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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玄真观有雾茅屋,甄士隐说贾智深
眼前是向山的小路,正逢着一处山门。
门前摆着三对石马、石羊,背依青山,面临瑶水,掩映于茂林深处。
又有一处石碑,其上刻着三字。
‘玄真观。’
这地贾琏认得。
玄真观是道士门户,因得了京都贾家荣宁二府的供奉,所以向来兴盛。
荣国府和宁国府都是贾家,同根同源,祖上是亲兄弟分家,眼下到贾琏这一辈也还没有出五服。
贾琏素来是知晓宁国府中大老爷贾敬在这玄真观内清修,当下懒得碰面,但既然已经来了,他便干脆绕林而行,看些风景,也洗一下心中受的腌臜鸟气。
顺着瑶溪,一路慢行游览。
个中美景,不足为外人道也。
贾琏因山水秀丽,贪行了一个多时辰,待回过神时,已经不知自己迷到了何处。
左右寻不到跟随的小厮兴儿,四面又皆是山水,明明是正午时分却笼着一层迷雾,叫人辨不清方向。
万幸的是,有一条不知是樵夫还是玄真观的道士踩出来的泥泞山路在。
贾琏得以顺着山路溯行了数十步,再放眼望去,只见前方隐隐出现了一间茅屋,屋前还晒着两件道衣。
有门户便有出路,贾琏面上有了笑。
“是了,天不绝俺,玄真观的道士倒是有闲,竟在这般远的山窝一处也弄了一些家业!”
贾琏望着茅屋走,恍惚间只三两步就到了屋前的草坪。
瞅过一眼,只见晾晒的衣物还滴着水珠,那主人家应当就在附近。
“可有人在?”
“过路的闲人来讨碗水喝!”
扯着嗓子喊了两句,贾琏见无人应声,便要自去开茅屋的门寻水喝,大不了留几个钱在屋内就是了。
贾琏口干舌燥,径直走过去就要扯门。
这是,他身后劝是传来拉呼喝呼声。
“你是哪里的人?穿着锦衣绣袍却要做窃贼的勾当。”
贾琏听得呼声连忙转身,见是个竖目老道,晓得正主漏了面,不禁笑道:“你这牛鼻子忒不会说话,洒家自是寻碗水喝而已,有甚打紧的?怎奈何张口就说我是贼人。”
老道拄着柺,上前来,见贾琏右手包着,明显是受伤,便也不来怕他,将柺放在茅屋外靠着,自个推开门进去。
“要真是一碗水,我自拿给你喝。”
贾琏在门口等着,偷偷往里边张望,见老道真的拿出一瓢水来,便笑着接过,一口饮下,只觉得甘甜得很了,叫人竟有回味之意。
解了口渴,贾琏将瓢送还给老道,因有了心思笑问道:“老道长是出家人,怎地说话不自称‘贫道?’”
“这……”
老道将水瓢收进屋再出来,因平日里后山这边少有人来,他也有些聊天的兴致。
“我是个出家人不假,但向来不纠结于自称这等东西。说是道士可以,说是和尚也未尝不可,反正都在红尘之外。”
贾琏听了这话,登时感觉这老道是个妙人,不免带上几分敬意道:“不知老道长的名讳?我家中多事,今日也是不堪其扰才到了这,道长可有甚么解忧的法子教我?”
到了此时,贾琏几乎想就地学了这道士出家,那才算干净了!
但一来心中放不下酒肉豪气,二则自己已经娶妻,成家立业,没理由叫凤姐儿守活寡,却是可怜了她。
“好说,我俗名唤做甄士隐,说起解忧法,我自有一番见地。”
甄士隐很满意贾琏现在的态度,便回屋搬了两条小板凳放在草坪,自己和贾琏各自坐下,然后将那解忧法娓娓道来。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道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
这一说,又不知过了多久,贾琏只是连连点头,几近沉迷,听得好一番如痴如醉。
想来这甄士隐不经过一番大彻大悟,怎说得出这般神仙话语?
言末,甄士隐道一声:“好了好了。”
由此结尾。
甄士隐这最后两句却是不说还好。
贾琏见他说完,顿时间,仿若醍醐灌顶的站起。
亏杀了这最后两句!不然他险些被老道士的言语迷了心窍。
贾琏暗道,这甄士隐东扯一句西拉一句,话中只与他自个相关,自个听进去有甚用处?
甄士隐见贾琏站起,眉头紧锁四处走动,以为他是听懂了,不由大喜。便让贾琏安心坐下,又与他说了一通贬低红尘的学问。
‘早几年也就罢了,如今娶了糟糠妻,如何出得了家?脱得了俗?’
贾琏此时心中已有了计较,只去听,不去想。
可惜甄士隐摇头晃脑讲述的这一番学问,对于出家人来说可谓是字字珠玑,却偏偏碰见个已经不知珠玉的浑人。
待甄士隐讲得口干舌燥,这才依依不舍的进屋舀水来喝。
贾琏听得是昏昏欲睡,颇不耐烦,见甄士隐回来还要接着就下说,忙拍拍衣服站起来。
左右顾盼之下,贾琏指着茅屋前晾晒的衣物笑问道:“我已知甄道长知晓这许多道理,但怎的却依然在这大雾天晒衣,这般,岂不是有违常理?”
甄士隐拿了柺走过来,听到这幅皱起眉,望向贾琏的目光不免怪异了起来。
“今个一直是这大好的晴天,哪来你说的雾气?”
哪里来的雾气?
贾琏一愣,身形几乎倾倒,亏了甄士隐眼尖过来一把扶住。
周身好若天旋地转,贾琏只得使劲闭着眼,待觉着重新站稳后,他才能张眼来看。
此刻已经是下午,斜阳透过树枝挂落在茅屋边。
那方才还在滴水的道服中,一股水雾升起,已然是近乎干了。
贾琏再抬头看去,周身哪里来的山间迷雾?又何时有过山间迷雾?而在那半山腰上的,不是玄真观还是哪处?
想来也是,分明自个就一直在玄真观山下!
贾琏之前只感觉在群山中迷了路,但在京都周边,可从未有过那般不知深浅的大山。
“这遮莫便是出家人说的‘一叶障目?’天叫我来这茅屋走一遭?”
贾琏身形乏力,看着四周仍是有些头晕目眩。
莫非这甄士隐是个仙人?
趁眼下甄士隐还看得见摸得着,贾琏连忙将自己来到这的事情细细说来。
劝因那无端的迷雾遮去了玄真观,叫他在山中迷失,撞到了此处!
这话旁人听来离奇,甄士隐却是个在警幻仙姑的太虚幻境中走过一遭的。
听了贾琏的话,甄士隐当下便已经了然了,笑道:“迷雾遮眼一事也是好造化,你当有些仙缘才是。”
不待贾琏反应,甄士隐又道:“我知你现下未经‘三劫’,所以也不愿舍了红尘。那不如先加个法号在身,依我看,只先做个半出家人如何?”
甄士隐不僧不道,只说自己已在红尘之外。
今日见了贾琏,倒也想先将贾琏的半个身子拉出红尘再说。
贾琏也不知这甄士隐是不是神仙,但心中反正是老大不愿意出家的。
眼见甄士隐已是说明了,贾琏方才首肯,得个法号而已,几时修持那还不是他说的算。
“老道长自是学问高,你看我这法号怎么取才要得?”
甄士隐围着贾琏打量了几眼,却好似佛家说偈言一般,道:“灵光一点,千金价未,慧清且明,当名智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