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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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贝尔佛罗伯爵和莱文诺·得·塞斯贝狄斯的故事

“贝尔佛罗伯爵是朝中数一数二的贵族,他狂热地爱上了少女莱文诺·得·塞斯贝狄斯。他不想和她结婚:因为她是一个普通士绅人家的女儿,与他门户不相当;他只想让她成为自己的情人。”

“他怀着这种心到处跟随她,一有机会就对她眉目传情,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但是他既无法和她说话,也不能给她写信,因为她身边老是跟着一位女监护马赛尔太太,这女人是又严厉又谨慎,弄得他无计可施。但这种周折只撩得他更加相思,他不住盘算,如何能骗过这位看管他那美人的百眼神[3]。”

“在莱文诺这边,伯爵对她的情意她也是能感觉到的,就不由得不对他也发生好感;慢慢这点好感在她心中形成了爱情,最后变得非常猛烈。我也没有像平常对别人那样,去煽动她的感情,因为囚禁我的法师不许我执行任何职务;但单是自然的力量就已经够使她这样了。这种力量的危险性并不在我之下;我们之间所不同的就是它是一点一点地使人动心,而我煽动人是来得比较迅速的。”

“情势发展到这个地步时,有一天,莱文诺和她那无时不在身旁的女监护一同到教堂去;在那里她们碰到了一个老婆子。这女人手上拿着一串头号的大念珠,满面堆笑向她们走了过来,向女监护说道:‘老天保佑你万事如意,请问你是不是过世的马丁·罗赛特老爷的贤德夫人马赛尔太太?’女监护答说:‘是的。’这老婆子就向她说:‘和你碰到也真凑巧,正好可以告诉你:我家里有一位老亲戚有话想和你说。他是几天前从佛朗德来的;他和你的先生认识,而且交情很深,他有些很重要的话要同你讲。要不是他病倒了,他是应当到你府上去和你谈话的;可是现在他病得很重不能去了。我的家离这里只两步路,如果你高兴,不妨屈驾跟我到家里去一趟。’”

“这位女监护是个聪明谨慎的人,唯恐做出错事,就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办好;老婆子一下就看出她踌躇的原因,忙向她说:‘亲爱的马赛尔太太,你可以完全相信我。我的名字叫希雪娜。学士马果斯·得·非圭拉和米拉·得·迈斯卡待我像自己的祖母一样,就凭他们你也信得过我了。而且我求你到我家去也是为了你的好。我这位亲戚以前借过你先生一笔钱,他现在想把钱归还给你。’一听说还钱,马赛尔太太就接受了她的邀请。她对莱文诺说:‘走,我的小姐,咱们去瞧瞧这位好老婆婆的亲戚去;去看看病人也是一件好事。’”

“不一会她们来到希雪娜家,被人接到一间矮矮的堂屋里去;那里,床上躺着一个白胡子老头,他看起来像病得挺严重似的。‘喂,表哥,’这老婆子把女监护介绍给他说,‘这就是你想见的马赛尔太太——你故世的朋友马丁·罗赛特先生的夫人。’听了这话那老头把头微微抬了抬,和女监护招呼了一下,做手势要她走到跟前去。等她走到床边时,他声音微弱地说道:‘亲爱的马赛尔太太,谢谢老天让我能活到这一刻:我最后的一个愿望总算实现了;我真怕死前会不幸碰不到你,不能亲手把一百杜加偿还给你。你的亡夫是我的知交,有一年在布鲁杰斯我和人要进行一场决斗,是他借给了我这一笔钱才把这事免掉的。这件事难道你从来没有听说过?’”

“‘唉!没听说过,’马赛尔太太回答说,‘他从来没跟我提起这件事。他为人慷慨好义,帮助了朋友也不记在心上。他和那些没做好事凭空乱吹的人是大不相同的,他从来不说他帮助了谁。’‘他心地的善良是毫无疑问的,’老头应着说,‘这一点我比别人更清楚;为了证实这一点,我应当跟你讲一讲我在他的帮助下是怎样侥幸脱离危险的。不过由于我要说的话对你那故世的先生关系很大,我还是单讲给他谨慎的太太听好一些。’”

“‘好吧,’希雪娜说,‘既然这事你只想给她讲,这位小姐和我就暂时到我房间里待一待吧。’这话一说完她就让女监护和那病人去谈话,自己把莱文诺拖到另一间房里去,在那儿她开门见山地对她说道:‘高贵的莱文诺小姐,这时是一刻千金不容耽搁,我就把一切讲给你听吧。有一位贝尔佛罗伯爵你也见过多次;好久以来他一直深深地爱你,朝思暮想,要把这心意向你表达;但你那位女监护是既谨慎又严厉,直到现在他这心愿都无法得偿。他万般无奈来求我设法,我就替他出了这样一个主意。你刚才看到的老头子是伯爵的一个年轻亲随,我安排了这个圈套,为的是骗住你的女监护,把你带到这里来。’”

“她刚把话说完,那藏在帷幔后的伯爵就走了出来,疾步向前,跪倒在莱文诺脚旁说:‘小姐,求你原谅,我不把我的情意向你表白,我就活不下去,不得已使出了这个计策。也是这位好心人给我安排与你见面的机会,要不然我就只有忧愁死掉。’这位不讨人厌的人以感人的神情说出这一番话,使莱文诺颇为烦乱。她呆了好一会,拿不定主意该怎样回答;最后她冷静下来,傲慢地望了望伯爵说:‘你对这位殷勤帮助你的大娘或许感恩不尽;但是我要告诉你,她为你费的这番心机是不会给你带来什么结果的。’”

“这样说着的时候,她走了两步预备回到堂屋里去。伯爵拦住她说:‘我敬爱的莱文诺小姐,请你稍等一下,屈尊听我说几句话。我的感情是真诚的,不应当使你感到不安。当然,对我采取的这种会面的办法,你是完全有理由产生反感的,但是在今天之前,我难道没有想尽方法和你谈话吗?但是都没有成功。十个月以来,你上教堂,散步或是看戏,我都紧紧跟随,我到处找机会向你表达爱慕的心意,然而都没有结果。你的那位残酷无情的女监护每次都使我的愿望落空。唉,高贵的莱文诺小姐,你想一想,以你这样的人品,我在长时期的等待中该会受多么深的痛苦,你应该同情我,而不应当为我被迫采用这个计谋,就把我当作一个罪人。’”

“在说这话时贝尔佛罗少不得使出漂亮人物擅长的本事,让自己的神情显得诚挚动人,还洒下了几滴眼泪。这使莱文诺相当感动;她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种怜悯的感情。但这并没有使她失去主意,她越是感动,越迫切地觉着要离开这里。‘伯爵!’她叫道,‘你的话都是白说。我根本不想听它;你别再拦住我;快让我离开这个对我的名誉有损的地方,要不然我就要大声喊叫,把四邻都召了来,让大家看你做出这样大胆的事。’她说话时口气是那样坚决,希雪娜唯恐触犯法纪,劝伯爵不要逼得太紧。伯爵就不再阻止莱文诺照自己的意思行事。这姑娘从他手中挣脱后,带着清白的身子走出房去,从这房间里这样走出来的姑娘,她还是第一个。”

“她疾步走到她的女监护跟前说:‘大娘,走吧;这滑稽的谈话别再继续下去,我们受了骗啦;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怎么回事呀,我的姑娘?’马赛尔太太吃惊地问道:‘什么东西使你这样急匆匆地要离开?’‘这个我回头告诉你。快走;再待下去,每一分钟都会给我引起新的痛苦。’不管女监护多么想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急促地离开,她还是无法马上弄清楚;她不得不依从莱文诺的意思,俩人急忙走出屋去,剩下希雪娜、伯爵和他的随从三个人窘在那里,活像几位喜剧家演出了一场给人喝倒彩的戏。”

“莱文诺一到街上,就非常激动地把希雪娜房里发生的事一起讲给她的女监护听。马赛尔太太仔细地听着,回到家里之后向她说道:‘我的姑娘,我得向你承认,你给我讲的这些话真使我惭愧死了。我怎么竟会受那老婆子的骗?我开头本来不太放心跟她去,但后来我为什么又跟她走了呢?她那和蔼老实的神情我不应当轻易相信;像我这样有经验的人竟干出这种蠢事,这是不能原谅的。唉!我为什么在她那里的时候没有识破这个诡计!那时我要撕破她的脸,要把那个贝尔佛罗伯爵骂得狗血淋头,还有那个给我胡诌的假老头,我要把他的胡子一把扯下来。但不管怎样我现在还是要回那里去,同时把我当着债款收下的钱带去;假如他们一起都还在那儿,那就算他们没有白等。’说完她就离家到希雪娜那里去。”

“伯爵还在那里;他计划失败了,正在纳闷。要是另外一个人处在他的地位,就会放弃原来的打算,可是他却一点也不灰心。他有千种长处,却有一个短处,那就是他在爱情方面太任性。他要是爱上了一个姑娘,就会千方百计去赢得她的感情;虽然他还是一个厚道的人,但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他什么不法的事都干得出。想到没有马赛尔太太协助,他的目的不可能达到,他就决心不惜一切,把她争取过来,给自己出力。他想这位女监护尽管看起来是那么严厉,在一大笔钱面前也会经不住考验。他这个判断是不错的:如果说还有忠心的女监护,那只是因为那些有情人还不够有钱,不够慷慨。”

“开头,马赛尔太太一到那里,看见她要找的三个人都在,愤怒的话就冲嘴而出;她把伯爵和希雪娜一阵大骂,又把还给她的那一包钱向那亲随的头上摔去。这一阵暴怒伯爵都按住性子忍受下去,为了使这场面更加感人他在女监护面前跪了下来,求她收回刚才摔出去的那笔钱,另外他还答应给她一千比斯脱,要求她对他发一发慈悲。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谁这样死命地恳求她怜悯,加上她也不是那种无法说动的人;很快她就停止了咒骂;她在心中暗暗把伯爵答应给的钱和她从唐路易那里得到的平平常常的收入加以比较,发现放弃自己的责任比执行它更为有利。因此她就以某种方式把钱包收回,又接受了那一千比斯脱;她答应帮助伯爵成全好事,说完马上就动身去履行她的诺言。”

“她知道莱文诺是一位贤德的姑娘,就特别当心,不让她怀疑她和伯爵有联系,怕的是她会把这情况告诉给她父亲唐路易。为了巧妙地引动,她回家后就这样向小姐说:‘莱文诺,我刚才把我心里的气都出掉了。我找着了那三个狡猾东西,他们都还在那里发呆;我吓唬希雪娜,说你父亲要是知道了会多么生气,又说法律是多么严酷无情。我还痛骂贝尔佛罗伯爵,凡是气头上想得起的话我都骂了出来。我看这位老爷准不会再做这种犯法的事,他从此会把心死掉,不再让我整天防范。我真该感谢上天,你总算靠自己的坚贞,从他给你布置下的陷阱里逃出来了,这使我高兴得流泪。我很快活他们这回是白费心机,什么也没得到。这些老爷把引诱年轻妇女简直当作儿戏,就是那些自命最正派的人物,大多数在这方面也是毫无顾忌的,就好像玷辱别人的家声并不是什么罪过似的。当然,话说回来,我也不是绝对认为伯爵就是这样一种人,也不是说他的确有心要骗你。老是怀疑别人不好也不应该;说不定他也有正当的想法。他在朝中虽然是数一数二的红人,但是你的美貌也未尝不可能使他下决心和你结婚。我记得他在挨我的骂给自己分辩的时候也露出过这个意思。’”

“‘大娘,你说什么?’莱文诺打断她说,‘如果有这个意思,他应当向我父亲提亲,像他这样地位的人我父亲是不会拒绝的。’‘你说的话有道理;伯爵的行为很可疑,甚至可以说他的用心很坏,我真恨不得再回去把他骂一顿。’‘不要这样,大娘,’莱文诺说,‘过去的事还是忘掉的好,我们鄙视他们也就算得是报复了。’‘对,’马赛尔太太说,‘我相信这是再好不过的主意;你比我想得周到。不过从另一方面看,我们是不是一点也没有把伯爵的感情认识错呢?我们怎么知道他这样做不是别有用心?也许他想在征求你父亲的同意之前,先长时期殷勤待你,等赢得你的欢心,知道你真心爱他时,你两人结合才更有乐趣。假如情形是这样,我的姑娘,我们理他一下是不是大罪过呢?你知道我多么疼你,你把你的想法跟我讲一下好了:你对他究竟是有好感还是讨厌同他结婚?’”

“她这狡猾的问题使真诚的莱文诺红了脸低下头去,承认自己对他并没有厌恶的心;但她很害羞,没有能更明白地说出自己的心意,于是女监护就进一步催促,要她不要对她隐瞒任何东西。女监护表现得那样热情,莱文诺最后就不再矜持了。‘大娘,’她说道,‘既然你要我把心里的话都讲给你听,我就告诉你:贝尔佛罗在我看来是值得人爱的。我看他人长得那样好,谈话又那样动听,我就不由得不被他的情意感动。你无时无刻不守着我,使他无法表达他的情意,这使我有好多次感到很难过;我向你承认我有时心里真可怜他,我只有用叹息来报答他因你严密看守我而受到的苦痛。我还可以跟你说,即使现在,在他做了这件冒失事之后,我心里还是不恨他,还是原谅他,而把他的错处都推在你身上,只怪你把我管得太严。’”

“‘我的姑娘,’女监护接上去说,‘既然你使我知道他这样爱慕你并不使你难过,我就有心帮助你得到这位贵人。’‘你想给我帮忙,’莱文诺感动地说,‘我是深深地感激。即使伯爵不是朝中数一数二的红人,只是一个普通的绅士,我也觉得他比任何人好。只是我们也别欺哄自己:贝尔佛罗是一位大贵人,无疑应当和国内最有钱人家的姑娘结婚。不要指望他会屈就唐路易的女儿,这一家子能给他的不过是一笔平平常常的家财。不可能,不可能,他不会对我有那种好感,他不会认为我配得上跟着他姓;他现在这样只不过是要玩弄我罢了。’”

“‘唉!’女监护说,‘为什么你以为他不会爱你爱到愿意结婚的程度?爱情是可以造成各种奇迹的。照你看老天似乎使伯爵和你之间横着一段无限的距离。其实,你也应当公道一些,莱文诺,他和你结亲一点也不失身份;你们是古老贵族的后代,和你结婚是不会使他难为情的。’她接着又说,‘既然你对他有好感,我就应当使他知道;我想去摸清楚他究竟存着什么想法,如果他的想法是正当的,我就给他一些鼓励。’‘别这样做,’莱文诺叫道,‘我完全不赞成你去找他,要是他疑心你这样做是我的主意,他就不再会尊重我了。’‘唉!我没有你想的那样笨,’马赛尔太太答道;‘我开头要责备他,说他有心勾引你。他少不得要替自己分辩,那时我就听他讲,看他究竟存的什么心。最后,我的姑娘,一切你就让我替你办好了,你的荣誉我会和我自己的荣誉一样当心的。’”

“在傍晚的时候女监护拿起斗篷走了出去。她在唐路易的住宅附近找到了贝尔佛罗。她把她和女主人谈话的情况一五一十给他讲了,她没有忘记向他夸耀一番她是如何巧妙才探听出这位小姐爱他来的。这个发现比什么都使伯爵欢喜;因此他用最动人的字眼向她道谢,答应第二天就付给她那一千比斯脱。他自己暗想这事已经成功,一个姑娘只要知道了别人爱她,就算勾搭上一半。两人商量完毕,很满意地分了手,女监护回到家里去。”

“莱文诺正不安地等着她,见了就问她打听到了些什么情况。‘我要告诉你的是头等的好消息,’女监护答道,‘一切进行得再顺利不过;我会见了伯爵。我上次的话没讲错,姑娘,他的用心并没有什么不正当的地方;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和你结婚;他在我面前用男人中间最神圣的东西起了誓。你也许以为我就这样相信了他,我可没有。’我问他:既然你是这样的用心,为什么你不按照平常的规矩向唐路易去提亲呢?他坦然地答道:亲爱的马赛尔太太,如果我还不知道莱文诺对我是什么意思,就由盲目的爱情驱使,去向她父亲求亲,蛮横地把她得到手,这样你赞成吗?不,不能,我觉得她心里的安宁比我想得到的快乐更值得珍贵,我为人忠厚,绝不能为了自己的快乐而叫她痛苦。”

“‘在他这样说着的时候,’女监护接着说,‘我就非常仔细地观察,用我的经验来判断他眼睛里是不是表现出他所说的那种深情。我看得出,他的确是怀着真情;这时我是那样高兴,我简直掩饰不住自己的欢喜。既然我看出他是诚恳的,为了给你保住这样一位有地位的爱人,我就觉得还是把你的感情向他透露一下的好。’我对他说:先生,莱文诺并不讨厌你;我知道她是尊敬你的,据我估计你对她这样殷勤并不使她心里难过。这时他高兴得叫了起来,说道:我的天啦!你说的是真的吗?迷人的莱文诺竟然对我有这种好感,这可能吗?亲爱的马赛尔太太,我长时期的不安,现在一下都解脱了,这不都是你的功劳吗?这消息是由你告诉我的,就使我加倍高兴,因为一向反对我这种感情,使我受了这么多痛苦的就是你。为了成全我的幸福,亲爱的马赛尔太太,请你让我和我敬爱的莱文诺谈一谈,我想向她表白我的心意,我要当你的面向她起誓,我永远只属于她。”

“‘除了这些话,’女监护接着说,‘他还说了好些更动人的话语。最后,我的姑娘,他那样苦苦地求我给他找一个私下和你见面的机会,我实在没有办法不答应他。’‘呀!你怎么能答应他这样一件事?’莱文诺带着几分不安叫道,‘你不是对我说过千百次吗?一个贤德的姑娘,应当绝对避免这样和男人会面,这种谈话只会带来危险。’‘我承认我对你说过这种话,’女监护答道,‘这是一条很好的处身原则;不过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是可以允许你不遵守这一条守则的,因为你可以把伯爵看作是你的丈夫。’‘可是他现在还不是,’莱文诺反驳道,‘只有等我父亲答应了这门亲事之后,我才能见他。’”

“这时候马赛尔夫人真后悔不该把这姑娘教得这样规矩,弄得简直无法使她稍稍放任一点。她心想无论怎样费事也得想法达到目的,就接上去说:‘我亲爱的莱文诺,看你这样谨慎小心,我真替自己高兴。这都是我平时用心管教你的好结果!我教给你的东西你都用上了。我能有这种成绩也真使人高兴。不过,我的姑娘,你把我教你的东西也用得过分了一些。我的守身原则也不是这样机械刻板的;我看你也未免规矩得不近人情。我尽管以严厉自傲,但一个人一味讲贤德,不管好人歹人一起严酷对待,这样我也不赞成。一位姑娘,如果明知道爱她的人是一番真情,听一听他谈话也算不得是不规矩,如果别人的爱情使自己动心并不算有罪,回答一下别人的爱情也算不了什么。莱文诺,你还是信赖我吧;我经验多,又一心为你着想,是不会让你错走一步,受到损害的。’”

“‘唉!你要我在哪里和伯爵谈话呢?’莱文诺问。‘就在我们的房间里谈,’女监护答道,‘这是最保险的地方。明天夜里我就带他到这里来。’‘那可不行,大娘,’莱文诺说,‘啊!我竟然让一个男人……’‘对了,你得让他来,’女监护打断她说,‘这种事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了不得,是经常发生的,愿上帝保佑,让那些和人这样会面的姑娘也有你那样纯洁的心!而且又有什么值得你担心的呢?难道我不在你跟前吗?’‘万一我父亲发现了怎么办?’莱文诺问。‘在这方面你也别担心,’马赛尔太太答道。‘你的父亲对我们是放心的;他知道我忠心;对我完全信任。’在女监护这样有力的怂恿下,加上自己的情感也在暗中支使,莱文诺就再也无法抗拒;她答应了向她提出的要求。”

“这消息伯爵马上就知道了。他是那样高兴,他立刻给了为他办事的人五百比斯脱,外加一颗价值与这相当的戒指。马赛尔太太看他说话那样守信,自己也不能不同样守信。在第二天晚上,等她觉得家里人都已安歇的时候,就把伯爵给她的一根丝质软梯拴在阳台上,就这样让他进入了女主人的房间。”

“这时候这位少女正沉浸在烦乱的思虑中,这种种考虑使她非常烦恼。尽管她对伯爵怀有好感,尽管她的女监护同她讲了这么多话,她还是后悔不该轻易答应与人会面,这是她的本分所不容许的。半夜里在自己的房间里接待一个男人,这男人既没有向她父亲提亲取得同意,她自己也摸不清他究竟怀着什么心意,这在她看来,不仅是有罪的行动,而且是值得她的爱人鄙视的。最后这个想法给了她最大的痛苦;她正在沉思着的时候,伯爵走了进来。”

“他先俯身跪倒在她面前,感谢她让他到这儿来。他表现得极为热情和感激,同时还向她保证他是有心和她结婚的;不过在这方面他说的话没有她希望的那么多,她就对他说道:‘伯爵,我很愿意相信你内心存在的就是你刚才说的那种想法;但是,不管你怎样向我保证,没有经我父亲同意,你这些话还是使人怀疑的。’‘小姐,’贝尔佛罗答道,‘如果不是怕给你造成不安,我早就向你父亲提出这项请求了。’‘你还没有这样做我并不怨你,’莱文诺接上去说,‘我甚至对你细致的考虑还很赞成;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妨碍你这样做了,你就应当尽早向我父亲提出,要不然就下决心永远不再和我见面。’”

“‘呀!怎么啦,美丽的莱文诺,’他答道,‘你叫我不再和你见面?你对爱情甜美的味道也太没有感觉了!如果你和我一样热情,你就会乐意和我私下往来,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不忙告诉你的父亲。对两颗紧紧连着的心来说,这种秘密的往来是有说不尽的味道的!’‘这对你可能是这样,’莱文诺说,‘可是给我却只能带来苦痛。对一个有品德的女子在感情上做这种要求是不合适的。请你别再说这种有罪的来往有多么大的乐趣。如果你真尊敬我,也不会提出这种要求;如果你的想法,是你口头想使我相信的那样,那么,我要对这种要求不起反感,你在心的深处也会责备我的。不过,我的天啦,’她洒了几点眼泪接着说,‘我受这委屈,都只怪自己脆弱,让你到这里来,我是罪有应得。’”

“‘我敬爱的莱文诺,’伯爵叫道,‘是你让我受了极大的委屈!你为人过于贤惠谨慎,对目前的情况产生了不必要的顾虑。你以为我幸运地得到了你的感情,就会不尊重你,这是哪里有的事?这又是多么不公道的说法!不,小姐,我知道你对我的情意是多么珍贵,我绝不会因你对我好反而不尊敬你;你要我怎样做我就怎样做。明天我就可以和唐路易老爷去谈;我要尽我的一切力量去求他成全我的幸福。不过,我不想瞒你,成功的可能性看起来是不大的。’‘你说什么?’莱文诺问道,‘像你这样一位在朝中有地位的人提亲,我父亲竟然会拒绝?!’”

“‘唉,就是我的地位使我害怕他会拒绝,’贝尔佛罗答道,‘这话可能使你吃惊,可是一会儿你就会明白的。几天以前皇上向我宣布他要给我娶亲。他没有说他要提哪一位小姐,他只透露出这是朝中头一等的姑娘。他对这婚事是很关心的。由于我不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态度,你的严谨使我到今天才弄清楚你的心意,我那次就没有向他表示任何不赞同的意见。在这事之后,小姐,你可以判断唐路易老爷是不是会甘愿冒犯皇上,接受我做女婿。’”

“‘当然不会,’莱文诺说;‘我了解我的父亲。不管和你结亲会有多少好处,他也会放弃它,以免招惹皇上的不高兴。但是即使他不反对我们结婚,我们的情况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因为,伯爵,既然皇上已经给你另外找了人,你怎样能娶我呢?’‘小姐,’贝尔佛罗答道,‘我老实向你承认,我现在在这方面的处境是相当困难的。但无论怎样,我还是希望能够应付这个困难局面,能够哄住皇上,利用他对我的感情,设法逃脱这门不幸的亲事。而且你,美丽的莱文诺,只要你认为我配得上在你跟前,也是能帮助我的。’‘哟!’她说道,‘我有什么方法能使皇上打消给你提的亲事?’‘啊!小姐,’他用热情的口吻说,‘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爱情,我会把自己保全下来供献给你,并且不触怒皇上。’”

“‘我敬爱的莱文诺,’他跪了下去接着说,‘求你允许我在这位马赛尔太太面前和你结婚,她可以做见证,对我们神圣的结合负责。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毫无痛苦地摆脱别人给我安排的那门苦痛亲事;在这之后,如果皇上催促我接受他给我选定的姑娘,我就可以跪倒在他脚下,向他说我爱你已经很久,而且已经私下和你结了婚。那时不管他多么想我和另外那位女子结婚,他善良的天性会使他不忍心把我从我爱慕人身边扯开,而且他为人公正,一定也不愿意使你的家庭蒙受这样的羞耻。’”

“‘马赛尔太太,你觉得怎么样?’他转过身向女监护说,‘爱情促使我想出了这个主意,你觉得好不好?’‘这办法好极了,’马赛尔太太说,‘应当承认,爱情是能使人脑子灵活起来的。’‘你呢,可爱的莱文诺,’伯爵接着说,‘你怎么说呢?你心里有疑虑,也许会不同意这个想法吧?’‘不,我同意,’莱文诺答道,‘只要你让我的父亲也进来;我相信在你给他把这情况讲明之后,他是会同意的。’”

“‘我们应该慎重,别把这情况告诉他,’这时女监护插进来说,‘你不知道唐路易老爷的脾气,他是很讲究名誉的,不会同意发展这种隐瞒别人的爱情。要求这样秘密结婚只会使他恼怒,同时,他是一个谨慎的人,少不得要顾虑这样一个违反皇上意旨的结合会有怎样的后果。你让他知道了这事反会使他胡乱猜疑起来,他会不断地监视我们的行动,你们以后就无法会面了。’”

“‘唉!我真要痛苦死了!’我们的这位大臣叫道,‘不过,马赛尔太太,’他装出一副忧烦的神情接着说,‘你当真相信唐路易老爷会不答应我们秘密结婚吗?’‘这是不成问题的,’女监护答道;‘当然他可能会同意结婚,但是,要结婚时免除教堂的仪式,像他这样一位谨慎规矩的人是不会答应的;如果要行教堂仪式,这事不久也就会让人家知道了。’”

“‘啊!我亲爱的莱文诺,’伯爵这时温存地握紧他情人的手说,‘难道为了顺从一种不切实际的伦理观念,我们就冒这样大的危险,不惜将来永远分离吗?只要你自己拿定主意你就和我在一起了。能有父亲的同意,心里也许可以安稳一些;但既然马赛尔太太已经证明要得他的同意是不可能的,那你还是体谅我一片真诚,偿我的心愿吧。请你接受我的这颗心;等到该向唐路易老爷说明我们的婚事时,我们可以把隐瞒他的原因告诉他。’‘好吧!伯爵,’莱文诺说,‘我同意你不用这么早对我父亲提。你先去试探一下皇上的想法好了;在我私下接受你的情意之前,如果必要的话,你可以向皇上说你已经和我秘密结了婚;先用这假话试探一下……’‘啊,这样不行,小姐,’贝尔佛罗不同意地说,‘我是痛恨撒谎的,不敢说这种假话;我也不能违反本心到那种程度。而且,我是了解皇上的,如果他发现我骗了他,他一生也不会原谅我的。’”

“唐克列法斯先生,”魔鬼接着说,“如果我把贝尔佛罗勾引这少女所说的话一句句重复一遍,这故事也就讲不完了。我只告诉你,在这样场合下人们受我感应而说的各种热情的话他都说了,他发誓他要尽早把他们私下的结合公开,他要求上天为他的誓言做证,但这些都是白费,他无法使这位贤德的莱文诺屈服;最后天快要亮了,他不得不勉强离开。”

“第二天,女监护由于相信应当把这事进行到底,因为这是与她的信用有关的,或者说得确切些,与她的利益有关的,就向唐路易的女儿说:‘莱文诺,我不知道该再和你说些什么;我看出你对伯爵的深情是有反感的,就仿佛他这样待你只不过是普通那种调情求欢似的。你是不是在他身上发现了什么使你厌恶的东西?’‘没有,大娘,’莱文诺答道,‘相反的他现在似乎变得比什么时候都可爱,他的话语使我在他身上感觉到了新的惹人欢喜的地方。’‘假如情形是这样,’女监护接上去说,‘那我就不懂你了。你对他有强烈的好感,但是我们向你说明必须要做的事你怎么又不肯做?’”

“‘大娘,’唐路易的女儿答道,‘你比我谨慎,又比我有经验;可是你想到没有,不得父亲同意而结婚会有什么后果?’‘当然,’女监护答道,‘这方面我什么都考虑到了;命运给你安排了这样一门好亲事,你却那样顽固,不肯同意,真使人难过。你这样固执,当心不要把你的爱人惹烦了。现在他一心爱你,什么都不考虑,当心他别冷了下来又再从物质利益上去考虑问题。既然他要把心交给你,你就应当毫不犹豫地接受。他的话说了是算数的,一位正人君子说的话比什么都可靠;况且还有我做证明,他一定会承认你是他的妻子的;你难道不知道,万一他违背了誓言,只要有我这样一个人做证,他就能受法律的制裁?’”

“这狡猾的马赛尔就用这样一类的话使莱文诺动摇了,几天之后她因为怕失掉伯爵,就让自己落在他手中了。从此每天夜里女监护就让他从阳台上进入莱文诺房间里,天亮前让他离去。”

“有一天夜里,她通知他离开的时间,比平时稍微晚一点,这时天已破晓,他慌忙顺着软梯溜到街上去,不幸失足,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上。”

“唐路易·得·赛斯贝德的卧房正在他女儿的房间上面,这天要办几件紧迫的事情,他很早就起床了。听到了这响声,他打开窗子想看是怎么回事;只见一个男子从地上吃力地爬了起来,同时看见马赛尔太太站在他女儿的阳台上,在解掉那条伯爵下去时没有踏稳的丝质软梯。他先揉了揉眼睛,怕这是自己眼花产生的幻觉;但仔细观察了一番,认定这是再真实不过的事;这时天刚亮,光线虽然还很暗,他却清楚地看见了这件使他羞惭的事。”

“这景象对他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在暴怒之下,他穿着睡衣,一手拿剑,一手擎着蜡烛,走下楼到莱文诺房间里去。他要找着她和女监护一起杀掉来消除心中的怒气。他把她们的房门一阵敲打,要她们开门;她们听出了他的声音,一面发抖一面把门打开。他怒气冲冲走进房来,明晃晃的宝剑举在她们眼前,说道:‘你这不要脸的东西,我要用你的血洗去你给你父亲蒙上的羞辱;还有你,你这无耻的贱人,我把女儿全心托付给你,你却做出这种负心的事,今天我也要一并收拾你。’”

“她们俩人双双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女监护开口说道:‘老爷,你要惩罚我们,我们也该接受,但是先请委屈听我说几句。’‘好吧,冤家,’老头答道,‘我暂时饶你们一刻时间;你们把事情的全部情况给我讲出来!唉!我说些什么话!全部情况!啊,我都知道了,不知道的只有一样,就是那玷辱我家门的狂徒姓甚名谁。’‘老爷,’马赛尔太太接上去说,‘这位公子就是贝尔佛罗伯爵。’‘贝尔佛罗伯爵?’唐路易叫道,‘他在哪里看见我女儿的?他怎样把她勾引上的?把这些你都一一讲出来。’‘老爷,’女监护回答说,‘这事情的经过我要老老实实毫不隐瞒地讲给你听。’”

“说着她就用一种了不得的技巧把她编给莱文诺听的所谓伯爵讲的话重复了一遍,她把伯爵描绘成一个非常好的人:又多情又细腻又诚挚。至于最后的一段情形,由于不能隐瞒,也只好说了;但是她用了很多理由,说明唐路易的女儿为什么要背着父亲暗地和人结婚,她把这些理由说得那样使人信服,以至于唐路易的怒气竟慢慢给平息下来。这一点她清楚地感觉得到,为了进一步使老头心软,她对他说道:‘老爷,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些。现在你惩罚我们吧;你一剑刺到莱文诺胸里去好了。不,我这说的是什么话?莱文诺是无罪的,她不过是听信了我的话罢了,而我是你请来管她的;你要杀只能杀我,是我把伯爵引到你的小姐房里去的,是我牵的线把他们连起来的。我这样不顾成规,让他们背着你结婚,只是为了使你能得到一位好女婿,他在朝中是头等红人,他一高兴就能使人得到皇上的宠幸,这你是知道的。我想到的只是莱文诺的幸福,只是你们家庭和这种人结亲能得到的好处;我热情过了分,就把我的职责背弃了。’”

“当奸狡的马赛尔太太在这样讲着的时候,她的女主人一直在啼哭;她显出那样深沉的痛苦,这善良的老头实在抗拒不了,他的心软了下来,怒气化成了怜悯;他把剑丢下,消除了恼怒的神情,眼中含泪地叫道:‘啊!女儿,爱情是一种不幸的感情!唉!你不知道你还会受到多少痛苦。现在爸爸闯了进来,你感到羞愧,就哭成这个样子,你哪里知道你的情人还给你准备下多少苦痛让你受。还有你,你这冒失的马赛尔,’他接着说,‘你对我们家这种盲目的热情,使我们陷入多么危险的境地!我也承认和伯爵这样一个人结亲是一件好事,也就是这个原因你们失去了理智,因此我也原谅你们,可是你们对这样性格的人一点都不怀疑,难道应该吗?他越是有权有势,你们就越应当存戒心。假如他狠心背弃了莱文诺,那我可怎么办呢?我能求法律帮助吗?像他这样有地位的人是很容易逃避法律的制裁的。我只有希望他遵守他的誓言,能照他对我女儿说的话去做……不过,要是皇上真是如他所说的那样,有意要他娶另外一个姑娘,倒是值得忧虑,是不是他会倚仗他的威权逼迫他去这样做。’”

“‘啊,说到逼迫他一层,爸爸,’莱文诺打断他说,‘我们倒不必担心。伯爵一再跟我们说过,皇上不会做出这样伤他感情的事的。’‘这一点我也相信,’马赛尔太太说,‘这位皇上深深地宠着他,绝不会对他做这种无情的事,同时他也是仁慈厚道的君王,忠勇的唐路易老爷,半生为国效劳,他也不会愿意给他造成这样深的痛苦。’”

“‘但愿上天保佑,我担的是不必要的心!’老人叹了一口气说,‘我要到伯爵那里去一趟,把这问题弄清楚;一个做父亲的人眼睛是锐敏的;我会一直看到他心里去;如果我发现他是我希望的那样,那你们过去的事我就不追究了;可是,’他用坚定的口吻接着说,‘如果从他的话里我听出他是虚假的,那么你们俩人就都给我进修道院去,一生一世去为你们的冒失行为流泪吧。’说完这话,他把宝剑捡起,上楼去穿衣服,剩下她们俩人惊恐地呆在那里。”

“阿斯莫得先生,”唐克列法斯听到这里叫道,“在接着讲这故事之前,先请告诉我,那个四壁挂着紫红幔帐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我看见五六个女人争着把一瓶瓶的酒拿给一个男用人。”“这是一件值得你注意的事,”魔鬼答道,“在这所房子里住着一位宗教审判所的审判官,他正在生病。有一间房间里可以看到两个女人,审判官就睡在这间房间里。这两个女人平时是在他跟前做忏悔的,现在就在这里看守他:有一个在给他做肉汤,另外那个这时坐在他的床头,注意使他的头部暖和。”“他害的是什么病呢?”学生问。“这是头部着凉,”魔鬼答道,“值得担心的是寒气可能会转到胸部去。前边房间里你看到的那些女人也是虔信他的人,她们听说他生了病,就都带了补品来看他。一个带来了各种稀有的果汁,如枣子汁、白葵露、珊瑚露、紫菀露等;另一个为了滋补他的肺,带来了长命露,玄参汁,和上等壮阳酒。还有一个为了给他补脑健胃,给他带来了香草精、肉桂精和麝香琥珀去毒水等。这些女人都在向这位审判官的用人夸耀自己带来的东西好。她们一个接一个把他拉过来,在他手里塞一个杜加,又在他耳边说:‘罗伦,亲爱的罗伦,请你设法让老爷用我这药。’这就是你想知道的东西;”魔鬼接着说,“下面我就要接着去讲刚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