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念想
羁鸟恋旧林，
池鱼思故渊。
——晋·陶渊明《归园田居》
人世间
——致R.C
哦，朋友！我们来到一个地方，睁开眼睛，还要
啼哭
当然，这并非拒绝一张笑脸
在桃花盛开时节，像花蕊一样吐放梦想
先是乳牙含混，继而叶瓣轻抿
小口口粉红的音符，自然，娇羞，天真，奥秘
想必有海洋，苍穹，高山，峡谷，以及一望无际的大森林
嗯，该是多么奇妙的旅程，与漫山遍野的颜色一起萌发
经历分秒时针的雕琢，日益精致、细腻、丰富
听，夜莺，抑或百灵的歌唱，就像飞檐走壁的金灿
看，那皎白的月亮也将变幻，哥特式的尖，巴洛克的圆
让文字映入你的眼帘，扑闪，扑闪，无数形象
扬鞭策马的是谁，引车卖浆的是谁，行行重行行的又是谁
在川上沉吟，在树下顿悟，在山中隐逸
仰望繁星点点，挥手白云飘飘，一如布衣芒鞋，向原野倾诉
一往情深
哦，生长草木，生长庄稼，生长纯洁而美好的希望
我们没有理由不爱这一切，充满灵性，充满仁慈，充满良知
充得满满的，是善的种子，无处不在，发芽，开花，结果
还忧伤什么呢，昂起头颅，勇敢前进吧！
哪怕雾霾，垃圾，恶水，餐桌上的毒素，阴影里的魔障
（它们注定消弭，就像贪欲、瘟疫、荒谬的终结）
哦，朋友！我们信念，我们修行，我们滴水穿石
记住一个人字，只要读一读，就会读出造物的音籁
记住一个人字，只要听一听，就会听出自然的律动
一个人，一个无与伦比的存在，天作地和，原本清明
我为你而哭，因为泪水足以让心灵干净
我为你而笑，因为欢喜如同那阳光永恒
这是人的世间，生为人而成其为人，一个智慧的命题
叩问你多少思辨，让骆驼的脊梁矗立沙漠的
高峰，狮子的吼声也在丛林震悚
你拥有一种力量，它是文化，它是生生不息的源泉
你吮吸的母乳，你强筋健骨的营养
你将邂逅苦心孤诣的书写
譬如，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与远方的知交共鸣，与过往的真相莫逆
相信一种力量，让美丽的花儿在汗青之上永驻芬芳
你要铭刻器识宏阔的语录
譬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学一些本领，讲一些道理，做一些事情
仅仅是一点一滴，也将写出一撇一捺的精彩
哦，朋友！我们来到一个地方，我们创造一切
仿佛不畏践踏与删刈的春草，焕发生机
染绿乡村与城市，染绿迷途与归路，染绿贫穷与疾病
染绿饕餮的胃口，染绿蒙蔽的念头，染绿耕耘树艺的胝足
染绿一个属人的世间，染绿一个不可沉沦的世道人心
一如天长，一如地久，一如我们的挚爱
2013年6月
迹象
你爱着的，一个人
可以神往的浩渺宇宙，可以意会的纤微尘埃
在漂泊中一如在安居中
一个怎样面对的自然，比如春雨冬雪
时序来了或去了黑夜与白昼
把一地麦子、大豆，以及高粱收藏
土壤是你最广袤的心田，犁铧正从记忆里延伸
我在一万年前看见沧海一粟
生长静若处子的动画。就像老人打量着孩子
也会莞尔一笑
即使丘壑连绵于澜涛之上
猛兽出没的荒芜有一道狩猎的设防
夜幕降临时候，我听见童声合唱融入天上月光
绿草成为一处陷阱的簇新，夹子早已打开睡梦的钩沉
人间是否依然安详
从古老而来又往古老而去的风
吹拂你一望无际的脸颊
苹果红润得像心上人儿歌唱着仲夏夜
一艘抛锚的古船。逝川里百舸争流
不经意的浪花飞溅那一根水草悠长的喧嚣
而你纠缠在沉淀的沙数
却怎么也理不清微笑或眼泪的凝结
此刻，鱼儿已不在，所有的念想
空空的，如同白云掠过了远方数重峰峦
舞蹈，歌唱，不知不觉
阳光是头顶的生活
脚下的大地被庄稼覆盖上一层色彩
等待收割
一个如何依据的摇篮，就像父母怀抱
婴儿怎么会变成狮子
以灯烛般的眼光洞穿心灵的秘密
牧羊人从幽林里鱼贯而出
你看见了折射的招牌，宛若时间的光芒
告别阴影背后
许多密语纷纷流散
就像工厂的产品，或者银行的货币
而蛋白们正在离开神经末梢
谁将获得营养
成为蜂巢之央的甜蜜
圆形广场尽情绽放着塑料
不必辨认哪些味道终于含混
我看见四面都是镜子，镜子里却没有我的样子
沉思是一种自在
飞越了一面又一面旗帜
幻化为远了或近了的聚焦。膨胀呼吸的暗箱
将岁月的底片放大
你像刻于纪念碑底座的日期
默守着水泥变成文字，文字变成水泥
还有一些莫可名的声息
若隐若现
谁看见了，谁真的看见了
是以盲目还是以明镜
一个从里到外从左到右从南到北的整体
在用时间和空间雕塑奇观
赋予生命承诺
用青春的碎片置换了季节的过错
你开始创造
由大海而至崇山的航程。那还是一位提灯少女
步履盈盈
我爱着的，一个人
可以聆听的妙音鸟儿，可以遐想的烂漫花儿
在废墟中一如在圣殿中
2008年5月
生计
其实，在路上就忖思
形形色色的，我的兄弟
这么多天，这样一座城市
都有心事，都有一副表情
站台上焦急等待那趟班车
赶往生计的现场
秋风吹过，雾霾散了
或者转瞬之间的轮回
总归抵不住日子的要紧
那些颗粒与那些蔚蓝的天
漠然在身后，模糊了的影子
融入拥挤，照面，上上下下
还有既往的陌生，未来的熟悉
从光阴里摘取故事的桥段
让编织袋鼓鼓囊囊
一些衣服，一些鞋子，一些
买卖，原来如此零碎
却又如此亲切，如此牵肠挂肚
让我一次又一次抹去眼角
湿润而干涩的泪痕
一个人，必有一个人的经历
高贵与卑微一样在时间里流淌
就像川流不息
只是一路上的公交，风尘仆仆
停或不停总有几分差池
而你的、他的、我的站点
自然不比尚在梦中的酣睡
融入四通八达而又如斯单一的摊位
一天的日子，一天的光阴，一天的
离去，崭新抑或怀旧
从未想过的意义
与那沐浴晨曦的广告牌，屹立
这个城市最为显眼的边缘
2013年8月
乡间
这个正月，乙未的羊角
挂于长途驱驰的心急如焚
从黎明即起到暮色沉降
有许多意念，一带而过
就像沿途，山，黄土，枯木逢春
以及鞭炮声声，在初三之夜礼敬
回归郊野的缅怀与通灵，一瞬
一切程式，按部就班，火在舞蹈
只因一个游子的感伤，分外寂寥
三天年后，祖先又去向遥远
老宅，乡野，在幽深的遗忘中
被往事记忆，如烟袅袅
春天的寒，从村道弥漫开来
就此別过的景致，不见了猴尾巴
在乡间的铜锣里，嬉戏
一年，农历翻了一页
如此喜悦，如此忧伤
2015年2月
桃花
北山，一个方向
从故乡的襁褓探出了头
三十年前，曾是渴盼的远足
令你充满遐想，就像多年以后
夜读江南的诗人，在八千里路上
深深思念着的中原，春风又绿，桃花盛开
一江樯橹欸乃的春水，一程马蹄声碎的春光
你为生计奔命，他为生民请命
以及，抄经，解经，终也成就的经典
让一介书生，一副铁肩，一把桃花扇
挥斥刀光剑影，挥洒诗情画意
影在你心，意在你情，至今挥之不去
作伴你的浪迹，在这故都的春天，乍暖还寒
闻讯故乡的春雪，在北山的桃林兀自飘落
不免感伤，寒凉了一个黄土坳里的春梦
蓦地将你引向遥不可即的童话时代
你攀上去的北山，你走出了的北山
而今北望，桃花的芬芳是否依然？
2014年3月
民间
最近，常常想起
离离原上草
野火。春风。乡愁
在一望无际的民间
展开画卷，耕读朝夕
是那岁月的印记
把心声隐没大地
在通灵祖先的时刻
扶犁。破土。尘世
还有两行热泪
落入换茬的垄亩
偕老
斯夜，一种爱期冀
在历书空间盛满相思
抚今追昔已然成文
而未来更加曼妙
像雪花飘舞
以及春风吹拂心田
我们携手前行
于是，便有幸福的滋味
从子丑寅卯的记忆漾逸
这无与伦比的传奇
动静亦美
倏忽又将一年迎候
白头
亲爱的，你从那边走来
如果欢笑着该有多好
就像匆匆，一段初识的光阴
在季节深处珍藏全部记忆
为这渴望的生活打底
让我们拥抱在喧嚣而寂寥的
都市，将心连心
把曾经的喁喁私语再次传递
善良如故，爱意沉沉
于是，人世间的一切波澜
怎么也抵不过坚定如一
手挽着手，就走到了白头
门缝
轻轻拉，将门拉成
一道缝，视线留恋
是刻骨的笑容
在这相见时难别亦难
就像一位诗人的当年
写下不舍、纠结，以及冬夜
寒风从衣袖浸入
温暖的心肠
那牵挂，那怀抱，那哼着小曲
把梦乡催眠，然后亲吻
爱意宽广的额头
如斯安顿，一种天成本真
孩子，你一定记得
门缝合起，锁的声音
让疼痛封存，门里门外
在这相见时难别亦难
就像一位诗人的当年
沉默无言，彳亍，抑或遥望
羁旅向远方迈出
沉重的脚程
那浪迹，那挥手，那踏平大道
以望乡慰藉，何日重现
一道缝轻轻拉开
是刻骨的笑容
亲切，清澈，情深意长
2013年8月
在五里水乡下车
有多少人在意呢
你立在那里，朝朝暮暮
总要出发或者抵达的身影
与你擦肩而过
“五里水乡到了，请下车”
我最愿意听一句话
从夕阳里飘落
把回家的脚步指引
就像是天籁
有多少人在意呢
我还在这里，日日夜夜
离家的路途果真遥远
让我耿耿于怀
“五里水乡到了，请下车”
你最愿意听一句话
从睡梦里惊醒
把漂泊的灵魂唤回
久违的站台
2015年10月
种地
火炉子，冒烟
罐罐茶往上蹿气
加块儿红糖，搅化
一大口锅盔馍馍
把力道生成
在黎明之前，在
田野之上
开始吆喝：呔呔
于是吭哧吭哧的
牛马
驴骡
踩开了春天
第一犁，就像
韩信点兵
从头营到后山
这些家乡的地名
在清脆的耧铃声里
受孕
平静
小时候，骑过自行车
后来，就很少了
那年因为上班
特意购买一辆新的
阿米尼，偶尔去街上
逛逛，在人流中穿行
感觉很快，很愉悦
当然，大部分时间
它只能停在雨棚里
慢慢落上尘土
慢慢被水滴溅湿
慢慢车子变慢
我常常想，它也会像
父亲的那辆永久牌
从一个乡村到另一个乡村
泥土沾满双轮
就像粮场上的碾子
滚动庄稼
让草根的味道扑鼻而来
这样想着，把自行车骑成
一种日子的轮回
淡淡的，如炊烟袅袅
当然，这不过是些空想
因为那辆新的阿米尼
早就不属于我
去政府办户口的下午
我把它丢了
（在警卫眼皮底下
梁上君子怎么开的锁？）
所以，不再骑了
迈开自己的脚步
就像习惯蜗牛的速度
还要前行
慢慢度量柏油路
慢慢磨穿鞋底
慢慢步子变快
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
华发早生两鬓
就像丛林里的蛩音
吟鸣岁月
让纺织的布衣朝天而去
相逢
觉得在，就一定在
冬天像漫无边际的白桦林
潜藏了所有小松鼠
问候，嬉戏，把一颗树子儿
从思念里抛落
然后向着一次手机拨号
生根发芽
喂，我的朋友
这便是心有灵犀
在十二月的第一天相逢
还可以回忆多年以前
故乡，山路，土坯房的学校
我们衣衫褴褛
却要追逐莫可名状的未来
远离，归去，继续出发
皱纹爬上了额头
就像一种无法自已的旅程
奔波，或者风起于青苹之末
将人生演绎成世事
不必说出的沧桑
和那家常便饭一样随口
年关
可以驱散这些阴霾
你一动念，或者一挥手
如果还能听见老人和小孩的咳嗽
以及因为讨薪而冲向某栋别墅的劳动者
诉说年关将至的期许
要回到四面八方的院落
无论是遥远的大山的深处
还是就在城乡的接合部
有一扇门，就会贴一副对联
高兴，不高兴
都放上一阵鞭炮
听振聋发聩的响声
自然忘记奔命于外的喊叫
大雪白，茫茫一片
春风绿，吹遍人间
你可以出发，在一顿劣质的酒后
加班车照常开动
偶忆
很多年前
村上到城里打工者
不多几个后生
他们正月里唱社戏
有的扮包文正
有的演杨延昭
都是些大角色
过了二十三
（也就是燎疳日
捣下一两处喜鹊窝
再添加三四把麦草
点燃
在火苗尖尖跳来跳去
就像跳着热闹的生活
直到化作一片灰烬
挥舞铁锹扬起
将火星星绚烂夜幕
还要吼叫：
麦子成了，豆子成了
盼望一年有个好收成）
就出了门
奔向县城
奔向省府
奔向陌生的远方
只留下爹娘
在开春以后
观观天象，看看风向
春分吹南风，麦子加三分
清明前后，栽瓜点豆
日子在春耕夏耘中过去
就像离家的小伙儿
工地搬砖，井下挖煤
货场背麻袋，雨夜想亲人
端午写封信，仲秋打电话
眼看又入腊月
急急讨了工钱，往家赶
（那时候
多少能拿点
不像现在拖欠）
进了村
虽然风尘仆仆
却也沾满新鲜
比如穿着喇叭裤
比如头发长长
而且还会讲几句洋词
就是一个外面的世界
作为小屁孩的
我，常跟着他们
看稀奇
一看就是整个童年
2011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