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州歌精品鉴赏(增订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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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天都可怜二百钱

拿二百钱贺兄弟,[71]不得坐桌坐簸箕。

赤赤米粺咸鱼仔,天都可怜二百钱。

这是一首民俗风情歌。在雷州,尤其是乡下,礼节繁杂。谁家娶媳妇、嫁女儿、进新居、逢寿诞,或生孩子、孩子满月、孩子周岁等等,多置酒请客,兄弟、邻居、朋友、亲戚等都要赴宴祝贺。礼尚往来,人家贺你,你也要贺人,不贺是失礼的。宴会档次规格因主人地位、名望、财力及慷慨程度等因素而各不相同,贺礼也因亲疏、贫富及对方地位不同而各异。过去人穷,难得有一顿好饭好菜,每逢赴宴,谁都很当回事地饱餐一顿。饭菜好坏,还会成为相当一段时间的话题。宴会视客人多少设席,每席多是四条长凳围着一张四方桌,八人一桌(席)。小孩子及下厨的、跑堂的,一般是不能坐正席的,当然席上有空位时也可。而席位不够时,正式客人也有可能安排与小孩子及跑堂的一起吃。他们席地而坐,用一个簸箕放在地上,摆上饭菜,围着吃。有时连簸箕都没有,只铺一张蒲草席在地上吃。这种低档次的席位一般饭菜也差。上面那首歌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它又是一首世态人情歌。你看歌中那人,高高兴兴地拿着二百钱,郑重其事地去贺兄弟。当然不一定是同胞兄弟,可能只是远房兄弟、同村兄弟,甚至是同姓兄弟。可是,人家根本就不把他当兄弟,正席上没有他的位置,好酒好菜没有他的份,他只好跟小孩子、伙夫们一起,围着簸箕坐,吞咽赤米饭,咬啃咸鱼仔。赤米是最差的米,咸鱼仔是最差的菜。他心里非常不平,思前想后,左比右看,突然,悲从席中起,苦自心里生,一时间,他吞咽的不是饭而是泪,咬啃的不是鱼竟是恨。我的礼不算轻了,我是咬着牙才拿来的;我的情已够浓了,我是看他在天上才如此好意。可是,唉,不就是因为我的地位低吗,竟不把我的钱当成钱,不把我当作人。老天哟,老天有眼都可怜我这二百钱了。

这是历史留下来的一首歌。当代歌手中反映宴请贺喜之类的歌也特别多。如何炳星先生的《人情债》:

娶媳嫁女宴接宴,满月生日桩到桩。

人情债似连环箭,箭箭射来心胆寒。

佚名的《人情债》:

谁人都惧人情债,口不敢辞心里推。

表面是送张喜帖,实际给人担个枷。

曾秀高先生的《怎吃饭》:

五张请帖这个月,工资百元怎够花?

五二归一分了了,子和老婆怎吃饭?

吴保盛先生的《虱都无》:

口袋空空装虱乸,请帖连连张又张。

上宅娶媳下嫁女,连着偌挦虱都无。

口袋装虱乸,指口袋无钱可装只由虱乸做窝了,雷州人用以形容囊中羞涩、捉襟见肘。可是宴请的喜帖仍一张接一张地来,再这样地搜,这样地挖,口袋里怕是连虱乸都挖完了。

是由于时代不同而情况不同呢,还是作者体会不同、视角不同或言论自由程度不同呢?这些歌说的都只是钱,只及皮肉未伤骨髓,远不比上面那首样歌力透纸背、令人扼腕。

那首歌说的不仅仅是钱。钱肯定是要花的,花得也不少,还是心甘情愿花的,而且可以想象,这二百钱是不知费了多少周折,用了多少工夫,咬了多少次牙才凑来的。可是钱送上去了,还没有好脸色看,还遭了种种冷遇,甚至是耻辱。这使我们不由想起鲁迅先生《阿Q正传》中的一段描写:

那是赵太爷的儿子进了秀才的时候,锣声镗镗的报到村里来,阿Q正喝了两碗黄酒,便手舞足蹈地说……他和赵太爷原来是本家……哪知道第二天,地保便叫阿Q到赵太爷家里去。太爷一见,满脸溅朱,喝道:“阿Q,你这浑小子!你说我是你的本家么?”

阿Q不开口。

赵太爷愈看愈生气了,抢进几步说:“你敢胡说,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本家?你姓赵么?”阿Q不开口,想往后退了;赵太爷跳过去,给了他一个嘴巴。“你怎么会姓赵!——你哪里配姓赵!”

地位低下的人想跟人家攀亲认兄弟,人家不但不高兴,还给了一巴掌。这就是世态,这就是人情。

开头那首歌,妙就妙在它以看似轻松的口吻,讲述沉重的话题,好像只反映一桩小事,实际有力地贬责了那狗眼看人低的世态人情。究其根底,它是一首很好的世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