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诗文选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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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刘二十八哭吕衡州兼寄江陵李元二侍御[1]

衡岳新摧天柱峰[2],士林憔悴泣相逢。只令文字传青简[3],不使功名上景钟[4]。三亩空留悬磬室[5],九原犹寄若堂封[6]。遥想荆州人物论,几回中夜惜元龙[7]


[1]刘二十八:刘禹锡,因在同祖父的兄弟辈中排行第二十八,故称。吕衡州:吕温,字和叔,一字化光,河中府河东县(今山西永济)人。从陆质学《春秋》,留心当世之务,讲求王霸富国之术。与王叔文、柳宗元、刘禹锡交好。元和三年(808)被贬道州刺史,五年转衡州刺史,六年八月卒于任上。江陵:即今湖北江陵。李、元二侍御:谓李景俭、元稹。二人皆由御史贬官江陵,且同与吕温交好。

[2]衡岳:南岳衡山,在今湖南南部。天柱峰:衡山五大主峰之一。

[3]青简:竹简,因古代书籍用竹简编成,故后来泛指典籍。

[4]景钟:又称景公钟,《国语·晋语》七:“昔克潞之役,秦来图败晋功,魏颗以其身却退秦师于辅氏,亲止杜回,其勋铭于景钟。”韦注:“景钟,景公钟。”后因以景钟为褒功的典故。

[5]三亩:言其所居狭小。《淮南子·原道训》:“故任一人之能,不足以治三亩之宅也。”悬磬(qìnɡ)室:形容室内空无一物,因贫困见其廉洁。语出《国语·鲁语》上:“室如悬磬,野无青草,何恃而不恐?”

[6]九原:春秋时晋国卿大夫的墓地,后泛指墓地。寄:吕温葬于江陵,未迁故土安葬,故言“寄”。堂封:指坟冢。《礼记·檀弓上》:“吾见封之若堂者矣。”郑注:“封,筑土为垄;堂,形四方而高。”

[7]遥想二句:活用陈登英年早卒而为时人所惜的历史典故,兼指远在江陵(古属荆州)的李、元二人也在为吕温的逝世而痛惜。《三国志·魏书·陈登传》:“陈登者,字元龙,在广陵有威名,又掎角吕布有功,加伏波将军,年三十九卒。后许汜与刘备并在荆州牧刘表坐,表与备共论天下人。……备因言曰:‘若元龙文武胆志,当求之于古耳,造次难得比也。’”中夜,夜中,深夜。


吕温是柳宗元最亲密的友人之一,二人既有同乡之谊(郡望均为河东,即今山西永济),又为中表之亲(见柳《送表弟吕让将仕进序》),更为重要的是,二人都曾师事陆质,与王叔文交好,志在革除弊政,在思想上有着惊人的一致性。永贞革新之际,吕温因出使吐蕃而避免了被贬厄运,但三年之后,还是与柳宗元殊途同归,被贬道州,再迁衡州,年仅四十即卒于任所。噩耗传来,柳宗元悲痛欲绝,于元和六年(811)先后写下此诗和《祭吕衡州文》、《衡州刺史吕君诔》等,表达了失去友人的极度痛楚和绵绵哀思。

诗一反此前诗人多作五言古体的习惯,而用七言律体写成,精练严整,沉郁顿挫,深重的悲情贯穿始终。首联先用“衡岳新摧天柱峰”喻指吕温在衡州的去世,继以“士林憔悴泣相逢”状写吕温逝后引起的反响,兼顾诗题“同刘二十八哭吕衡州”之语。寥寥十四字,即使读者骤觉悲风迎面袭来,难以自持。

颔联总括吕温一生,而突出其“文字”和“功名”两项。就吕温的文章而言,当时即有定评,如《新唐书·吕温传》即谓:“温操翰精富,一时流辈咸推尚。”后世也颇多知音,如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指出:“和叔之文,当时拟之左丘、班固,诚非其伦;然根柢深厚,自不在同时刘梦得、张文昌之下。其文……置之韩、柳集中,亦为高作。”正因为如此,所以柳宗元深信其文是可以传之“青简”的。至于吕温的功名亦即事业,在当时却多不为人知。考吕温为人及其政绩,知其学殖丰厚,识见卓绝,颇具器识才干。刘禹锡《哭吕衡州时予方谪居》诗说他“空怀济世安人略”,元稹《哭吕衡州六首》其二用“望有经纶钓,虔收宰相刀”来喻指其经纶之才,这说明吕温之才略已得到友人的认可。进一步看,在道、衡二州任上,吕温曾力革“政令之弊”,遣吏捕盗,整饬治安,核查隐户漏税、奸吏中饱、兼并盛行等弊端,并以俸禄抚恤百姓,故深得当地民众爱戴,以至于“君之卒,二州之人哭者逾月”(柳宗元《衡州刺史吕君诔》)。就此而言,柳宗元认为吕温的“功名”本来是可上“景钟”的,但如今却未能上,因而为之感到深深的遗憾。

颈联承上作转,写吕温身后的简朴和凄凉。“三亩”言其所居狭小,“悬磬”言其室内无物。做了数年州刺史,只落得如此贫困的结局,既令人感叹,又见出亡者居官的廉洁。“九原”本指古时晋国卿大夫的墓地,吕温是晋人,按理应安葬于故土的,但如今却只能“寄”葬在千里之外的江陵。生时漂泊,死亦难归,想到这一点,怎能不令作为好友的柳宗元为之流泪!

尾联照应题面,将远在江陵同是吕温好友的李景俭、元稹一笔绾合,又借刘备当年在荆州与刘表共论天下人而独赞陈登(字元龙)的历史典故,深情无限地说道:“遥想荆州人物论,几回中夜惜元龙!”将吕温与当年颇有威名、被封伏波将军、年仅三十九即逝世的陈元龙作比,既表沉痛的惋惜之情,又对吕温作了极高的赞誉。

这是一首哀悼友人的上佳之作。使事用典的妙合无间,使诗意得以大大拓展,而真情挚意的自然喷涌,更给诗情增添了动人肺腑的力量。前人谓此诗“使事甚切而且化”(蒋之翘《柳集辑注》卷四十三),于“哀挽体中最为得体”(黄周星《唐诗快》卷十一),堪称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