哎!你竟然不认识她?”
围观同学B补充:“就是每次考年级第一的那个!”
吃瓜女生C表示:“夏寒开玩笑呢,漫漫可是课代表,每天来来回回收作业呢,怎么可能不认识?”
吃瓜女生D补刀:“成绩好有什么用?长得丑,同学了六年,不也一样不认识!”
……
那天下午,路漫漫耳朵里只剩下嗡嗡声。
路漫漫长得绝不丑,她眼是眼,鼻是鼻,眉清目秀,可慰人心,然而绝不出众。
不出众的人就不该干出众的事,比如考第一,比如向全校最帅的男生告白。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叫夏寒的男孩,那个漂亮得像洋娃娃的男孩,那个同学了六年叫不出路漫漫名字的男孩,用一记陌生的目光教会了路漫漫这些。
电视电影里的青春大男孩可以观赏,可是一旦真正的百分之百男孩出现在身边,他的百分之百存在感和她的零存在感——鲜明的对比下,一股阴凉的自卑流遍了路漫漫全身。
路漫漫抄起书包,胡乱地把剩下的草稿纸揉进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
等她离开了教室,她刚刚注视的少年突然转身弯腰,拾起她扔的草稿团,摊开。
一样角度的夕阳打在不一样的稿纸上,晕红了“路漫漫”三个字。
“路漫漫……”少年轻声念出女孩的名字。
(5)
整个暑假,路漫漫在一股浓得呛人的自卑中刷题。
于是,她错过了她身上某些细微的变化,譬如偶尔出去时别人看她的频率和眼神。她现在要操心的仅仅是青春期某点别扭的少女情怀。
偶尔,她也想起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太阳一跃而出,想起半山松绿半山粉,想起钟声、石阶上的桃花瓣和松针,想起那个青葱的背影。
然而,所有的这些,都被路漫漫用一沓沓草稿纸给埋葬了。
“从明天起,我要面朝黑板,努力学习。”路漫漫在高三开学前一天许下如上诺言。
周雅女士终于如愿以偿,路漫漫以吊车尾的成绩挤进了青蒲高中唯一一个文科实验班,开启了苦逼的高三生涯。而这苦逼生涯中最苦逼的头件事,就是在开学典礼上,猝不及防被剧透了她心心念念的背影的主人。
背影主人正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
路漫漫在考场上的直觉没有错,只是她没想到背影的主人是这样一尊闪闪发光体——
高三一班祁远,历届考试的年级第一,学神已经不能形容此人的无敌了,大家都尊称此人为“大仙儿”。
路漫漫以前只闻其名,第一次和大仙儿会面竟然是在远山寺。他也去求高分?远山寺这么灵?
路漫漫突然被自己的想法给气笑了。她再看一眼台上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祁远的目光正往她的方向扫来。
“算了,算了,年轻人最忌讳自作多情。”路漫漫彻底埋下了头,眼不见心不烦。
(6)
新生开学典礼上,祁远作为高三代表发言,都是老一套:先回顾历史,再脚踏现在,展望未来,最后致谢动员。
祁远四平八稳地念着班主任骆一济塞给他的演讲稿,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女孩垂着脑袋踢石子的画面。
又是她!
祁远觉得整个人着魔了!
自从远山寺回来之后,他脑海里总是不时冒出有关这个叫“路漫漫”的女孩的日常生活画面,就像开了上帝视角一样。
明明在考场上好好答着题呢,祁远脑中却有女孩盯着自己背影瞧的画面。
明明在自己家里打游戏呢,他脑中却突然出现女孩泡在肯德基刷题的画面。
明明在国旗下讲话,隔着几百米看不清其他人的脸,他却独独看清了这个女孩——
操场东南角,女孩深深埋着头,短马尾高高翘着,娇小的身形一晃一晃的。
祁远甚至能看见女孩鼻尖上一颗小巧的灰痣!
祁远有些头疼,然而嘴里还是念着稿子:“……在人生的第一个岔路口前,让我们义无反顾、勇往直前,让我们决战高考、制胜高考。”
一句激情饱满的话,愣是被祁远念得干巴巴的。
教导主任隔着老远,冲一班班主任骆一济微微抬了抬他尊贵的双下巴,骆一济赶紧小跑过去赔笑:“主任,您见谅,理科班的孩子没有艺术细胞,很难有激情。这不,本来定的也不是他,谁知道电视台来人拍,又要长得好又要成绩好的,那……”
(7)
在激昂的进行曲中,早会终于散了。一个高个儿圆脸的男生一把钩住祁远的肩:“小远子,就你刚刚念的那稿子,草丛里的蟋蟀都听睡着了。”
偌大一个青蒲高中,也就只有梁文康这个二百五敢叫祁远这个大学神“小远子”了。这都多亏了他俩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
祁远并没有给他日常一“滚”,他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个女孩,长腿快迈,一步一步缩短着他们间的距离。
“嘿!你看到济公了吗!地中海那边给你擦屁股呢!”梁文康力气大,扳过祁远的肩。
祁远将目光从女孩身上收回,绕过大半个操场,落到班主任骆一济身上。
骆一济正点头哈腰聆听教导主任的教诲,祁远想见女孩的心情被骆一济搞得有点打折。他大步跑到骆一济身边:“骆老师,班里梁文康的家长来找你。”
接着,祁远又对教导主任鞠了一躬:“钱老师好,我这次演讲准备得不是很好,但我真的尽力了。如果有下次,我一定会加倍努力!以钱老师为榜样,好好学习!”
说得那叫一个声情并茂。
人们对于美的事物总是格外宽容。
教导主任钱书熙的口头禅是“追求完美”,祁远最拿手的功夫是“装完美”,于是,刚刚还颇有微词的主任在见到完美本尊后,立马化干戈为玉帛,恨不能附赠一片冰心。
骆一济暗暗捂住手背上的鸡皮疙瘩,给祁远一个“够意思”的眼神。
“那……主任,我先走了啊!”
“学生要紧!学生要紧!去忙吧!”教导主任大手一挥,骆一济恢复了人身自由。
(8)
梁文康躲在人群里,亲眼见证了某人一秒变脸的功力:跟教导主任告别后,就转身的工夫,祁远上一秒还是满面春风,下一秒脸上就写满了爱搭不理。
“我爸的出场费!”梁文康路见妖孽一声吼。
祁远刚和教导主任聊完理想和人生,实在不想再浪费一丝唾沫星子。
操场的进行曲突然被截断,流行音乐的前奏通过广播传遍校园。
高三生活中一天最奢侈的20分钟休息时光伴着“只是因为在人群里看了你一眼——”徐徐展开,人群里一阵抱怨声。
“怎么老是这首曲子啊!耳朵都听出茧来了!”梁文康歪脑袋掏了掏耳朵,粗嗓门突然变得讨好,“祁大仙儿,上学期广播站一朵花不是给你送过情书嘛。你要不要代表我们广大劳苦群众传达一下心声啊?”
祁远被歌声一惊,猛然回头,女孩已经匿在人群中,不知所终。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从此我开始孤单地思念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
想你时你在心田……
歌声沙沙传来,撞击着祁远的耳膜。当听到“脑海”这个词被唱出来时,他恶寒地抖了一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脑袋出问题了。
他脑海里为什么会一直浮现有关那个叫路漫漫的女生的生活画面呢?是他哪里不正常吗?
正常的男生不应该像梁文康那样吗?
祁远仔细看了梁文康一眼,那二百五正对着他,倒着走路,跟着自己刚刚吐槽过的曲子吹着口哨,一副智障儿童欢乐多的模样。
算了,这样正常的男生,不当也罢。
“梁小康,你脑海里会不会突然出现一个人的模样?”快到教室门口时,祁远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形容词,“就是好像电影镜头特写一样,活生生的,你以为是你脑海里想象的画面,可是现实生活中的确存在这么一个人……”
智障儿童的口哨戛然而止,立马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
祁远紧张地等着他的高见。
梁文康不负所望地开口:“你思春啦,啊哈哈哈!”
祁远有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然而想到正常人很可能有这样的误解,又耐心解释道:“不是,我都不认识她!”
“哦……”梁文康若有所思地拍拍自己的圆脑袋,灵光乍现,“一见钟情?”
“傻!”祁远真是觉得自己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去问梁文康。他三步并作一步,连蹿了两楼台阶。
按传统,实验班的学生基本上安排在一层,为了节省上下楼的时间来学习。可是今年也不知道是谁给校长吹了风,说成绩越好的孩子越需要锻炼,身体素质不能落下。于是,校长索性一下子把三个实验班,二理一文都搬到五层去了,最顶楼,上面就是天台。
(9)
新学期第一堂课就是高二期末考卷讲解课。
上课铃响,语文老师踩着恨天高,天女散花般哗啦啦连发了一沓复印纸。教室里嗡嗡一片,所有人都抓紧时间在老师上课前多说几句。
路漫漫把复印纸传给后座,一个瓜子形脑袋的男生谄媚笑道:“漫漫啊,好巧啊,我们又分到一个班了。”
是郭才,一个专门搜集各种小道消息以及作业答案,以便转卖的同学。此人的长相完美地阐释了“尖嘴猴腮”四个字,最擅长凭空套近乎。和不认识的人,两秒呼兄唤弟,三秒能两肋插刀,然而谈到钱,一秒翻脸。
“你好。”路漫漫面无表情地转回身,心想自己造了什么孽,何德何能与此奇葩同班三年。
“要不要暑假作业答案啊,语数外物化生都有,五块一份。”郭才压低了声音,像是兜售毒品一样鬼鬼祟祟。
路漫漫假装没有听见,她一心一意盯着发下来的复印纸,原来是优秀答卷。
厚厚一沓复印纸里,头一张,左手边的考生信息区,龙飞凤舞地印着两个字——祁远。
真是阴魂不散哪!
路漫漫抄起底下其他人的复印卷往上一盖,继续眼不见心不烦。
“这么快就收起来了?我对比了一下,发现祁远的考卷是答得最好的哎,填空选择全对,阅读理解也很有逻辑,作文写得更好!”同桌庄棣棠轻声细语说道,一一把相应答题区指给路漫漫看。
庄棣棠是班长兼学习委员,原来就是文科实验班的,成绩好,没架子,跟谁说话都一副春风化雨的模样。路漫漫却难得地起了逆反心理,她随便抓了一张卷子:“我觉得这位同学答得更好!”
庄棣棠愣了一下,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冲她笑了笑,埋头学习去了。
路漫漫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随手抓的一张,竟然是自己的卷子……
(10)
不管路漫漫怎样忽视祁远的存在,对方总是不断地在刷他强大的存在感。现在,语文老师竟然逐字逐句地分析起祁远的作文来了!
“大家看好了,人家是拿谁举例子的啊!三岛由纪夫、陀思妥耶夫斯基、乔治·奥威尔!再看看你们,都什么年代了还李白、杜甫、居里夫人,点名点多了你信不信人家晚上来找你啊……”
路漫漫突然来了精神,三岛由纪夫是她最喜欢的作家,他所有的文字她都看过。然而,她却在祁远的笔下看到了她从来没看过的话:
……关于自由之于人生的意义,三岛由纪夫曾经说过,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天堂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地狱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你们将来的黄金世界里,我不愿去。“鲁迅散文诗《野草》里面的话,被祁远拿过去给三岛由纪夫用了”……
这话有点熟,路漫漫想破了脑袋都没印象,突然被老师给提了个醒:“这次的小阅读是鲁迅的杂文,难度的确比较高……”
祁远、鲁迅、三岛由纪夫——路漫漫脑海里突然有个轮廓出来了,原来学神的称号名不副实啊!
高中生擅自发明名人名言早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路漫漫却像是抓到了贞洁女神不贞的证据,她打了鸡血一样抓起笔,万丈豪情地在祁远作文那段话上画了一个圈。
圈里赫然写着“偷天换日,李代桃僵”几个红色大字。
恶趣味一般,路漫漫又陆续在祁远作文中找到了几个错别字、语法错误。
一堂课下来,祁远的作文上密密麻麻都是红色的圈。
路漫漫在挑学仙儿的刺这件小小的事上获得了大大的满足感。
下课后,庄棣棠凑到路漫漫身边,很感兴趣地问:“漫漫,你可不可以把你笔记借我看一看,我看你记了好多。”
路漫漫猛然醒悟,她干了件多无聊又幼稚的事。她坚定地摇了摇头,迅速地把卷子夹进笔记本里,塞到课桌抽屉最底层。
“小气鬼!”身后传来郭才阴阳怪气的讨嫌声。
路漫漫正想爆发一下小宇宙,教室门口突然有人喊:“路漫漫,有人找!”
然后,迅速地,以教室门为半径,全班都在窃窃私语。
“路漫漫,祁大仙儿找你!”不知道是哪个男生吼了一嗓子,然后全班的小声议论变成了大声起哄。
路漫漫不知道被谁推到了门口,和她上一秒批斗得如火如荼的“阶级敌人”,她两个月前心心念念的背影的主人,结结实实打了个照面!
(11)
“路漫漫,你对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啊?”高三三班门口,学仙祁远微微俯身,凑到路漫漫眼前,平视她的双目。
祁远长得相当赏心悦目,棱角分明的脸上长着一双乌漆漆的桃花眼,眼尾长长,直吊到鬓角,盯着人看时,仿佛全世界在他眼里只剩下单独一个你。
路漫漫都能在他瞳仁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她的心跳赶场子似的,一拍急似一拍,一半是被电的,一半是被吓的。
路漫漫到底没有色令智昏,脑袋遛马场似的转了一圈,确定了一个事实:祁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道刚刚上课发生的事——
除非教室里开了摄像头,除非祁远单独把她的画面拉出来看,清晰度还是一个问题。
于是,她果断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镜框,适当地歪一下脑袋,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迷茫:“你是……祁远?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祁远眯起眼,心想,这妞真能装。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揭开了路漫漫的伪装:“路同学,据我回忆,我们俩第一次见面是在上学期六月初,远山寺。”
祁远一边说话一边换了个站姿,背靠在墙上,左腿长长伸出,好巧不巧落在路漫漫视线正下方,露出一截白皙好看的脚踝。
“啊?原来那次在山道上的是你啊!真巧!”路漫漫一拍掌,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难道是那张小卡片割伤了您的……尊脚?”
这口气,祁远生生被噎着了。他索性一股脑摊开:“第二次,二教第一考场;第三次,今天升国旗时。”
一边说,祁远一边逼近。
围观群众纷纷哗然,有好事者甚至举起手机。
在这样的环境中,只有路漫漫听清楚祁远在她耳边说的话。
他说:“路漫漫,你是不是给我下了什么蛊?要不然我怎么会一直想到你。”
(12)
“可能是你背后长了眼睛?”
良久,路漫漫小心翼翼地回答。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总觉得祁远知道她在他考卷上乱涂的事情。
祁远直接被气笑了:“你觉得可能吗?”
“还有可能,你在单恋我”这句话,路漫漫没敢说出口。
“我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应该记起你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吧?”祁远一边手插裤袋靠在墙上风流倜傥招花引蝶,一边好整以暇地等着路漫漫自行招供。
这时候,几个女生已经借口上厕所,来来回回在走廊晃荡了好几趟了。短短几分钟,祁大仙收获了无数青眼。
路漫漫打算抵死不从,反正无凭无据。她继续忽悠:“您看,像您这样存在感强烈的人,多看两眼也是难免的,要是给您增加了什么不快,我深感抱歉。”
她一副可怜相,连鼻尖上的那颗小灰痣都诉说着真诚。
祁远叹了口气,从墙角站直身,面色凝重地开口:“偷天换日,李代桃僵?”
“我去,真有摄像头!”路漫漫大惊之下,把心里想的变现成嘴里说的。
“路漫漫,这件事,不是你有问题,就是我有问题,而且,我思考了很久,觉得你是主要责任方。”祁远垂下眼,浓密的眉压住上吊的桃花眼,难得地端庄严肃。
“哪……哪件事?上课开摄像头?”路漫漫这下是彻底蒙了。
“准确地说,是我这里安了一个专属你的摄像头。”祁远点了点自己脑袋,“我也很奇怪,我明明在一班上课,却能看见你在三班上课的样子。”
开什么国际玩笑!路漫漫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然而,祁远脸上写满了“我没骗你”。
等一等,就是说,祁远有千里眼,能时时刻刻监视她路漫漫在干什么?
路漫漫被这种可能性吓得后退一步。
“不是时时刻刻。”祁远往前走一步。
妈呀,还能监视人的想法!
路漫漫转过身,背对着祁远,手心里攥满冷汗。
“你放心,我还听不到你的想法。”祁远绕到路漫漫跟前。
那你怎么知道?
路漫漫在心底反问。
“是你自己都写在脸上了。”祁远指着那张还没自己巴掌大的脸,觉得就连路漫漫鼻子上那颗痣都演技十足,时时刻刻在暴露主人的心思。
“就是有这么明显。”祁远已经先路漫漫一步,回答了她的问题。
路漫漫摸着自己的脸陷入沉思,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啊?
“我推测,只有你想到我时,我才能看到你。”祁远还要继续说什么,偏偏上课铃响了。他抓住路漫漫的肩,再次俯下身,压低声音匆忙道,“下节课,一定要想我。”
男孩低哑的嗓音在耳朵里绕圈,鼻尖还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雪松气息,虽然知道那句话不是字面意思,路漫漫还是红着脸,一路飘回了教室。
(13)
教室里满是粉红的气息,青春期的男女生总能这么以己度人,或是以人度己地感受暧昧的氛围。
整个教室的同学都在向路漫漫发问——
“路漫漫,你跟祁大仙儿认识哦?”
“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刚刚祁大仙跟你说了什么呀!神神秘秘的!”
“你们两个有问题哦……”
……
就连郭才也凑上来问:“那个路漫漫,你能帮我借一下祁远的笔记吗?我……我可以给你分红!”
路漫漫:“……”
“哐——”
三角尺被语文老师高高扔在桌面,激起尘粉三丈:“怎么回事啊,回校才第一天哪,整栋楼就你们班最吵!学校是你们家啊,不想学的滚回去!”
于是,整个班都安静下来了,每个人却都在自己无声的小世界里唱着青春的歌。渐渐地,语文老师充满激情的讲课声填满了教室。
“一定要想我。”
“一定要想我。”
“一定要想我。”
……
路漫漫猛地摇摇头,拿自己冰凉的手捂住两颊,突然意识到,是不是这时候,祁远脑海里能看到自己?
寺庙、桃花、卡片、脚踝、背影——大雄宝殿、临时变卦的愿望——考场、操场、祁远的桃花眼……
杂乱的事中恍若有一条隐形的线,越来越清晰,路漫漫感觉自己能抓到了!
是佛前许的愿!
什么愿来着?
路漫漫的笔尖无意识地划开白纸:背影?回头?百分之百存在感!
“佛祖啊佛祖,我路漫漫要成为一个百分之百存在感的人!我想让谁想到我,谁就得想到我!我想让谁回头,谁就必须回头!如果您答应了,我一周来给您添一次香油钱!”
那天的愿望被完完整整地回忆出来了!
祁远说,只要她想到他,他就能看到她?
路漫漫有点崩溃——佛祖该不会真帮她实现愿望了吧?
能看到是吧?
路漫漫在白纸上写下了一句话:“祁远,你信佛吗?”想了想,她又补上一句,“你许过愿吗?佛祖帮你实现了吗?”
这种单向传达和被监视的感觉真不爽,路漫漫把那张纸撕下来,揉成一团,塞进书桌间挂着的垃圾袋。
(14)
你信佛吗?
许过愿吗?
实现了吗?
祁远脑海里复述着路漫漫的话,一分神,手里转的笔被甩出去了,刚好落在骆一济的皮鞋前。
梁文康捅了捅祁远的胳膊,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祁远,刚开学就皮痒了是吧?要找家长吗?”骆一济恐吓这帮小兔崽子的话全都是条件反射不带脑子的,话出了口,他才意识到不合适。
从高一开始,骆一济就没见过祁远的家长。刚开始,他还按着祁远填的号码打给祁远爸爸。结果,祁爸的秘书倒是很热心地帮他约时间,一约就是两年。打电话给祁远他妈,对方从来就没接过。
骆一济还是有点责任心的,他私下拉住祁远问:“你爸做什么生意的啊?怎么一年到头在国外跑啊?”上个月美利坚下个月法兰西的。
“我爸不做生意。”祁远答。
“那秘书……”骆一济有点凌乱,难道祁远家长故意骗他?
“吃喝玩乐也需要行程安排。”祁远一本正经地回答。
其实,祁远的爸爸祁浮韫是个家底丰厚的画家,混的也是国外的展览圈子,加上经常出去采风什么的,但从小学到高中,祁远已经懒得解释了。
骆一济从少年脸上挖苦的神情中读出了什么,然后,小心翼翼地绕过他爸爸,问:“那你妈妈……”
祁远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半晌,他说:“老师,我爸妈在我四岁时就离婚了。”
尽管如此,祁远还是年复一年地在入学表上填上圆满的名字。
骆一济一颗心好似在走钢丝,放弃似的开口:“那你总得留两个联系得上的人名吧,万一你有什么事,我们也好联系的人。”
祁远规规矩矩地留了信息。
骆一济指着“林平原”问:“这位是?”
祁远眼皮一掀:“家里的司机。”
“那顾美娟是?”骆一济指着另一个名字。
“家里的保姆。”
骆一济瞬间觉得,有钱人的世界有点寒冷。此后,骆一济再也没有问过祁远他家里人,直到这一次课堂上不小心顺口提起。
他有些懊丧地看一眼讲台底下的祁远。
“老师您请啊,只要您请得来。”祁远满不在乎地垂下眼。
班里一众纷纷屏息敛气,一边怕炮火殃及池鱼,一边站在炮台上等着看好戏。
“下次注意啊!”骆一济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假咳几声,转头讲起了a=(Vt-Vo)/t。
普罗大众有的失望,有的嫉妒,有的暗自鼓掌,只有梁文康小心翼翼地往桌角挪了挪,给祁远腾出更大的空间。
(15)
中午在食堂,路漫漫迎面碰到一对勾肩搭背的男生,学校里这种男生多了去,偏偏这两个男生都没穿校服。
这两个,一个穿桃红上衣,一个穿柳绿长裤,红衣服的戴着绿色棒球帽,绿衣服的戴着红色棒球帽,整个两只大写的“特立独行”。两位旁若无人,一路拉风地走过来,引无数学子竞回头。
路漫漫不过多看了他们一眼,很快,两个男生突然同时回头,看了她一眼。
“我推测,只有你想到我时,我才能看到你。”祁远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如果这个规律适应于任何人的话……路漫漫赶紧摇头,把那俩男生的形象从脑海里驱逐。
食堂的另一角,江浙菜区那一列,排起了格外长的队伍。队伍的构造一目了然,以“1+N”醒目,“1”是祁远,“N”是各色女生。
突然,两个男生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局面。他们直接插进队伍,大剌剌地往祁远身后一杵,充分无视了后排女生的抗议。
祁远侧身一看,一对亮瞎眼的红绿灯组合。
“祁大仙好啊,帮忙照料一下。”红绿灯组合开口。
祁远又回头仔细看了眼这二位,原来是班里的“哼哈二将”。
虽然是实验班,但仍然避免不了智障儿童。这二位的爸妈为了把他们送进一班,可没少花钱。高三开学才三天,他们就开始变着法儿地挑战骆一济的底线。
祁远若有似无地点了下头,仔细看了这两位今天的打扮,他有点担心骆一济的心脏。
祁远这一点头,相当于默许了红绿灯组合的插队,女生们的义愤好像也没那么强烈了。队伍重新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中间两位的大嗓门——
“哎哎哎,刚刚那女生怎么样,你不是也回头看了吗?”“红灯”说。
“脸长得……还凑合吧,眼睛挺大的,就是那五五身,浑身上下一块棺材板儿似的,没看头。”“绿灯”答。
“可惜了,那小妞鼻子上的那颗痣可漂亮了!”“红灯”说。
“你不会要追她吧!”“绿灯”问,语气之猥琐,恶寒到后排女生跟他们保持了一米的距离。
“听都没听过,又不是什么班花校花的,我吃饱了撑的,追她?”“红灯”答。
“所以我们刚刚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她呢?”“红灯”反问。
“大概是脑子抽了吧!”“绿灯”代答。
“你才脑子抽了,你不仅脑子抽了,还进水了,一天到晚想什么破烂货啊!”“红灯”追答。两人终于结束了这个话题,拉扯到中午吃什么上了。
祁远在前面默不作声地听着,当听到“鼻子上的痣”时,他脑海里突然浮现了开学典礼那天,路漫漫小巧秀气的鼻尖。
电光石火间,祁远脑海里突然又闪过一幅画面。
祁远转头,一眼就看到了隔壁队伍里的路漫漫。
女孩埋着头,捂着鼻子,长长的眼睫下,一滴滴晶莹的泪珠缓慢地缓落。
(16)
路漫漫本来想找祁远的,人群里刚好一眼看到了他。她想着找个机会上去打招呼,把事情说清楚,在看到红绿灯组合后望而却步,悄悄躲进旁边队伍里。
谁知道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年轻的女孩尚未尝过人心的鲁莽和丑恶,第一次被两个男生这样口无遮拦地议论,辛辣的评论呛得她体无完肤,眼泪不争气地直往外冒。
“不许想!不能想!”路漫漫警告自己,一旦想起任何人,都完了!她脆弱的自尊在濡湿的掌心煎熬挣扎。
祁远收回了视线,装作没看见一样,默默听身后二人的对话。
“糖醋排骨还有吗?”“绿灯”探头。
“刚好还剩三人份,你一份,我一份,他一份。”“红灯”回答。
谁要跟你们分!祁远嫌恶地皱眉。他大步向前,面向打菜阿姨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张笑盈盈的脸:“姐姐好,我要三人份的排骨。”
食堂的大婶们平常都被同学们“阿姨长阿姨短”喊惯了,冷不丁有人喊“姐姐”,一时反应不过来,仔细一瞅,还是长得挺俊一小伙儿。
“姐姐”这心里啊,就跟抹了蜜似的,大勺几起几落,完全不带抖的,连汤带汁地给祁远盛了满盘,然后,给他刷了一份的价钱。
这一切来得太快,红绿灯组合眼巴巴地看着糖醋排骨被一扫而空,祁远端着满满当当的盘子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