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劳燕分飞
田野利用大四上学期的空闲时间在一家地产公司做起了实习，主要工作是做一些市场营销的企划文案。他面试了好几家公司，总体感觉都差不多，让他觉得没什么偏好，于是他选择了前台女孩儿长得最漂亮的那一家。实习工资一个月八百块钱，交通和餐食补助每天五十，这是他靠自己挣到的人生第一桶金，不论多少，意义非凡。田野对物质的要求不高，因为修养不能当饭吃，日子再苦，经济独立思想才能独立。降低物欲，对于一个知识分子的精神自由是再好不过的了。
头天上班他特别兴奋，一来是终于上班挣钱了，二来是自己的文字功底找到了用武之地，三来是他还想念着前台那个时尚精致的女孩子。公司的人事将他领导市场部门，敲了敲市场总监办公室的门。里面应了一声，田野便推门进去了。
“你好田野，欢迎你来市场部实习，面试的时候我们聊过，我对你印象挺不错”，他叫严骏，大约四十来岁，西装革履，油头粉面，发型和手表都很讲究。
田野穿着T恤中裤，他感觉与身边高大上的办公环境格格不入，“严总监，你看我这身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没关系，我们这里有统一的工作装，我一会儿让人给你拿一套。”
“好的好的，我正愁没有西装呢。”
“你在这的工作呢，主要是协助我们写一些市场营销的文案。其实你不要小看这些文案，都是要拿出去给民营企业老总汇报的，一个项目可能就是几百万上千万。所以我希望你能认真对待，对于你自己也会有能力上的提高。”
“嗯，这当然，我肯定会努力工作的。”
“好的，我们最近在调研一个项目，具体的情况一会儿华经理会向你介绍。”
严骏所说的华经理是华丽君，她正在对城郊的一块地皮进行市场调研，收上来的调研资料很杂乱，她正在组织整理，正愁缺人呢，田野来得正是时候。她撒着披肩短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坐姿笔挺，看起来很干练的样子。
“我是华丽君，客气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你看我这儿真都够忙的。你坐旁边那张空桌吧，材料我都打印出来了，你帮忙整理一下，写个PPT给我。”
“我之前没做过类似的工作，请问有没有模板给我参考一下呢？”
“好，我一会儿发给你。诶，你在学校里是念什么专业的？”
“我是中文系的。”
“哦，那算是大才子啦”，她笑了笑，“正好我们这个项目的名字还没定，你帮忙想想看。”
“好啊，那我先去看看材料。”
“好，你先去看，我这正忙着，你有什么事儿就来找我。”
田野觉得有点头疼，这种困扰的原因是初探一个陌生的领域带来的迷茫感。在渐渐理清头绪之后，田野稍微有点感觉了。不过也快到下班时间了，可同事还没有离岗的。他向旁边的一个人问道，“都五点半了，怎么大家都不走呢？”
“经理们都没走，咱们哪敢走”，他捂着嘴悄悄地说。
“哦，是这样，那经理们什么时候走呢？”
“这就看总监什么时候走啦。”
“那总监什么时候走呢？”
“这就不知道啦。有时候到点就走，大家都轻松；有时候六点左右，大家就稍微等一等；要是他点了外卖，那保不齐要到九点呢，我们就跟着点外卖呗。”
“哦，这是公司规定的吗？”
“那哪能呢，算是约定成俗的规矩吧。每个人打卡时间都有记录的，要是你业绩差工时长，顶多扣点奖金，要是业绩差工时还短，那恐怕就得走人喽！”
“这也太不人性化了吧。”
“那有什么办法，现在经济这么不景气，谁都不想随便丢了饭碗。”
田野肚子饿得咕咕叫，而且他晚上还得做一小时的公交回学校呢。他跑过去和华经理说，“华经理，我现在能下班了吗？”
“可以啊，这都已经到点了，手上的工作怎么样了？”
“今天还在熟悉材料，明天可以开始着手整理了。”
“好，那你早点回去吧”，华丽君笑了笑小声说，“实习生不用跟着我们加班。”
“我这么早回去会不会影响项目组的工作进度啊？”
“没事的没事的，早点回去吧，弄不完的我来弄。”
旁边一个女同事说，“你看她，什么工作都往自己身上揽。都工作好几年了，还没找个男朋友，你们学校要是有单身的男老师，赶快给他介绍两个。”
“额”，田野想了想，“为什么要介绍两个？”
“那，那我还可以挑一挑吗”，说着，华丽君自己都笑起来了。
田野说了声“再见”，收拾好书包下楼去，走到门口发现前台也正在准备下班。
“你怎么也才走”，田野问道，“我以为前台是不用加班的呢”。
“下个星期老总要来听大家回报项目进展，好几个领导让我帮他们定外卖，我还得一个个给他们送到座位上去。这不，刚刚送完，现在才能下班呢。”
“那你这也够辛苦的了。”
“还不就是为了挣钱嘛。我又没什么文化，不像你，大学生，做的是技术活。我也就吃这几年青春饭了，以后还不知道干什么去。”
“我其实也谈不上做什么技术活，都是打工的，和你差不多。”
“那怎么能够呢，我看见你们这些坐办公室的，都羡慕死了。”
出了公司，两个人分头走了。田野觉得上了一天班消耗的精力，比上一星期课都多。他坐在公交车上昏昏欲睡，不过有个老奶奶上车，他仍然慷慨地给她让了座。他拉着扶手，身体摇摇晃晃，脖子也酸酸的，所以努力昂起头，像抵抗潮汐的水草。他想起穿着名牌西装吃外卖的严总监，想起为了工作耽误个人感情的华经理，想起前途迷茫却不知如何改变的前台姑娘，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一刻，他觉得世人皆苦。
转眼过了一周，到了老总来视察的日子。华丽君叮嘱田野早上早点到公司换好工装，不要搞得急急忙忙。田野当天来得很早，但他到了公司时发现大部分人已经到了。
华丽君问田野，“公司销售的口号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啊。”
华丽君摇了摇头说，“虽然很雷人，但是你还是要记得，‘今天不去卖东西，明天就去卖自己’。”
田野一时没憋住哈哈大笑，“这是谁想的，真是个人才。”
“是我们老总想的。”
“哎妈呀，笑死我了，真是雷人。”
“笑归笑，记住了哦，一会儿迎接老总的时候要大声喊的。”
八点半的时候，全公司的人都在楼下站好了，有靠一百人的样子。等到九点过五分的时候，老板从一辆宾利上下来了。他看起来像是个典型的暴发户，秃头大脸，宽肩阔肚，跟他一起下来的像是他的老婆，头发染得黄黄的，嘴唇涂得很红，穿了一双很高的高跟鞋可还是显得很矮。有趣的是她手里抱了一只猫，正东张西望地望来望去。田野觉得这三件东西里面，还是那只毛茸茸的猫最可爱。
随后，他听大家喊起了统一的口号：“今天不去卖东西，明天就去卖自己！”田野听了，简直憋出了内伤，心想果然是高手在民间，野路子就是多。老板早上召集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去开会去了，大家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划水。田野忙活了一个星期，看到大家都在玩，自己也不想工作了。他趴在桌子上想打个盹，却感觉有东西在蹭自己的腿。他猛地一踢，发现是老板娘的那只猫。那只猫受了惊，一下子跳到旁边的桌子上把杯子打翻了，水漫湿了桌上的文件，沿着桌边淅淅沥沥地流下来。接着，猫又跳到另外一张桌子上，把卷纸踢到地上，滚了好远，铺了一地的纸。大家都不高兴了，趁着老板娘不再撵来撵去，最后猫跳到柜子上碰到插头，把一排的电脑都弄关机了，有的同事文档还没有保存，气的脸都绿了。
田野觉得很烦，他拿起自己的雨伞，冲着柜子上的猫一通乱捣，把猫撩得毛都炸开来了。它不住地挥舞着爪子，发出愤怒的吼叫。这声音将老板娘引了过来，她大叫到，“小兔崽子，你搞什么鬼！”
“你的猫影响了办公秩序，我把它抓下来。”
“我的猫要你管什么，你是谁啊，还想不想干啦！”
“不干就不干，我怕你啊！”
老板娘踢过来一脚，她的尖头高跟鞋踢在田野腿上，田野感到了钻心的疼痛。他受不了这样的气，雨伞一挥就朝老板娘头上打过去，她吓得瘫倒在地上撒泼起来。田野看她这个泼妇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走开了。回到座位上，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做自己的事情。旁边的员工都在位子上低下头，没一个上去搀扶的。他听到老板娘生气地打电话叫老总立刻过来，不过田野早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他心里一点都不害怕，经过这一周的体验，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工作。
“是你打她的”，老总走到田野的位置上，他看起来气急败坏，怒气冲冲。
“是的，是她先动手的。”
“我没问谁先动手的，我就问你是不是你打的她！”
“是的”，田野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倒把老总吓得倒退了两步，田野的眼睛里充满了战斗的火焰。
“打人你还有理了，你知道她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她是谁，可是你知道我是谁吗”，田野这一唬倒把老总吓住了。
“你是？”
“我他妈就是个不起眼的实习生”，田野哈哈大笑，“怎么，刚才吓到你了吧？”
“操你妈的，耍老子，信不信我开了你？”
“老子本来就不想干了”，田野把脖子上的工牌摘下来一甩。
“赶紧让他滚蛋”，老总招呼其他人继续开会去了。
田野收拾好行李，跟着人事去办离职手续。他和旁边的同事告别，严总监开会去了，华丽君和他说，“职场如战场，有些事情还是得忍着，以后别这样了。”
“我是忍不了，可能我不适合在职场上混吧”，田野向华经理告别。
财务处的金主任说，“实习生入职不满一周，并且是被开除的，不给结算工资，你走吧。”
“凭什么，我干了一周的活，这次我们部门的汇报材料就是我整理的。”
“说没有就没有啦，你走吧。”
“你是不是欺负我是个学生，故意不给我结工资？”
“是又怎么样，你告我呀？”
田野微微一笑，“金主任，你做到主任的位置上不容易吧，现在的工资也不低吧？我是个学生，走也就走了，哪儿不混口饭吃呢？你就是在公司里对底下的人发发飙，看到领导不跟条狗一样吗？我要是找举报说公司不履行劳动合同，老总当然没事，恐怕你要成替罪羊了吧？”
“好小子，你敢威胁我？”
“你自己好好想想，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你要是敢，我弄死你！”
“弄死我你都敢，给我几天的工资就这么难？”
“把钱给他，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大学生。”
“我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公司呢！”
田野拿了钱下楼去，走到门口，看到前台姑娘正在那擦眼泪呢。
“怎么了你这是”，田野关切地问道。
“哦，没什么。”
“我刚办完离职手续，明天就不来了。”
“啊，你要走啊”，她丢了纸巾看向田野，眼睛里还满是泪光。
“嗯，你这是怎么啦？”
“刚才进门的时候，老总多看了我一眼。老板娘就趁他开会的时候下来打了我一巴掌，说我勾引他男人。我心里委屈，又不敢争辩，所以委屈地哭了。”
“她打你那一巴掌我已经替你还了，要不然我怎么被开除了呢”，田野笑了笑，“走了啊，自己以后多保重！”
田野拿了二百块钱，找了家肯德基买了两个全家桶，带到宿舍里和大家大吃了一顿。他把故事讲得绘声绘色，简直像一本英雄演义。
“那姑娘怎么样，是不是挺舍不得的”，水清问道。
“长得是不错，性格也挺好，可惜没文化。”
“你这脾气是该改一改，要不然哪家公司都呆不下去”，叶茂说道。
“我要是改了，那就不是我了”，田野说，“给别人打工不行，就给自己打工。”
“怎么给自己打工”，云飞问道。
“我想好了，毕业之后，我就当一个自由撰稿人。给报纸写写专栏，再在网络上发发小说，现在网络上的平台很多，文笔好的话平台给的回报不低的。”
“你还真敢想的，这能行吗”，云飞问。
“当然行啦，我问过一个这么干的学长，他还靠这个买车买房娶老婆了呢。”
自那以后，田野就开始在网络上发表一些文章，逐渐积累了人气，也挣了一点小钱。其实从这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在工作了。我们那么地努力，其实并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不让世界改变我们。做真实的自己，恐怕是最难的事情了吧！
水清在中介的帮助之下，申请到了一所国外的大学。学校算不上好，专业排名也不高，但那个时代的海龟总能让人高看一眼，仿佛留洋一趟就取回了真经。学费加上生活费一年要三十万，不过对于水清的家庭来说完全不是负担。
“天哪，要三十万”，云飞听说之后惊得下巴都掉了，“毕业之后多少年才能挣回来？”
“我主要是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真正想做学问，还得去美国读博。”
“你报的是克莱登大学吧”，田野笑道。
“什么大学，不是不是”，水清否认道。
叶茂笑了笑说，“他是打趣你不过是想混个文凭。”
“虽说是打趣”，水清把手一摊，“不过我真是这么想的，我天生不是学习的料子。”
“可惜了，他是真的想学”，田野看看云飞，“不过由不得他。”
“没什么，我能上完大学，就已经是我们村学历最高的了”，云飞笑了笑。
在余下的时间里，水清迷上了网游，常常在宿舍里玩到深更半夜，第二天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来吃饭。叶茂劝过他几次，按照水清的话说，“人生中既有精力又有闲工夫的时光有多少呢，反正以后都要受苦，还不如趁着现在好好玩玩。”
叶茂觉得水清说得很对，至少站在他的立场上很对。他没有生活的压力，即使以后一辈子吃喝玩乐，也能过得滋润富足。但是他还是很可惜，可惜水清那些花在游戏上的时间。他想，水清不过是因为空虚寂寞才去玩游戏的，如果他的生命能够跳过这一段时间，把他的时间给我，他既不会空虚，我还能做更多想做的事情，那该多好呀！事实上，叶茂确实感到自己的时间很不够用。每天，他要花很久的时间去复习专业课，背单词，做往年的试卷，还要去跑步，看小说，偶尔听个讲座什么的。时间对于他来说，真的是太不够用了，他暗自感慨：如果每个人都能把自己的时间利用得如每月套餐中的通话时间和数据流量一样充分，世界上还会有无聊的人吗？
虽然对于考研做了充分的准备，可是他在考前仍然难免有些紧张。一想起高考之前，自己紧张得额头冒汗，他就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额头，干干的。这么多年，好歹心里素质还是有些进步的，他立刻平静了下来。考完了试，他自我感觉不错，结果正如他所料，他以四百多分的成绩进入了复试。面试之前，孔佳琪从国外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对他说，我们这边考研的学生，大多数的水平绝对不如你，正常发挥，你一定能行的。面试当天，同来的人不少，而且大多数都是本校的学生。他感到压力陡增，自己一个双非院校的学生，如何与本校的同学竞争呢？不过他又安慰自己，普通班的尖子生大多比实验班的后进生要优秀，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从面试的开始的时候，他觉得面试的老师对他有点轻视，不过在他回答出了几个苦难的问题之后，他们的态度有所改观。最后，面试的老师提出了一个很刁钻的算法问题，叶茂给出了一个很巧妙的解答，回答完成之后，他忽然感觉充满了信心。有一个老师问他有没有联系好导师，叶茂说还没有。他便向叶茂介绍了自己的实验室，这位老师是做计算机视觉的，问叶茂有没有兴趣。叶茂当然喜出望外，但他还是平静地回答道，这是我一直以来非常喜欢的研究方向，我很愿意去您的实验室工作。走出教室，他兴奋地跳起来，他第一时间告诉了孔佳琪。孔佳琪问是不是一个带着眼镜，脸盘胖嘟嘟的老师，那是国家青年千人呢！好多学生都想报他的研究生，没想到被你占了这个坑。叶茂向孔佳琪表示了衷心的感谢，并让他以后有机会一定多向他介绍国外先进的研究成果。叶茂坐车离开了这里，不过他丝毫没有留恋，因为他知道，再过几个月，这里将成为他硕士生涯的起点。
回到宿舍，叶茂请大家吃了个饭，提前庆贺自己考研的胜利，过了几天他果然收到了硕士录取的通知。不过云飞找工作的道路显然不如叶茂这么顺利了，他参加了不少的宣讲会，但是拿到的offer都不甚满意，当然这主要是指工资方面。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学生们对于起薪看得非常重要，常常因为一份工作比另一份工作多给了几百块钱就不假思索地做出了选择，而对于工作强度，发展空间都不太在意。当工作了两三年之后再看当时的选择，会觉得当年不谙世事的愣头青真的太单纯了。现在很少有一份工作可以干一辈子的，找一个起点高平台好的公司，远比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多拿几百块钱明智得多。因为在工资之外，公司还会给你规范的流程，开阔的视野，以及大量的人脉关系，这都是丰富的价值。当然，对于普通毕业生来说，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一千不到，能够每月多挣几百块钱实在是一个巨大的诱惑。这并非是因为贪婪，而是因为他们的阅历还不够。
“叶茂，你们计算机系的同学，毕业找工作都能拿多少钱”，云飞问道。
“班上成绩好的不是出国就是读研了，找工作的大多是成绩一般的”，叶茂想了想，“我想他们的工资应当是代表了中下等职位的薪资水平，去企业就职的话，大概一年十万块钱左右吧。”
“这么高”，云飞从椅子上站起来，“凭什么呀！”
“这是个选择大于努力的社会”，水清转过来对他说，“你听过一句话没，叫‘只要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你的行业决定了你的大体工资水平，你的个人水平体现的不过是上下一点小小的波动而已。”
“太不公平了，哪能这样”，云飞坐了下去，显得义愤填膺。
“你不要只看到现在，还要朝远处看看”，叶茂笑着说，“你知道么，程序员都是吃青春饭的，过了三十岁之后，价值就开始大大贬值了。总体上看，程序员的平均收入有下降的风险，面临辞退和裁员的压力比传统行业大多了。他们可能会在毕业十年里挣了别人三十年的钱，但是后面就无钱可赚了，更要命的是前十年培养起来的消费习惯难以改变，所以生活会越来越难。而你去一家公司，随着工作年限的增长，你的价值会越来越高，收入也会越来越多，生活会越来越好。”
“是吗，我怎么听起来觉得不可思议呢？”
“这是事实，信不信由你”，叶茂感慨道，“我即将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咯。”
“我这有几个offer，你们帮我参谋参谋”，云飞向大家求助，“一个是本市建设局，一个是国家电网，还有两个，一个是在一家机械制造厂搞数字车床，另一个是在一个小公司做软件测试。地点都是在本市，待遇的话建设局和电网差不多，机械制造厂高一些，软件测试更高。”
“我建议你去建设局或者国家电网，这可是铁饭碗”，水清说道。
“我也是这么觉得，一个破机械厂没什么好去的，小公司就更没谱了”，田野补充了一下。
“我和他们的看法一样，别看现在国企工资低，可是风险小啊”，叶茂建议道，“实际上我觉得建设局应该比电网更好，更符合你的专业。”
“可是钱少啊，我正是缺钱的时候。”
“千万别这么想，不然以后有你后悔的”，田野抢着说道，“不在乎一年多个一万，而且国企有很多隐性的福利你都不知道呢，收入可不单是工资单上的数字。”
“好，我还是再想想”，云飞有点犹豫。
“这你还想什么，你给的这几个选项，就像让给我一张一百块钱和一张十块钱掉在地上，让我捡哪一张”，水清有点着急。
“是啊，你听听大家的意见嘛”，叶茂说，“还可以问问你的父母。”
“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出过省，也没有读过书，他们懂什么，这事还得我自己拿主意”，云飞站起来说，“我出去走走。”
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云飞觉得采取一个折中的方案——去机械制造厂，这样钱可以稍微多一点，又不用担心中年失业。当他把这个决定告诉舍友们时，大家都有些惋惜。
“既然你决定了，那就好好干吧，在哪里都会有出息的”，叶茂说道。
“嗯，听说这家的数控车床销路蛮好的，我想这份工作会很不错的。”
云飞把找到工作的事情告诉了家里，当然他只说了最后的决定，其他的一概没有讲。父母听见他找到了工作，一年的收入靠近六万，都很高兴。看到父母这么高兴，云飞仿佛打了一针安慰剂，他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
还有一个月就毕业了，论文差不多都搞定了，剩下的就是享受大学时代的最后一个夏天了。大学的时光真是让人留恋呀，即使以后还有这么好的阳光这么蓝的天，这么美的女孩这么好的朋友，却再没有这样的激情了。
“我觉得我们宿舍应该搞一个毕业旅行才好”，田野提议道。
“对哎，这个可以有”，水清很支持。
“行呀”，叶茂也很开心。
“反正我没意见啊，就是不要太花钱就行了”，云飞表示了有选择地赞同。
“我想，我们到天涯海角去”，田野兴奋地说道。
“那是哪里”，叶茂问道。
“是海南”，水清说道，“我以前去玩过，那里很不错呢，我不介意再去一回。而且我家在三亚那边投资了一套海景房，住宿可以免费。”
“太好了”，叶茂搂着云飞的肩膀，“再不抱抱土豪的大腿，以后就没机会了。”
“嗨，别这么说”，水清摇了摇手，“要是确定了，我就来定机票了，云飞的机票我先垫着，以后工作了再慢慢还我。”
这段时间学校都不怎么管学生了，又没什么课，所以基本上是人生中最放松的一个阶段了。
云飞是第一次坐飞机，他既觉得新鲜，又在担心会不会不安全。
“没事的，飞机的安全系数是各种交通工具中是最高的，你完全不用担心。你坐窗口边的位置吧，可以看看风景什么的”，叶茂安慰他。
随着高度的攀升，云飞从窗口看下去，城市变得越来越渺小。他从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这个世界，原来喧嚣的城市上面，是一片宁静的云海。就像有一句话说的，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高度拉升之后，他感到耳朵疼得厉害，连发动机的轰鸣声都听不到了，以至于他用手捂着耳朵。
“吃一片口香糖吧”，叶茂递给他，”嚼一嚼会好受一点。”
“嗯”，云飞把口香糖放在嘴里，在他沉醉于这美妙景色的时候，田野和水清都在座位上呼呼大睡呢，只有叶茂还在看着书，他随身带了一本《人性的弱点》。
飞机落地了，几个人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水清的房子。在小区楼下，一人先弄了一个冰镇的椰子喝起来。在这个只有夏天的地方，喝一个冰椰子，让人能够瞬间忘记所有的烦恼，幸福到怀疑人生。所谓最幸福的事，不就是在最需要的时候，得到最想要的东西吗？在不远处，就是大海，从这里就能听到潮水的声音。大家刚才在飞机上用过了午餐，这个时候还一点都不饿。路边随处可见高大的椰树，然而炙热的阳光还是把每个人的皮肤烤得通红，这就是火辣的热带风情吧！
“我们先回家，睡个午觉，抹一点防晒霜，等太阳下去一点的时候再出来吧。”
“嗯，我是真的有点困了”，叶茂打了个哈欠。
“等一下”，水清喊道，“老板，再给我拿四瓶啤酒。你们知道么，喝着啤酒看球赛，人生再没有比这更快活的事情了，让我当神仙我都不换的。”
“啤酒拿好，槟榔要不要，拿几个去”，老板张口一笑，露出两排黑牙。
“不要了不要了”，水清付了钱，引着大家上楼去。
水清敲了敲门，有人开了门，看样子皮肤黝黑，应该是本地人。
“水清，你来啦！”
“嗯，刚下飞机呢。”
“钥匙给你。”
“陶大叔，让你在这边久等了哦。”
“没事，房间都给你们收拾好了，走的时候跟我讲一声就好了”，说完便走了。
水清说道，“这里平时都是出租给游客住的，这两天我们在这里，就不租了。房子雇了个本地人打理，每年给他一点佣金，他给好多人家代管房子呢。”
“天哪，太奢侈了，你们家是不是每年都来这里度假”，田野很好奇。
“才不是，是前两年金融危机，我建议父母抽一部分钱出来在这里投资的。”
“所以买这个房子是你的主意”，田野有点惊讶，又有点嫉妒。
“那当然啦，你知道吗，这间房子现在的价格比当年涨了百分之四十。”
“你也太厉害了吧”，田野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抛，“真是资本主义的宠儿。”
“又来了你”，水清摇了摇头，“累死了，咱们睡一会儿吧。”
“那你睡一会儿，我忘了带拖鞋来了，下去买一双”，田野说道。
“我跟你一起去”，叶茂说，“正好看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
田野到找了个小店买了拖鞋，看有各色各样花里胡哨的大裤衩，就买了四件。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云飞到阳台上看了看，外面的太阳不那么烈了，由于水清的房子靠着海边还是高层，阵阵大风吹来，很是爽快。
“中午没正经吃饭，现在肚子有点饿了”，田野说道。
“下去吃饭吧，这里的海鲜很不错，比我们那里的好多了，我们去尝尝看。”
几个人走到楼下，街上有很多海鲜店，人生地不熟，很容易被宰客。水清给刚才看门的陶大叔打了个电话，他说去旁边的海鲜市场买菜，再过来加工会比较便宜一点，不过在海鲜贩子称重的时候一定要盯住了，免得缺斤少两，李代桃僵。几个人朝海鲜市场走去，海鲜没有看到，腥味却先闻到了，说实话可真不好闻。
几个人挑了一条石斑鱼，一打生蚝，一打扇贝，一只大龙虾，一只大螃蟹，称了称是几斤几两，付完钱就找了家店去做。店家看有客来了，很是热情，连忙招呼。几个人把东西递过去，店家一称，是几斤几两，反而比刚才更重了。水清没有说话，又点了两个素菜，要了四瓶啤酒，找了张桌子坐下来。
“素菜可真贵啊”，水清感慨道。
“可真奇怪，海鲜没有缺斤少两就不错了，怎么还变重了呢”，云飞很不解。
“这有什么奇怪的，卖的时候按斤算钱，他少给你一点，加工费也是按斤算钱，他多给你一点，我们又没有把秤带在身上，只好任别人宰割咯”，叶茂说。
“算了算了”，叶茂把啤酒给大家倒上，“出来玩嘛，开心一点，喝酒喝酒！”
过了一会儿，菜上来了，一上桌，就能闻到一种极其鲜美的香味，这是来自深海的气息，原始又粗犷。几个小伙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这种滋味是家禽和蔬菜提供不了的。
“我是第一次吃这种东西”，云飞咀嚼着生蚝，“太过瘾了，吃得身上都是汗。”
“这是极其壮阳的东西，要是好久都要不到孩子，可以吃这玩意儿补补”，水清笑道，“蘸着芥末生吃更带劲，在海里打渔的人都这么干，所以个个壮实得很。”
田野拍了拍云飞的肩膀，“好吃你也不能贪嘴，你现在又没有女朋友，吃多了连个泻火的地方都没有”，他又问水清，“嘿，水清，家里给你安排了没有？”
“安排不安排都无所谓，反正我在海南岛单身”，水清不屑一顾地说，“咱们这趟出来，只谈基情，不谈爱情。”
叶茂不想跟他们开这样下三滥的玩笑，他看了看这家店，装饰得还挺文艺，门口养着一只垂耳兔，角落里摆着一把吉他，墙上有很多游客的留言。他随便扫了几张，大多都是谁谁谁到此一游，谁谁谁天长地久，不过有一张很特别，上面写道：“亲爱的，这次分手旅行很愉快，我想这大概是我们在一起的经历中最轻松放纵的日子了，今天我们在天涯海角分别了，以后还会在天涯海角相会吗？”
“看什么呢叶茂”，云飞说道，“怎么不吃了？”
“我刚到一条很特别的留言，读给你们听听”，然后就读了一遍。
“人生大概就是这样吧，悲欢离合总无情，在一起的时候轰轰烈烈，分别的时候平平淡淡，这才算有始有终。爱情是这样，友情也是这样。能够在大学认识你们这几个好朋友，我真的特别特别开心，我说的是真心的”，田野说着，突然感慨起来，“我在大学里没学到什么有用的知识，认识你们几个就已经很值得了，这四年我真的很开心”，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知道，毕业以后我们会有各自不同的人生道路，有的出国，有的考研，有的工作，我们会去不同的城市，认识很多新的朋友，我们的联系会渐渐减少，感情会慢慢变淡，但我真的好舍不得你们。我真的希望我们能够一直是好朋友，一直像现在这样无话不谈，亲密无间。”
“会的，我们一定会的”，叶茂搂着田野的肩膀。
水清摸了摸田野的头，也动情地说道，“你是我的好兄弟，永远都是。”
“在我上大学之前，我从来没离开过我们那个小县城。到学校的第一感觉是城市很陌生，我很渺小，对大学生活我真的很没有信心。因为遇到你们，我才在这个大城市里感到不孤单，而且还去了这么多好玩的地方，吃了好多好吃的东西，我才是真的要感谢你们”，云飞说着说着，眼睛也红了。
叶茂擦了擦眼泪，“以后的事先别想了，今天高兴，我们不哭了，来喝酒，喝酒吧！”
田野把酒倒满，一拍桌子站起来，“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暂将天下事，付与天下人”，叶茂补上了一句。
酒喝完了，田野把墙角的吉他拿过来，弹起了这一代人都知道的一首歌：
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
当时间停住日夜不分，当天地万物化为虚有
我还是不能和你分手，不能和你分手
你的温柔，是我今生最大的守候
当太阳不再上升的时候，当地球不再转动
当春夏秋冬不再变换，当花草树木全部凋残
我还是不能和你分散，不能和你分散
你的笑容，是我今生最大的眷恋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饭吃完了，歌唱完了，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去，海滩上还有一点余温。四个人一人拎着一瓶啤酒，套着风骚的大裤衩，甩着松垮的拖鞋，哼着悠扬的小调，一路游弋到沙滩上，然后摇摇晃晃地躺下。远处的绯红色是夕阳染红的云霞，在云彩间闪烁的黑影是轻灵的海燕，海水一阵一阵涌上来的是激情澎湃的年华。人生能有多少这样的好时候呢，当你年轻，当你自我，当你头顶星空面向大海，有世间最美的风景，有人间最好的年华，还有几个同样是二十来岁，一无所有，没心没肺的兄弟。多年以后，当我们回想起那天夕阳下的奔跑，那是我们逝去的青春！
天涯海角，他们合了一张影，洗出来每人留了一张。毕业前一天，他们哭得稀里哗啦，喝得烂醉如泥，这种事当时觉得难为情，以后却会觉得，真他妈过瘾。
毕业当天，大家上午去参加了毕业典礼。田野还清楚地记得，他在四年前参加入学典礼的情景。那时候，他怀着对大学生活的憧憬，来到了异地他乡。在这四年中，有喜有悲，有爱有恨，总之他体验到了偶有惊喜的生活，认识了意想不到的朋友，欢乐比难过更多。大学生活留一些遗憾更好，这里是回忆的入口。
校长发表了讲话，这一次他的发言比上次简短了许多：“同学们，很高兴我能够鉴证你们顺利地毕业。四年前，你们踏进了校门，成为了一名大学生，今天你们离开校园，成为了一名毕业生。在这四年当中，我相信你们经历了很多，成长了很多，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校园时光。有些人毕业之后会踏入职场，希望你们勤奋工作，为建设国家做出自己的贡献；有些人还会继续深造，希望你们努力学习，进一步提升自己的科研水平。不管你们如何选择，都要谨慎地积极地面对自己的人生，无论何时都不要忘了对生活充满信心。不管你觉得大学生活是成功还是失败，都到此结束了。生活的路还很长，请继续往前看，未来变得精彩了过去才能变得精彩。什么时候你想母校了，想老师了，不妨再回来看看，学校的大门永远对你们敞开。最后，请大家起立为自己鼓掌，祝贺自己顺利地毕业！”
四个人穿着学士服在毛像前面拍了一张照片，这是本科时光的结束，是新生活的开端。学校里的大树越来越老，教学楼越来越旧，然而校园是永远年轻的，因为学生们都把青春留在了这儿，没有人永远十八岁，可是永远有人十八岁。
“还记得我们在这里撒过尿吗”，田野问道。
“当然记得，那是个大冬天吧”，云飞答道。
“时间过得真快啊”，叶茂感叹。
“可不是么，中午去吃一顿散伙饭吧”，水清说，“下午爸妈就来接我回去了。”
“这么快吗”，田野问道。
“嗯”，水清点点头。
“走，我们吃饭去，大家都高兴点”，叶茂说道，“既然分别不可避免，那就尽欢而散。咱们又不是生离死别，别搞得婆婆妈妈的，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几个人找了个饭店，店里都是聚餐的同学。水清点了好多菜，摆满了一桌子。虽然说大家尽量想高兴一点，却都提不起食欲来。旁边一个大桌子围着坐了十几个人，吃着吃着，大家拍着手唱起了一首歌：
这些年，一个人，风也过，雨也走
有过泪，有过错，还记得坚持什么
真爱过，才会懂，会寂寞，会回首
终有梦，终有你，在心中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
朋友不曾孤单过，一声朋友你会懂
还有伤，还有痛，还要走，还有我
有几个好朋友抱在一起哭起来，其他人也都默默落泪，店里的气氛顿时温情起来，空气都湿润了。
“我们不哭了，上次在天涯海角我们已经哭过了”，叶茂把酒瓶拿起来，“干！”
“来，干！”
“干了干了！”
“来，干他妈的！”
白色的啤酒沫涌了出来，好似这灿烂的年华。
回到宿舍，水清收拾好行李，和每个人拥抱了一下，就出门去了。田野、叶茂、云飞站在走廊上，一直看他走出宿舍楼。水清回头向她们挥了挥手，坐进车里。宿舍里，水清原本摆满了杂物的桌子变得干干净净，真让人有些不习惯，田野索性把自己的垃圾都扔了过去，使它看起来不那么空空荡荡的。晚上，宿舍里只剩下三个人了。虽然平时卧谈的时候水清的话是最少的，可是他不在，气氛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现在明白了，虽然沉默，可是存在同样重要。他们一直聊到很晚，聊过去，聊未来，聊经历过的糗事，聊喜欢过的女生，话像是说不完似的。
第二天云飞送田野和叶茂去了火车站，他们要在那里分别。当他们拖着行囊坐在候车大厅里，他们才明白一件事，这次不是过节回家，也不是寒暑假，这次离开，是真的离开校园，离开这个城市，离开在这里一切认识的人和发生的事。世界是熵增的，他们就像篮子里的黄豆，打翻了，就滚到了各自的人生浮沉，世事变迁中去了，不会再有一刻，所有的一切再回到今天的状态，包括他们自己。
叶茂和田野先后挥了挥手，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检票的人流当中，云飞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晚上，宿舍彻底空了。宿舍不大，却很空旷，他屏住呼吸，却听不到别的声响。往日的欢声笑语没有了，宿舍里没有声音，连外面都没有声音，整个宿舍楼都只有零星的灯光。云飞彻夜难眠，回想起所有的事情，他泪湿了枕套。一觉醒来，他去食堂吃了最后一顿早饭，搭公交车去了老表给自己租好的房子，在那里，他将开始在这个城市中新的生活。望着窗外，他心怀感激。
这本书的一开始曾经写道，“能让云飞，田野，水清，叶茂这四位来自大江南北的风华少年会面于这间凌乱狭小的大学宿舍里的，必然是出于命运的巧妙安排”——或许这并不那么稀罕，每个宿舍都有每个宿舍的传奇故事，只不过对于每个人来说，你并不能经历所有的事情。人要常怀感恩之心，对于缘分不可以过分苛求，青春时光能够有几个一生不忘的室友，大学的宿舍生活就已经很值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