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60章 刘盈(1)
从上林苑回城的路上,心情轻松了不少。
永巷令如约在废弃的阿房宫外与我相见,并答应在约定好的时日放出戚夫人。只要出得了永巷,我的人就能送他们母子出宫。到时绮里会在外面接应,将他们护送到南方偏远之地。那里虽不如中原繁华,但好山好水,又距家乡较近,足以让他们安享一生。
这是我头一次背着母后策划这么大的事,心里难免有些忐忑。但机会只有一次,绝对不容有失。
迫不及待地向未央宫赶去,想要看如意得知计划时的表情,想要和他一起商量。我那聪明的弟弟,一定会两眼放光,却若无其事地听完,再微笑着将我计划中的漏洞一一指出。
不知为何,只是想到有他在,就会让我安心不少。明明还只是个孩子。
暗暗在心里奚落了自己一番,踏入宣室殿院落时,脚下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下意识间低头看去,我竟一时没认出那被我踢得连滚几圈的东西是什么。
思维迟钝起来了,目光粘在那东西上面拔不开。我拼命在脑海中搜寻着,拼凑着,想要得出一个不同的结果。
可惜没有什么不同的结果。毫无疑问,那是一颗人头,是我刚刚才见过的,永巷令的人头。
为什么?
我踉跄着后退两步,猛地冲向了宣室殿,一把推开了殿门。
我的弟弟正安静地靠在床头,看着我。
睁着漆黑的眼睛,似笑非笑地微张着嘴,一只手紧紧攥着拳,另一只手放在膝上,握着一个酒爵,从香味可以辨别出,里面就是他最喜欢的那种酒。
是哪种酒?名字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慢慢走到他面前,跪了下来。轻轻为他合上被鲜血染红的眼睛,又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中将酒爵取了出来,放到塌边的案上。这时,一块红色的布料从他攥紧的拳头中滑落。我盯了那块熟悉的红布许久,之后默默抱住他失去温度的小小的身体,低声啜泣。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结果,我仍然只是一个无用的人。
长安的天空灰蒙蒙地,像是被经年累月的尘土笼罩住了。乌云沉沉地吊在半空,骤雨将下不下。我经过院落,绕到宫墙外,穿过慵懒而颓败的人群,爬上城墙头,撅断了近前的一面旗帜,扬手抛向半空,任由它随着劲风,飞舞,坠落。
没有人阻拦我,就像没有人看到我。
闷雷阵阵。我将头探出城墙,不顾城下平民和士卒的眼光,冲着远处群山和天际的交界处嘶喊。
电光在翻滚的乌云间不断闪烁,紧接着,伴着炸裂开来的雷声,一道闪电劈在距离我极近的树上。整个世界瞬间变得晃如白昼。
我扒住城垛的手隐隐渗出血,但我却浑然不觉。耀眼的光芒迷糊了我的知觉,却一点也不能减轻我心中撕裂般的痛楚。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甘心,不甘心!
眼看一切濒临破碎,但我却什么都做不到。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如此渴望自己能拥有真正的权利,像个皇帝一样。那样的话,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会有人认真听我说———
为什么人和人一定要绞尽脑汁相互伤害,为什么至亲骨肉也无法相互信任?这一切的猜忌、憎恨、争夺,都是为了什么?祸及万千人众的战争发动的意义又是什么?是权利,是意志,还是疯狂?
不管那源头是什么,都是不对的啊。这让人痛不欲生的一切,绝对都是不对的!
我像个患了癔病的人一般在城头又哭又喊,发髻松散开来,蓬乱的头发垂了满脸。但无论我喊得多大声,都会被惊雷压盖下去。
这就是,答案了吧……
那之后,我又回归到闭门不出的日子里。不止如此,我还用粗布料将窗棂和门板间的缝隙堵得严严实实,不容一丝光线透射进来,将屋内的书籍和棋谱烧个殆尽,终日耽于酒乡。
苦涩的酒味,不知如意为何会喜欢。
但时间不会伴随我的颓废停滞不前。日子依旧一天接一天过去,该发生的灾祸,迟早还是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