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进了棋牌室,里面倒没有烟雾缭绕的,这帮人虽然在外头呼风唤雨,可在父母眼皮底下却还是知道收敛的。
我的两个堂哥林纤林绪、表哥薛绍飞和誉怡姐坐在麻将桌前正打牌,大哥在一边坐着抽烟,嫂子陈恪茹低着头看手机。
表哥是最早抬头的,一看见我俩走进来,坐着没动,只是对我俩招了招手:“老八林纾你俩快过来,看看我这手牌怎么样。”
其他人这才抬头,恪茹姐把手机放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叫了我的乳名,“纾纾快来坐。”
我们几个平辈的自然不讲究礼数,看见我俩进来了也只是略点了点头,该打牌的打牌,该抽烟的抽烟。
陈恪茹是我一位世伯家的姐姐,温柔漂亮,和我大哥门当户对。可我们心里都清楚,大哥娶她有很多原因,唯独不是因为爱。
他也曾想和自己深爱的人结婚。只有跟他年岁相仿的哥哥们才见过那人,我没见过,大哥也没留下她一张照片,但我就是知道,他很爱很爱那个女人,爱到没有办法,爱到现在都忘不掉。
他苦苦支撑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放弃了,安定下来和陈恪茹结婚,却把她扔在家里,在外面野得越发厉害。
恪茹姐和大哥从小一起长大,有感情基础,总还不至于不自在。她也有自己的生活,两人倒是相敬如宾,每个月到两边家里去应个卯。再加上有对方做幌子,日子过得竟比从前不结婚还要滋润。
大哥把烟夹在指间,却不吸,烟灰积了好长,摇摇欲坠。
见我坐过来,掸了掸烟灰,“丫头,你怎么瘦了?”
我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烟,他立刻掐灭,捏了一下我的脸,“看,脸上都没肉了。”
他知道我不喜欢闻烟味儿,我在的时候都尽量不抽烟。
恪茹姐起身去开排风扇。
我说:“过了这个年就又胖回来了。”
他只一笑,“胖点好,你还小呢。”
我刚想说话,手机却响了,大哥低头瞟到我手机上跳着的“叶世臻”三个字,微微一笑,“去接电话吧。”
我有点不好意思,棋牌室信号不好,我按下了接听键,起身往楼上走。
“喂,阿纾?”他的声音自电话那头传来,略微不清晰,仿佛隔着很远。
“嗯。”
他语气微含笑意:“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我已经走到了一楼,信号越来越强,他的声音比刚才清晰,越发显出他声音的低沉好听。
我抿了抿嘴,抬步往花园里走,“没有啊,我没什么想说的。”
我脚下的池塘正好被风吹皱,“可我有想说的。阿纾,我想你了。”
明明是最普通的情话,我却觉得脸腾的一热,有什么痒痒地拂过心上:“嗯……我知道。”
“你呢?”
我明知故问,“我什么?”
他只一笑,“嗯?你说呢?”
我低低说了声:“我也是。”
电话那端有一瞬间的沉默,我仿佛听到了细小的电流声。
我说:“晚上别喝太多酒,手机要随时保持畅通,尤其、尤其十二点的时候。”
他一一应了,“我是在家,没在外面吃饭,公司也不能这么不讲理吧。放心吧。”
“你什么时候开工?”
他迟疑了一秒,“初三。”
我想了一想,有些着急:“怎么那么早就开工?那我不是没时间找你了?我初四之前都排得满满的,我……”
他打断我,温言道:“要是想我了,你可以来探班,家属有特权的。”
我俩的事还没公开,他这样说也不过是逗我一笑。
我很给面子地笑了,“我知道了,你陪叔叔阿姨吧,别忘了替我问好。”
他满口答应,还是我催他,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我撂下电话,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拄在栏杆上,望着池塘出神。
“丫头。”大哥的声音却忽然在身后响起。
我一惊回头,看到他慢慢走过来,“你怎么出来了?”
他看一眼我手上的手机,抓了一把手里拿着的鱼饲料放在我手上,又撒了一把到池塘里:“出来透口气,那屋里太闷。”
我没接话,随手撒了一把饲料下去,溅起几滴水花。
他摸出支烟来点燃,吸了一口在嘴里转了一转,又吐了出来。
我见状皱眉,“才多久没见,你这烟抽得真是越来越凶了。还不到半个小时,你都抽了几根烟了?”
他只是笑,“小丫头,还管起我了?”
他瞥一眼我手里屏幕仍亮着的手机,问:“叶世臻?”
我没想到他说出这么句话来,愣了一愣才说:“你刚才不是看见来电显示了吗?”
他答非所问,“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来着?”
“去年……一月。”
我跟叶世臻是在一个酒会上认识的。酒会是表哥薛绍飞的一个朋友办的,我出于礼貌跟着表哥一起出席,在席上见到了叶世臻。
我不常看电视,也听过叶世臻的名字。他二十岁出道,处女作就一炮而红,最近几年更是如日中天,被制片方和投资商竞相追捧。
出席酒会的没有人不认识他,都围着他转来转去,他却没有丝毫不耐烦,将一众人敷衍得极好。
我刚开始还是远远的看着,后来表哥领我上前去打招呼,我才知道原来他俩早就认识,“世臻,这是我表妹,林纾。”
我也曾见过不少明星,他是最特别的一个。他身上的气质不像是如今炙手可热的男星,倒像是学者,干净儒雅,剪裁得当的西装恰好衬出他天生的贵气。
我不由得多看两眼。
“林小姐?早就听绍飞提起过你,如今才看到真人,久仰。”
他是真的好看。远山眉冷峻沉郁,一双眸子却亮得微微发着光,清澈如深潭,映着两个小小的我。
他伸出手来,掌心温暖干燥,握手的时候手势轻柔,我几乎立刻判断出他一定受过良好的家教。
“想结婚吗?”大哥截断我的回忆。
“这是什么意思?”
他只笑了笑,揉揉我的头,“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怕你吃亏。”
他学着我的样子拄在栏杆上看鱼,目光却有些飘忽:“丫头,你还太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他平时看着玩世不恭,也有不少纨绔的坏习气,可正经论起来真的是好哥哥,此刻他严肃起来,我也知道他要说正经话,忙下意识的微微挺直了背。
大哥说:“你是家里最小的女孩,从小大家都宠着你惯着你,要什么给什么。我们都想让你过的幸福。”
“我知道。”
他转回头来看我,“知道吗纾纾,恪茹才应该是你的未来。”
我一时语塞,可心里却清楚,我们这些世家子弟,看着鲜衣怒马,但很多事情都会被家里人制约,尤其是婚姻。
“我们都希望你能自由的和爱的人结婚,是谁都没关系。可我没想到会是叶世臻。”
我出声:“大哥……”
他自顾自说下去:“他是演员,你又身份特殊,将来你是要受委屈的。”
我自然知道。和他在一起一年多,离多聚少,还好每次约会的地方都提前清场,倒不至于被打断,但总是觉得少了些情侣本应有的乐趣。
但我也知道,我很爱叶世臻。就凭这一点,我就能试着一直忍下去。
手里的鱼饲料见底,鱼儿们摇着尾巴散开,水面很快平静下来,他手上的烟头燃尽,长长一截烟灰“啪嗒”一声坠下去,溅起高高水花。
我静了片刻,说:“你担心我我都知道。可当年就算有很多委屈,如果能再来一次,你也不会选择放弃的不是吗?”
他僵了僵,笑得很勉强,“不一样,我和她,跟你和叶世臻是不一样的。丫头,你还小……”
我气闷,“你们都当我是小孩,我不小了,都二十三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说:“我比你大了整整十一岁,我只是不希望你再走弯路。”
我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却看见恪茹姐走了出来,“林纪,纾纾!誉恒想打牌,人手不够,让我来叫你俩进去。”
大哥深深看我一眼,掐灭了烟头,扔进栏杆旁的垃圾桶里,“得了,我去看看。”
恪茹姐来挽我的手,“走啊,进去吧,外面风凉。”
走回棋牌室的时候,程誉恒也在打电话,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的表情,语气也柔和得变了一个人似的:“知道啦,嗯,嗯,好,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嗯,拜拜。”
他打电话的时候一众人都停下了手,看着他打电话,憋笑憋的很辛苦,一看他挂了电话,林纤哥哥立刻拍着桌子大笑:“你小子也有今天啊,温柔得像只猫似的。”
程誉恒没好气:“滚!”
誉怡姐说:“我家这混世魔王,对我都没这么说过话,我倒想看看那女孩是什么天仙似的人物,把我弟弟都迷得转了性子。”
大哥从冰箱里取了罐果汁出来递给我,笑着说:“老八,你不会是认真了吧?过完年带给我们过过目啊。”
这几个哥哥的次序是他们那帮朋友定的,关系好的几家世交子弟凑在一起弄了个排行出来,我大哥自然排老大,两个堂哥一个老四一个老七,表哥第六,程誉恒排第八,互相叫着倒也算是调侃。
林绪哥哥一边摸牌一边道:“老八的品味绝对差不了,上次那个女演员别提多正点了。”
程誉恒闲适地窝在沙发里摆弄手机,“行啊,她正想吊个金龟婿呢,把她赏你了。”
林绪哥哥苦着脸摆手,“可别,我家老头看的紧,他要是知道我找个那圈里混的,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我一僵,恪茹姐咳嗽一声,林绪哥哥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略微有些讪讪。
程誉恒瞟我一眼,轻描淡写转移了话题:“那我把我家那位跟你爸换一下怎么样?”
林纤哥哥不动声色地顺着他往下说:“我可不愿意,老头子只看林绪看得紧,我有他做挡箭牌,逍遥着呢。”
他们几个跟人精儿似的,哪有几个不会说话的,顺着越扯越远,程誉恒又吵着要打牌,就算把这页翻过去了,我为了不扫兴,只得挤出几丝笑来,心里却越发不是滋味。
刚发好牌,李阿姨就进来了,对程誉恒说:“小恒,程先生在楼上书房,要找你,还说请小怡也跑一趟。”
程誉恒只一怔,“找我?这时候找我?”
大哥忽然笑了笑,“去吧。”
程誉恒狐疑看了他一眼,把牌撂下,跟着李阿姨走了。
誉怡姐紧跟着他起身,对大哥说了句:“就你机灵。”
表哥立刻八卦起来:“老大,你知道程伯伯要说什么?”
大哥笑的得意,“大除夕的,你说能有什么事?”
林绪哥哥反应过来,“你是说,他那个女朋友的事?”
我愣了愣,才明白原来所有哥哥都知道了,只有我作为程誉恒的密友还被蒙在鼓里。异性密友也是密友啊,怎么能这么歧视。
我心头一股无名火起,“他女朋友是谁?”
林纤哥哥摇摇头:“不知道。我们几个只知道他有女朋友了,连长什么叫什么也不清楚。”
我大大一愣,下意识望向大哥。
他摊手:“我也不知道。估计只有小怡才知道。”
表哥点了一支烟,“我估计吧,他这次是真认真了,怕我们坏他事儿吧。”
我说:“我们能坏他什么事?”
林纤哥哥屈起食指在上面敲着,“是不是那妞特美,怕我们干着急啊?”
恪茹姐插嘴,“那干嘛瞒着纾纾和我啊,我俩又不会瞧上她。”
我附和,“是啊,不是说好了谁有另一半都要带回来过过目的么,我什么时候藏着掖着叶世臻了?”
表哥揶揄一笑,“那是我们不好断袖,不会看上你家叶世臻。我可不知道你林纾有没有这方面的兴趣了。”
我一怔,随手抄起纸团扔他脸上,“胡扯!你给我把烟掐了!”
表哥一把接住纸团,反手就朝着林绪哥哥扔去,林绪哥哥没料到他来这一手,正中面门,打得脑门上一个红印。
林绪哥哥揉了揉脑门,倒也不恼,只探出身子把他烟夺下来,碾熄了扔进垃圾桶。
大哥轻拍了表哥一下,“就你欠。”
李阿姨轻敲了敲门,“快开饭了,请大家上去吧。”
我们一众人从小就家教极严,一到了这种家庭聚会的时候,都要帮着阿姨们张罗碗筷,我随着大哥走进厨房端菜,却被程伯伯叫住:“纾纾。”
我怔了一怔,程誉恒正好端着盘鱼从我身边走过,听见自己父亲叫我,脚步一顿,却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开了。
我愈发觉得他反常,但当下也来不及多想,走到程伯伯面前。
他招了招手,往楼上走去,“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