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李
小李蹲在钢筋堆旁，手里的扳手一下一下敲击着地面。正午的太阳毒辣辣地晒在背上，汗水顺着安全帽的带子往下淌，但他浑然不觉。
“大敏说今天要给我炖排骨汤。“他自言自语着，嘴角扬起一抹甜蜜的笑，“她说我最近太累了，要给我补补。“
“又在跟你那个女朋友说话？“王师傅走过来，踢了踢他脚边的钢筋，“赶紧干活，别整天神神叨叨的。“
小李抬起头，眼神有些涣散：“王师傅，你不懂。大敏她......她真的很温柔。昨天她还给我织了条围巾，虽然现在用不上......“
“得了吧！“王师傅不耐烦地打断他，“哪来的大敏？你那个相亲对象不是早拒绝你了吗？人家现在都嫁人了！“
“你胡说！“小李猛地站起来，扳手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大敏就在家等我！她每天都会等我下班！“
王师傅摇摇头走开了。小李蹲下身捡起扳手，手指微微发抖。他记得很清楚，大敏就住在自己隔壁，每天都会做好饭等他。她笑起来有两个酒窝，说话轻声细语的......
收工后，小李迫不及待地往出租屋跑。推开门的瞬间，他闻到一股饭菜香。
“大敏，我回来了！“他喊道。
房间里空无一人，但小李仿佛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系着围裙，正在厨房忙碌。
“今天累不累？“他对着空气说，“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草莓。“
他走到桌前，那里摆着两个碗，一碗盛满饭，一碗是空的。小李坐下来，夹了一筷子空气放进嘴里。
“真好吃，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他笑着说，“等发了工资，我带你去买那条你看中的裙子。“
吃完饭，小李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布偶。那是大敏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虽然已经褪色了，但他一直舍不得扔。
“大敏，你说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住？“他轻声说，“这里太吵了，晚上都睡不好。“
布偶当然不会回答，但小李听到了温柔的声音：“好啊，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小李竖起耳朵，心跳加速。是大敏回来了吗？
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站在门口的是那个曾经和他相亲的女孩，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她手里拿着一个包裹，显然是送错了地方。
“啊，对不起......“女孩尴尬地说。
小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死死盯着女孩的脸，那张脸和他每天幻想的大敏一模一样，却又那么陌生。
“大敏......“他颤抖着伸出手。
女孩后退一步：“你认错人了，我是住在楼上的......“
“不！你就是大敏！“小李突然激动起来，“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女孩惊慌失措地跑开了。小李站在原地，感觉天旋地转。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布偶，布偶的脸开始扭曲，变成了那个女孩冷漠的表情。
“不......不要......“他抱住头蹲下来，“大敏，别走......“
那天之后，小李变得更加沉默。他依然每天准时上工，但不再和任何人说话。王师傅注意到，他经常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有时还会突然笑起来。
“小李，你没事吧？“王师傅递给他一瓶水。
小李接过水，眼神飘忽：“大敏说今天要来接我下班。“
王师傅叹了口气。他知道那个叫李大敏的女孩，是小李一年前的相亲对象。那次相亲后，小李就变得不太正常。听说那女孩很快就嫁人了，但小李似乎一直活在那天的记忆里。
下班后，小李没有直接回家。他走到附近的公园，坐在长椅上。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大敏，你看，多美的晚霞。“他对着身旁的空位说，“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这里。“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长椅的扶手，仿佛在抚摸什么人的手。路过的行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但他浑然不觉。
回到家，小李打开电视。新闻里正在报道一起工地事故，他突然愣住了。画面中，一个工人从高处坠落，鲜血染红了地面。
“大敏！“他猛地站起来，“大敏你在哪？“
幻觉又开始了。他看见大敏倒在血泊中，向他伸出手。他冲过去想要抱住她，却扑了个空，重重摔在地上。
第二天，小李的状态更差了。他站在工地的高架上，摇摇晃晃。下面的工友都屏住了呼吸。
“小李！快下来！“王师傅喊道。
但小李仿佛没听见。他张开双臂，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大敏，你来接我了吗？“
风呼啸而过，吹动他的衣角。在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李大敏站在云端，向他招手。她的笑容那么美，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我来了，大敏。“他轻声说，向前迈出一步。
“不要！“王师傅的喊声撕心裂肺。
但已经太迟了。小李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像一只折翼的鸟。在坠落的瞬间，他仿佛听见大敏在叫他：
“小李，我们回家吧。“
小李记得很清楚，父亲总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坐在门槛上写字。那些字很好看，但换不来钱。
“李秀才，帮我家写个对联吧！“邻居张婶拿来红纸。
父亲推了推眼镜，认真地写起来。他的手很稳，字迹工整漂亮。写完后，张婶笑着说：“谢谢啊，改天请你吃饭。“
但那个“改天“从来没有来过。父亲只是笑笑，继续写他的字。小李躲在门后看着，心里又酸又涩。
母亲坐在轮椅上，正在择菜。她的腿是在工厂事故中失去的，每个月靠国家发的补助过日子。
“你爸啊，就是个书呆子。“母亲常说，“要不是国家照顾，咱们娘俩早就饿死了。“
小李低头扒着碗里的饭。那是母亲用低保金买的米，掺着红薯，勉强能填饱肚子。
“读书有什么用？“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看看隔壁王叔，会修车，一个月能挣好几千。你爸倒好，整天就知道写字，连个工钱都要不来......“
父亲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往母亲碗里夹菜。他的手在发抖，墨迹沾在袖口上，像一块洗不掉的污渍。
小李记得那个雨天。父亲又去帮人写字，回来时浑身湿透。他的长衫上沾满了泥水，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
“给，买点肉。“父亲把钱递给母亲，声音很轻。
母亲哭了。她捶打着父亲的胸口：“你这个傻子！人家给你十块钱你就高兴成这样？你知道他们让你写了多少字吗？“
父亲只是笑，笑得像个孩子。小李躲在房间里，听着父母的争吵，感觉胸口堵得慌。
后来，父亲走了。在一个清晨，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长衫，带着他的毛笔和砚台，再也没有回来。
母亲说他是去城里找工作了。但小李知道，父亲是受不了别人的嘲笑，受不了母亲的埋怨，更受不了自己的无能。
从那以后，小李变得沉默寡言。他不敢和同学说话，怕他们嘲笑自己的家庭。他努力学习，想证明读书是有用的，但每次考试都差强人意。
那是个闷热的夏夜，蝉鸣声刺耳。小李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他第一次对父亲举起了拳头。
“你这个废物！“父亲的怒吼从屋里传来，“整天就知道吃白食！“
接着是母亲的啜泣声。小李冲进屋里，看见父亲正抓着母亲的头发，把她往墙上撞。母亲的轮椅翻倒在地，假肢歪在一边。
“住手！“小李扑上去，一把推开父亲。十五岁的少年，力气已经不小了。
父亲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桌上的砚台。墨汁洒了一地，像泼洒的鲜血。
“你敢打我？“父亲瞪大眼睛，扬起巴掌。
但这次小李没有躲。他抓住父亲的手腕，用力一推。父亲摔在地上，长衫沾满了墨汁。
“滚！“小李吼道，“别再让我看见你！“
父亲爬起来，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去。那件洗得发白的长衫消失在夜色中，再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姑姑来了。她穿着时髦的连衣裙，踩着高跟鞋，一进门就指着小李的鼻子骂：
“你这个不孝子！居然把你爸赶出家门？“
小李攥紧拳头：“他打妈妈......“
“打几下怎么了？“姑姑打断他，“你妈是个残废，要不是你爸，她能活到现在？“
母亲坐在轮椅上，低着头不说话。小李看见她的手指在发抖。
“这铺面是你爸的，“姑姑说，“现在由我来管。你们娘俩爱去哪去哪。“
小李这才明白，姑姑是来抢铺面的。那间临街的铺面是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现在也被夺走了。
更让小李心寒的是亲戚们的态度。他们表面上同情父亲，背地里却打起了家里房产和土地的主意。
“小李啊，你还小，这些事你不懂。“大伯拍着他的肩膀，“我们把地租出去，租金给你们娘俩生活。“
但小李知道，那些租金从来没有到过他们手上。他看见大伯的儿子开着新车，堂姐戴着金项链，而他和母亲只能靠低保过日子。
母亲常说：“算了，都是亲戚。“
但小李忘不了那些夜晚，他躲在被窝里哭，听着母亲压抑的啜泣声。他发誓要出人头地，要让那些欺负他们的人后悔。
小李站在菜市场里，攥着皱巴巴的二十块钱。这是他打零工挣来的，要撑一个星期。
“老板，白菜能便宜点吗？“他小声问。
摊主瞥了他一眼：“都这个价，爱买不买。“
小李咬了咬牙，挑了一颗最小的白菜。转身时，他听见摊主和旁边的人说：“就是那个李秀才的儿子，穷得叮当响......“
他低着头快步离开，耳边回响着那些刺耳的话。回到家，母亲正在择昨天的剩菜。
“妈，我买了白菜。“小李把菜放在桌上。
母亲抬头看他，眼里有泪光：“委屈你了......“
小李摇摇头，走进自己的小房间。墙上贴满了李大敏的照片，那是他从相亲那天偷拍的。照片里的女孩笑靥如花，仿佛在对他招手。
“大敏......“他轻声呼唤，仿佛这样就能驱散现实的阴霾。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姑姑来了，她穿着貂皮大衣，手里提着名牌包。
“小李啊，“姑姑假惺惺地说，“听说你最近在工地干活？多危险啊，要不要姑姑给你介绍个工作？“
小李知道，姑姑所谓的“介绍工作“，不过是让他去她儿子的公司当免费劳力。
“不用了。“他冷冷地说。
姑姑脸色一变：“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姑姑是为你好......“
“为我好？“小李突然笑了，“那铺面的租金呢？“
姑姑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你......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可是你亲姑姑！“
“亲姑姑？“小李的声音在发抖，“就是那个抢走我们家铺面，还到处说我们娘俩坏话的亲姑姑？“
姑姑恼羞成怒：“你这个白眼狼！要不是我们接济，你们早就饿死了！“
“接济？“小李指着桌上的白菜，“这就是你们接济的结果？“
姑姑摔门而去。小李瘫坐在地上，感觉浑身无力。他看向墙上的照片，轻声说：“大敏，只有你对我好......“
这时，手机响了。是工地上的王师傅。
“小李，明天有个急活，你来吗？工资日结。“
小李犹豫了一下：“来。“
挂掉电话，他苦笑着对照片说：“大敏，你看，外人比亲人还靠谱。“
窗外的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小李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碗已经凉透的泡面。
“大敏，你今天怎么还没来？“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声音里带着期待，“我都等你好久了。“
墙上贴满了李大敏的照片，有些已经泛黄。小李每天都会擦拭这些照片，就像在抚摸爱人的脸庞。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他突然紧张起来，“是因为我昨天没去接你吗？对不起，工地上太忙了......“
他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破旧的地板发出吱呀声，像是在回应他的焦虑。
“我给你买了新围巾，“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条红色的围巾，“你看，多漂亮，你戴上一定很好看。“
小李把围巾搭在椅背上，仿佛那里真的坐着一个人。他蹲下身，仰起头，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大敏，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他轻声说，“那天你穿了一条白裙子，像仙女一样......“
窗外的路灯忽明忽暗，投射进房间的光影在地上摇曳。小李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孤独地映在墙上。
“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他的声音开始发抖，“你不能骗我......“
突然，他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小李猛地站起来，冲到门边：“大敏！是你吗？“
打开门，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寒风卷着几片枯叶，在地上打着旋。
小李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动弹。他的肩膀垮了下来，像一株被霜打过的枯草。
“你一定会来的，“他喃喃自语，慢慢走回房间，“我等你，一直等你......“
他坐在床边，把围巾紧紧抱在怀里。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他苍白的脸上。
“大敏，我给你唱首歌吧，“他轻声哼起一首老歌，声音沙哑却温柔，“你最爱听我唱歌了......“
歌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啜泣。小李的脸上挂着泪，却还在微笑。
“我等你，“他对着月光说，“永远等你......“
夜深了，寒风依旧。小李抱着围巾，慢慢闭上眼睛。在梦里，他终于等到了他的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