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煮花

人大多感知实体事物，然实体事物能转眼化为乌有，抽象事物也能感知，譬如岁月，今日活着我们皆能感知存在。我们于春分温煮桂花以祭日，日后闻到桂花香便会浮现今日春分，想来，我们也留住了日头。

3月20日前后，为春分节气。从惊蛰的“桃始华，仓庚鸣”，到春分的“一候玄鸟至，二候雷乃发生，三候始电”，大自然逐渐结束了黑灰无声时代，很快变得有声有色起来。此时，玄鸟（即燕子）又从南方飞回北方，寻找旧巢；伴随着雨滴降落，天空也响起了雷声；雷声阵阵，闪电也开始出现了。就连寺院里的闲聊，也都三言两语离不开春分话题。

师兄释果平时少言寡语，最近几天怪怪的，老是念叨着：“春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

释然、释行跟着释果，听得都烦了，不过师兄说到春分，他们确实感觉春意更浓，最近山上杨柳青青、莺飞草长，“二月惊蛰又春分，种树施肥耕地深。”师父说春分是植树造林的极好时机，师兄们都忙着在园子里面劳作，释然因为感冒“躲过一劫”，他约了释行准备到山上去放风筝。

山上总有不尽的乐趣，释然、释行一玩就到了晚上，等回到寺庙已经是掌灯时分，却看到戒严师叔正带领着释果等师兄坐在刻有“菩提无树”的大石头下煮酒听琴。

“好啊，师叔，你带着师兄们喝酒了。出家人不能喝酒，我要告诉师父。”释然想到自己出去玩了一天，师叔又不守规矩，不如自己来个先发制人，转移斗争方向，让众人把注意力转移到师叔身上。

释行年小，还不懂释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拉拉释然的衣袖：“师兄，这样可不好。”

释然哪有时间与释行解释，他眼珠一转，又扮起好人：“师叔，出家人皆不饮酒，今日幸好是我见了，你可当心别被师父发现了。”

戒严师叔只斜乜释然一眼，并不理睬释然，释果等人也低头轻笑。

释然一看氛围不对，使劲一闻，空气中并无酒味，上前打开酒壶，却是扑鼻的花香。

众师兄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戒严师叔也开怀大笑。

“师叔，你们到底在干吗？”释然问道。

释果最喜显摆自己的学问：“你年幼，这就不懂了吧。去年中秋，师父和师叔讨论着煮雪之事，当时师父说‘煮雪可以，那么别的东西也能留下’，正好中秋桂花开了，就用酒壶装了桂花，今天春分，师叔与我们聊起这事，便拿出酒壶打开让我们品尝桂花香。”

释恩也接过话题：“以前有装一壶月光在酒壶温煮，今日我们春分温煮桂花以祭祀。真是神仙一样的生活。”

“祭祀？祭祀谁？”释然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今日是二十四节气的春分，昼夜长短平均，春分祭祀历来是重要活动，《礼记》曰‘祭日于坛’，《帝京岁时纪胜》曰‘春分祭日，秋分祭月’，故而我们在此祭日。”戒缘师叔向释然解释道。

“就一个春分，不仅农活多，还有这么多讲究？”释然仍不明白。

“人大多感知实体事物，然实体事物转眼便化为乌有，抽象事物也能感知，譬如岁月，今日活着我们皆能感知存在。我们于春分温煮桂花以祭日，日后闻到桂花香便可以浮现今日春分，想来，我们也留住了日头。”释恩最善解读师叔心意，一席话让在座的二位师叔都不住点头。

清谈正欢，却见戒严师叔从身后拿出一个酒壶，嘿嘿一笑：“不过今日不仅清谈，且让老僧喝上一口。”

“师叔，你真要喝酒？”众僧异口同声地问。

戒严师叔再嘿嘿一笑：“出家人哪有规矩？”说着就抿了一口酒，“你们尽情祭日，可别误了今夜良月。”众人也知道戒严师叔的脾气，有时候就是师父也奈何他不得，也只得随他去。

却没想到戒缘师叔也拿过酒壶抿上一口：“下等喝法是伴有诸多下酒菜，喝得杯盘狼藉。中等喝法是三五人天南海北尽兴而聊。上等喝法是举杯邀明月，今晚春分，月亮甚好，我也对影成七人，面对桃李狂花，喝上一口。”

“知音，知音！”戒严师叔大力一拍戒缘师叔的肩膀。

“戒严师叔似乎喝一口酒就有了醉意。”释行小声嘀咕着。

“哈哈，我这是人与月俱醉。释恩，你再背一阙诗词下酒。你也来饮一口。”戒严师叔吩咐着。

释恩略想：“雪入春分省见稀，半开桃李不胜威。应惭落地梅花识，却作漫天柳絮飞。不分东君专节物，故将新巧发阴机。从今造物尤难料，更暖须留御腊衣。”

释恩没有接过师叔的酒壶，释然却悄悄接了过去，嘬一口，却发现哪里是酒，分明就是清水一壶。

而这边众人听罢，皆鼓掌赞叹。

《吹剑续录》讲东坡居士在玉堂日，有一幕士善歌，东坡问曰：“我词何如柳七（即柳永）？”幕士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用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东坡为之绝倒。

戒缘师叔想起什么，说：“今日，我们淡酒谈节气，东坡的诗词非常应景，好。”

“不过此诗也非诗，此酒也非酒。”戒严师叔与戒缘师叔相视一笑，似乎心有灵犀。

“师叔，你们就别卖关子，快给我们讲解一二。”释果最不喜被这般蒙在鼓里。

“《维摩经》里天女散花，正是菩萨为总经弟子讲经，天女散下鲜花，菩萨身上不染一叶，而众弟子身上便是鲜花，弟子们用尽神力也不能让花掉落。仙女说：‘观诸菩萨花不着者，已断一切分别想故。譬如人畏时，非人得其便。如是弟子畏生死故，色、声、香、味，触得其便也。已离畏者，一切五欲无能为也。结习未尽，花着身耳。结习尽者，花不着也。’菩萨已经四大皆空，所以酒也非酒，花也非花，词也非词。”戒缘师叔耐心对众弟子讲解，“所以，今日，我们也未饮酒，天色已晚，大家都可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