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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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瞎子老是让中南门的人吃惊。

他挑着担子赶转转场这才半年多,又马上干了一件令整个中南门想不通的事:他居然开起了一家店铺!

开店铺,那可不像是挑着担子赶转转场那么简单,有他三两块大洋也就够了。没有几十百把块大洋的家底,那是想都不能想的。可是,杨瞎子凭什么就能够得到这么多的本钱呢?难道,他会屙?就是屙,一下子也屙不了这么多,屙不了这么快啊!

这就很自然的,杨瞎子又成了中南门议论的中心。

关于他的本钱,中南门流传着以下几种说法:

其一,说是杨瞎子赶转转场的时候,有一次从茶店回来,在路上休息时,拣到一个破烂的包袱。刚开始杨瞎子没有在意,把它扔在担子上就挑了回来。谁知回家后他打开包袱一看,着实吓了一跳。原来,那包袱里面竟然有足足的十根金条。杨瞎子和周小妹当晚上抱着金条,硬是没有睡觉。

其二,杨瞎子搬进朱木匠的房子后,嫌这房子晦气,就动手打扫整理房间。谁知道在打扫朱木匠的卧室时,搬开那张床,却发现床底地上有一个木盖。杨瞎子使劲撬起木盖,从一个地洞里搬出来一个罐子,打开一看,里面倒出来的全是大洋。他们夫妇俩数了整整一个晚上。

其三,杨瞎子的养夫杨老满,原来是湖南某地的一个富家子弟。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这才隐姓改名来到铜仁。杨老满临终前,将一张藏宝图交给了杨瞎子。杨瞎子为了掩人耳目,赶起了转转场,挑着担子,悄悄去了湖南,找到了藏宝的地点,取回来大半挑银两。

不管哪一种说法,都令人嫉妒,令人眼馋,令人血脉贲张。然而,仔细想去,不管哪一种说法也都令人觉得不可思议,令人觉得荒唐。

也有好奇的人直接去问杨瞎子,问他从何处来的本钱。杨瞎子只是笑而不答。

可以想象,这种让人猜不透、摸不着的财富,很自然地就带上了一种非常神秘的色彩。中南门的人反正有的是空闲。就在那些茶楼里,人们把这些猜想进行超乎想象的推理演变,并根据杨瞎子平常随意说出的一两句话,敷衍出了更加骇人听闻的版本。

这版本就是,杨瞎子本人就是一个富家子弟,是前清一个亲王的私生子。他的亲生父亲好不容易才到铜仁找到了他,要带他回去。但杨瞎子死活不愿意离开铜仁,他亲生父亲没办法,才给了他做生意的本钱。

但不管人们怎样说,有一现象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那就是,现在中南门的人们看见了杨瞎子,不再直呼其“杨瞎子”,而是改口叫“杨老板”了。那家境贫寒的人,日子艰辛的人,见到他居然也点头哈腰了。

杨瞎子的店铺取名叫“杨恒源”。这店名是何彪的军师给取的。那军师说,杨老板名叫杨远,源远同音,其意源远流长,大吉大利。中间再加一恒字,寓意财富不断也。

“杨恒源”是一山货店,专门买卖山货。当然,也兼杂着经营一些其他的百货。

店铺开张那天,何彪带领着七八个弟兄,化装进了铜仁城,给店铺送来了一张好大的匾牌。上面“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两排大字。

周至刚知道女婿开了店,也带着四个儿子前来祝贺。周至刚一见何彪,心中好大疑惑,便悄悄问女儿这是怎么回事。周小妹当然不敢说这店铺是何彪出的本钱,只是支支吾吾地扯了些谎,总算掩盖了过去。那天,杨瞎子好大的兴趣,居然叫人放了足足十挂五千响的炮仗,炸得整个中南门都心惊肉跳。就在这炮仗声中,杨瞎子,杨老板,杨掌柜身穿长袍马褂,粉墨登场了。

“杨恒源”雇请了一个账房先生和几个伙计。那账房先生姓石,是何彪从湖南请来的。

“杨恒源”的开张,令中南门的商家们心里都不太舒服,不太痛快。就好像吃饭时,吃到高兴处,突然发现饭里面有一只苍蝇。但恶心归恶心,开张那天,他们还都去吃了酒席表示祝贺。不过在饭后,在离开酒席之后,他们又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了一起,都恶狠狠地诅咒说,杨恒源是不会长久的。

米店老板魏诗竹首先讨伐道:“哼,扁担倒地都不认得是个一字,居然要开店铺。这店铺是那么好开的?”

布店老板宋慧崖马上接口道:“魏兄此言甚是。左右不过是一挑水的下人,却偏偏要冒充雅儒,他哭的日子还在后面。”

鞋店老板孙万清道:“各位休得小看了那厮。有道是真人不露相。两年前,谁会想到他能有今天。”

魏诗竹道:“孙兄也太抬举他了。你不想想,你我浸淫这商界多少年了?至今还胆战心惊,如履薄冰。那生意是好做的么?不说什么进货验货,单说那账目往来,本钱流动,行情把握,这些,他一个挑水的下人能学会么?”

宋慧崖点头道:“魏兄此言极是。”

孙万清想想道:“尔等说得有理。以后啊,我等防着他些就是了。”

魏诗竹大笑道:“孙兄也过于小心了。你们等着看,我把这话放在这,他杨恒源只要能坚持到明年,我做东道请各位去逍遥楼逍遥。”


很自然的,中南门的各个商家都在看着“杨恒源”的笑话,等待着杨瞎子出洋相。

但事情的发展偏偏就和他们过不去。“杨恒源”自从开张以后,那生意好得出奇。其中的原因,除了杨瞎子自己非常勤勉以外,周至刚和何彪的帮助起了很大的作用。

周至刚回家以后,将女婿开店的消息四处传播。于是,那些山民们,看在周至刚的面子上,隔三差五地就挑着山货兽皮前来出售。而何彪则命令手下弟兄,每隔几天就派几个化装下山,也将那些野物兽皮送到店铺。“杨恒源”的名气顿时大作,四下乡里的山民们,纷纷挑着山货前来出售。杨瞎子见几个伙计忙不过来,又雇请了两个。

杨瞎子把以前杨老满的屋子重新修葺打扫了出来,作为仓库。将那些桃、李、核、杏、蘑菇、竹笋、野物、兽皮装满屋子。没多久,他又租了艘货船,每隔一场,就将那些山货发往湖南常德。而湖南的收购商家,也是何彪给联系的。就这样,“杨恒源”的生意蒸蒸日上,引得整个中南门的商家们羡慕,或者说嫉妒非常。

按说,生意做到了这一步,杨瞎子应该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之中。至少,他应该对自己的能力不加怀疑了。但杨瞎子终日还是那一副谨慎,还是那一种大家见惯的嘴脸。

他知道,自己能有今天,都是何彪给带来的。如果没有何彪相助,他就是能够成功,也不可能发展得如此迅速。所以,对于何彪,他表现得犹如下人那般谦恭。每次何彪化装进城来,杨瞎子总是把账目一五一十地向他汇报,没有丝毫的隐瞒。刚开始,何彪也曾很谦恭对杨瞎子道:“杨老板何必这么客气,对你,我还不放心么?”但杨瞎子依然如此,那何彪也就坦然接受了。

对于丈夫的生意,周小妹很少过问。但她什么都看在了眼里。每当她看到“杨恒源”门前的热闹时,那心里的忧虑就多了一分。她很不理解何彪如此相助丈夫的用意。但有一点她很明白,这世上绝对没有无缘无故的给予,何彪总有一天是要回报的。当他索要回报时,他们能够拿得出来吗?

她曾经很小心地提醒过丈夫,要他当心何彪。杨瞎子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当心他?为什么要当心他?”

周小妹道:“我就担心,你会被他玩弄。”

杨瞎子望着小妹,看了良久,方才回答道:“小妹放心,我自有把握。”

周小妹听他如此回答,心中方宽慰了些,也就无复多言。


在中南门做生意,虽然是各做各的,但商家们彼此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也可以说,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每人只做自己的主业,不去染指别人的商品。即使要兼营一点其他,也只是小打小闹。几十年来,大家都信奉着这条原则,互相照顾,互不染指,倒也相安无事。

杨瞎子是做山货生意的。在他之前,虽也有一些店铺经营一点山货,但都是零星买卖,没有形成大的规模。杨瞎子把这生意一下子做了起来,而且做得那么红火,这是所有的商家都未曾想到的。是的,在这之前,虽然也有人意识到山货生意很赚钱,但比起其他生意来,它太麻烦,太费精力了。是啊,你必须终日和那些既啰嗦且又斤斤计较的山民打交道,你必须将那些零碎的、乱七八糟的山货整理清楚,归类归种。你还得在乡下的山民之间有良好的信誉,以此保证货源。所以,明明知道这是很赚钱的,也没有任何人去形成规模专门做这生意。可杨瞎子做了,还做得这么好,这就大大地超出了商家们的预料。杨瞎子似乎在嘲笑中南门的商家们,你们这些笨蛋!你们这些看不到红利的傻瓜啊!

但大家眼睁睁地看着杨瞎子发财,也说不出什么一二三来。是啊,要是铜仁城以前有人专门在做这山货生意,那么,现在就可以向杨瞎子兴师问罪,凭什么你要去抢别人的饭碗?可问题是,铜仁城没有人做,这就不能怪杨瞎子了。谁叫你们不去占领这方码头呢?以后,在铜仁城做山货生意,似乎就成了杨瞎子的专利了。中南门的几个老板在一起议论了杨瞎子以后,一个个都显得无可奈何。“算了。山货这一行,就让给他了。”宋慧崖道,“只要他守规矩,不来侵扰我们,也就随他去吧。”

可杨瞎子就偏偏不守规矩,使布店的老板宋慧崖吃了一次闷亏。


平日里,杨瞎子发往湖南的货船都是单程往来,他是不需要从湖南购进什么货物的。可船家不能这样空船而归,那会很吃亏的。于是,船家就帮着其他的店铺进些货物带回来,杨瞎子当然知道这情况。于是在结账时,杨瞎子和船家产生了矛盾。杨瞎子坚持只付单程下水的船钱,但船家说这船是他包的,必须付足双程来往的费用。杨瞎子就说,上水的船钱必须由那些货主付。最后,双方经过讨价还价,各自退了一步。

船家说:“杨老板,你怎么不从湖南进些货物啊?有些货物是很赚钱的。”

恰巧那天,何彪正在“杨恒源”坐着喝茶,听了这话后便问道:“都有些什么货物赚钱啊?”

船家说:“货物多了,比如说那些洋布、洋伞,那些胶鞋衣帽,运回铜仁来肯定会赚大钱。”

杨瞎子笑道:“那怎么行,我们杨恒源不经营这些货物。”

船家笑笑道:“也是。杨老板也不能什么都做了。”说完就走了。

何彪道:“杨老板,做生意嘛,什么赚钱就做什么,你怎么如此墨守成规?”

杨瞎子道:“可是,生意场上有生意场上的规矩呀,这些货物是其他商家做的,我们不能染指。”

何彪道:“这是哪家的规矩?难道你做了,我就不能做?”

杨瞎子道:“对啊,就是这规矩。不然我们就会得罪许多人。”

何彪道:“我就不信,他卖他的,我卖我的,会得罪他?再说了,就是得罪了他们,又有什么了不起?”

杨瞎子道:“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要是得罪了大家,很难在铜仁立足呀!”

何彪道:“屁话!和气能生财?依我看,这世道就是弱肉强食。你只有强大,你才能够发财。现在,马上要过年了,运些布匹回来,不比什么都赚钱么?”

杨瞎子:“可是……”

何彪道:“不要多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办。”

第二天,何彪就派了一个人跟着船家去了。

几天以后,送货的船回到了铜仁,带回来了满船的西洋花布和爆竹。

第二天,恰逢铜仁赶场,“杨恒源”就在货柜上摆出了满柜的花布。

账房石先生有些忧虑道:“杨老板,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欠妥?”

杨瞎子道:“没办法,何老板非要这样。”

那天,“杨恒源”的生意空前的好。四乡的山民进城来办年货,都知道了“杨恒源”卖东洋花布,还有爆竹,而且比其他店铺的便宜。于是,一个个纷至沓来,将“杨恒源”围了个水泄不通。

“杨恒源”这下可得罪了宋慧崖。

铜仁城经营布匹,本来就是宋慧崖的独家专利,可现在杨瞎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偏要挤进来和宋慧崖分一杯羹,这不是在虎口拔牙么?本来,铜仁城以前有人做这生意,但后来因为本钱少,硬是生生地被宋慧崖挤垮了。铜仁城的人,有谁敢得罪宋慧崖呢?就连县府的官员,见了他都非常客气。可杨瞎子偏偏不知道深浅,这不是找死吗?

宋慧崖之所以如此硬气,是因为他的弟弟宋慧君是黔军的一个营长,带着兵就驻扎在玉屏,离铜仁也就百多里。这其中的关系,县里的官员当然知道,县里的大户们也都知道。杨瞎子其实也是知道的,他还在挑水卖时,就听人说起过。但何彪是不知道的。杨瞎子没对他说过。

此刻,宋慧崖就在屋里大发雷霆。他的管家小心翼翼地站在他面前,不敢吭声。

“反了!这简直是反了!”宋慧崖把桌子捶得砰砰响,“一个挑水的下人,居然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要欺负到我的头上了,这还了得!这样下去,我在铜仁城还有脸面吗?”

宋慧崖的婆娘和儿子听到他的叫骂声,都跑了过来。

“父亲,这是怎么了?”宋一岷问道。

“怎么了?一个挑水的,居然敢向我挑战了。你说,这像什么话?”

他的婆娘听罢,白眼一翻道:“平日里不是自吹自擂吗?到现在只会关在家里发火!好本事啊!”说完,她就拖着脚步走了。

宋一岷道:“父亲,就杨瞎子那小子啊?你放心,我找人帮你出出气。”

宋慧崖道:“你要干什么?”

宋一岷道:“你看着吧。”宋一岷打个哈欠道:“治不了他,我们家在铜仁还有面子吗?”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杨恒源”的库房,就是杨老满的那两间房子,突然就起火了。大火来得很快也很猛,不到半个时辰,两间房屋连同那满屋子的山货被烧得干干净净。起火时,中南门的人都袖着手站在一旁观看着,没有任何人帮助扑火。杨恒源的几个伙计要去救火,杨瞎子拦住他们道:“算了,两间破房子,烧就烧吧。”

第二天晚上,杨恒源的账房石先生在河边被人蒙上了面痛打了一顿。石先生回来后,卷起铺盖当晚就离开了铜仁。离开时,石先生对杨瞎子说:“杨老板,我看出来了,中南门的商家们,对你是排斥的。你是斗不过他们的。”

中南门的人知道后,都幸灾乐祸地说:“好啊,这下,杨瞎子知道什么是马王爷了。”

在家里,周小妹对杨瞎子道:“你看,这下闯大祸了吧。”

杨瞎子苦笑一声道:“这场祸,我知道是躲不过去的。”

周小妹道:“你原来知道啊?知道了你还这样做?”

杨瞎子道:“我不这样做行吗?何彪可不是省油的灯啊!”

周小妹道:“你准备怎么办啊?”

杨瞎子道:“忍。”

第二天,杨瞎子带着三十块大洋,亲自去了宋慧崖的家里。

杨瞎子把那些银元放在桌子上,小心道:“宋老板,这是我们小店卖花布的利润,现在全部孝敬你。只求宋老板手下留情,给小店一口饭吃。”

宋慧崖好不得意,打着哈哈道:“杨老板,你这太客气了,宋某不敢当啊!”

杨瞎子道:“宋老板,杨瞎子我刚刚学做生意,有不周全的地方,还请你老人家多多指教。”

宋慧崖道:“好说,好说。”

当天晚上,宋慧崖在家里大摆宴席,和他的朋友们举杯相庆。宋慧崖道:“你们啊,没看见杨瞎子那副鸟样,哈哈,想和我宋慧崖斗,他有这本事吗?”

魏诗竹道:“是啊。狗肉就是狗肉,它能上得了席面吗?”

众人大笑。

就这样,这场风波总算平息了。“杨恒源”从此老老实实地做它的山货生意,日子一如从前。

元宵佳节刚过没多久,宋慧崖就要给宋一岷完婚了。

新娘子是湖南麻阳一家大户的女儿,据说生得婀娜多姿,风情万种。

这几天,宋家大院张灯结彩,大摆酒宴。铜仁城的人都去送礼祝贺。杨瞎子也去了,送了一份大礼。

正月二十五,是阴阳先生看好的日子,宋一岷亲自押着一艘大船去了湖南麻阳接新娘子。那船被装扮得花团锦簇,气派十分。船上,除了一班吹吹打打的乐师外,还有四个县府派来的士兵。在码头边,宋慧崖对带头的麻班长拱手道:“麻老总,这就麻烦你等弟兄了。”

那麻班长笑道:“宋老板客气了。放心吧,这一路上有我等弟兄,定会顺风顺水的。”

果然,那花船一路上顺风顺水,几个时辰后就到了麻阳。第二日清晨,新娘子上了船,一路吹吹打打往铜仁驶来。

船回铜仁是走上水,那速度就比去时慢了许多。中午时分,船过了漾头,再有三个时辰,也就到铜仁的中南门码头了。

这一路上,宋一岷好不得意。新娘子上船后,一直蒙着盖头。可刚才吹过一阵穿山风,把新娘子的盖头一下吹落,使全船的人都看见了新娘子的面容。宋一岷一见新娘子美如天仙,激动不能自已。虽说他知道新娘子漂亮,但绝没想到会如此美丽。望着那美丽娇嫩的新娘子,他的心里痒痒的。他坐在船尾,闭目想象着今天晚上的洞房之夜。

麻班长坐过去对他道:“宋少爷,你艳福不浅啊,恭喜了!”

宋一岷急忙回答道:“同喜,同喜。”刚说完这话,他就觉得不太对头,这怎么能和别人同喜呢?

就在这时,河面上有两艘小船过来了。

那船上的人远远问道:“是宋家接亲的船吗?”

麻班长站了出来,叉着手大声回答:“正是。尔等何人?”

“我们是马岩刘大爷家的。刘大爷知道了宋老板家办喜事,要我们前来送礼。”小船上的人回答。

宋一岷一听,笑道:“难怪,我说昨天怎么没见到马岩的刘文柄。原来,这家伙贪图这个便宜。”

他对麻班长道:“叫他们把礼物抬上船来吧。”

麻班长喊道:“你们把礼物抬上来吧。”

“好的。这就马上过来。”两艘小船说话间也就靠近了花船。那小船一靠拢,几条汉子就跳上了花船。

麻班长急了,厉声喝道:“你们都上来干什么?礼物呢?”他望望小船上,什么也没有啊。

只见那领头的从腰间拔出一支短枪,指着麻班长道:“这就是礼物!”

麻班长一怔,自己的枪早被对方顺手下掉了。其他几条汉子也将那三个士兵的枪夺了过来。

宋一岷大惊:“你们什么人?要干什么?”

那领头的用枪指着他:“老子何彪,今日请你上山去吃喜酒。”说着,他指着艄公道:“快靠岸!”

那艄公哪里敢违抗,老老实实地把船靠了岸。何彪道:“把新郎和新娘子押下来。”

新娘子早吓得浑身发抖,死活不肯下船,何彪走过去狠狠一脚,把那新娘子踢翻。何彪一看新娘子,“哟,这小娘子不错啊!来人,把她抬上岸!”两条大汉哈哈大笑,抬着她就去了岸上。

麻班长急了,大声道:“你们知道这是谁家媳妇吗?你们不想活了是不是?”

何彪回头就是一枪,麻班长一下栽倒在船上。其他的人都萎缩着,再也不敢作声了。

何彪道:“回去对宋慧崖说,三天之内,拿一万块大洋赎人。三天之内倘若不见钱,让他给他儿子媳妇收尸。”说完,他打声呼哨,一行人押着宋一岷和新娘子上山去了。

下午十分,花船回到铜仁。远远望去,宋慧崖正带着许多人在中南门码头迎接。码头上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船无声无息地靠了岸,却不见新人出来。宋慧崖正惊讶时,只见两个士兵抬着麻班长的尸首下了船。

宋慧崖大惊:“这是怎么了?”

一个士兵道:“宋老板,我们遇到土匪了!”

“什么?那,一岷呢?”

“宋少爷和新娘子被土匪抢上山了!”

“什么?”宋慧崖一下瘫倒在地。

“他们说了,三天之内,用一万块大洋去赎人……宋老板,你怎么了?”


宋家被土匪“关羊”的消息马上传遍铜仁城。

准备办喜事的宋家大院,此刻乱得像被开水浇后的蚂蚁窝。宋慧崖被人从码头上抬回来后,一直昏迷不醒。大奶奶急忙叫人去请郎中来。那郎中来了后,又是扎针,又是灌药,忙了好半天,直到第二天清晨,宋慧崖才醒了过来。

“老爷,你总算醒了。”大奶奶哭着道,“这可怎么办啊?”

宋慧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马上,马上叫管家带着银元去赎人。另外,立刻派人去给他叔叔送信。”

宋家的人,当天中午,就带着一万块大洋去了六龙山。

可当他们晚上带着新郎新娘子回来后,全家的心情更加悲哀。

那宋一岷好像痴傻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全身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而新娘子更惨,原本鲜花一样的人,早被土匪糟蹋得不像样了,一会大哭,一会大笑,完全疯了。

见此,宋家人完全噤声。整个宋家大院,冷风凄雨,鬼府一般,只有新娘子的笑声和哭声不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夜半时分,宋慧君带着一个连的弟兄来到了。宋慧崖拉着他的手哭诉道:“兄弟啊,你要是不把那何彪的人杀光,你就不是我宋家的人!”

宋慧君咬牙切齿道:“好啊,敢欺负我宋家?我若不踏平六龙山,誓不为人!”

第二天,宋慧君亲自带着这一个连的弟兄,对何彪进行了围剿。


就在宋慧君兵发六龙山时,杨瞎子和周小妹躲在自己家里,大难临头一般,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小妹道:“这何彪,做事也太狠毒了。”

杨瞎子道:“是啊,我就知道何彪不会善罢甘休的,可没想到他做事情这么阴狠。现在啊,我就担心,万一宋家知道了我们这个店是何彪的,那,我们就惨了。”

周小妹:“我们还是出去躲躲吧。”

杨瞎子道:“躲?往什么地方躲?”

周小妹道:“要不,我们躲到六龙山去?”

杨瞎子道:“你以为六龙山安全?现在,宋家兄弟的兵马正在六龙山,说不定那里正打得热火朝天,你敢去吗?”

周小妹:“那,我们怎么办?”

杨瞎子叹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听天由命吧。”

他俩就在屋里哀愁着,度日如年。

谁知就在半夜时,有人在敲门,轻声而急促。

两人一惊,从床上起来。

周小妹道:“糟糕,是宋家的人来了?”

杨瞎子听了听,“不像,我去看看。”他下床去开门。

他才刚刚把门开个缝,外面的人就挤了进来。

杨瞎子一看来人,几乎惊叫出声,是何彪。

“你……”杨瞎子道:“你这是……”

何彪手中提着一支短枪,浑身上下到处是血。他进门后就瘫倒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好半天才说道:“快,有吃的没有,给我弄点。”

周小妹急忙去厨房,不一会儿,把饭菜给他端来。那何彪狼吞虎咽,飞快地就把那些饭菜一扫而光。他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好久才说:“狗日的那些官军,把我的弟兄都给杀死了。我仗着地面熟,才逃脱一条命。”

杨瞎子夫妇紧靠在一切,浑身哆嗦不已。

杨瞎子道:“大哥,你那些伤……”

何彪道:“我没受伤,这都是别人的血。”

杨瞎子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何彪狠狠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仇,我算是给他宋家记下了!不过,铜仁,我是呆不住了。”

杨瞎子道:“那,你准备去哪?”

何彪道:“我有个弟兄,在湖南带兵,我投奔他去。兄弟,你放心,你哥哥我会杀回来的。”

杨瞎子道:“那好,兄弟我就在铜仁等着哥哥。”

何彪道:“现在,官军还在六龙山搜剿我,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我现在铜仁。但我去湖南不能走旱路。兄弟,你马上去给我弄条船。”

杨瞎子道:“行,我马上去。”

何彪从腰间解下一个包袱,递给杨瞎子。“兄弟,这是一支短枪和一些银元。我带在身上不方便,先就放在你这里。”

杨瞎子道:“可哥哥路上要用啊?”

何彪凄然道:“我用不用得着……算了,不说这些了,你马上去码头等我。我一会儿就来寻你。”

杨瞎子道:“你要干什么去?”

何彪道:“狗日的宋家,不让我好过,我临走也要给他家一点颜色。”

杨瞎子急了,道声:“哥哥,你要当心啊!”

何彪看了杨瞎子一眼,动情道:“兄弟,刚才你这声哥哥,我听出来了,是真诚的。好,就冲着你这份真诚,哥哥我这辈子都会帮你的。”说完,他鬼魂般一溜就出去了。

杨瞎子独自去了码头,解下了他们店铺的小船,等待着何彪。

没多久,就听得中南门几声枪响,跟着,只见宋家那方大火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马上,就听得街上一片哭声闹声传来。杨瞎子知道,这肯定是何彪干的。他正想着,何彪跑来了。

“哥哥,我在这。”杨瞎子轻声喊道。谁知他的喊声刚落,就听得一阵乱枪打来,只见那何彪像根木头一般,从码头的高坎上一头栽下,躺在地上无声无息了。

杨瞎子哪里还敢作声,全身蜷缩着,躲在船舱里只是发抖。就见一个长官提着枪,带着一大帮弟兄跑了过来,对着何彪的尸身又是一阵乱枪打去,而后走了。

杨瞎子躲在船舱里,眼角浸出了眼泪。


第二天,满城的人都传开了,宋家大院昨晚遭受了灭顶之灾。

宋老爷宋慧崖和大奶奶被人杀死在床上。宋家大院也被一把大火烧得精光。

宋慧君当天就回到了铜仁,面对如此惨象,他气得两眼渗血。一气之下,他命令道:“把抓来的那几个土匪,全部给老子剐了!”

好多年都没有见过剐刑了。剐刑那天,铜仁城万人空巷,都跑到了北门外的校场坝去看热闹。

但杨瞎子夫妇没有去。

第二天,宋慧君带着宋一岷和他那疯了的媳妇离开了铜仁。

从此,铜仁城少了宋家店铺。

而杨瞎子依旧在中南门做他的山货生意。

没有任何人会想到,这场大祸与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