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围棋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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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王六合力挫郑野雪 朱玉亭入局国手争

上回说到,南京会战第一场,六合王元所险胜吴兴范君甫,南京会战也随之正式打响。这一战之后没多久,永嘉和尚郑野雪来到南京,血洗南京茶楼棋界,又数败三楚豪杰李贤甫,把南京棋手和李贤甫直接淘汰出了南京会战。野雪觉得时机成熟,于是便终于向叶向高府上迈开了步子。

话说那谢肇淛在叶向高府中,听闻有个头陀求见,他心中立刻便明白了——必是那永嘉郑野雪到了。

近些日子南京城中到处都是郑野雪的传闻——可怜这片南京棋手被杀得好惨啊。要论来南京之后闹出动静最大的,连那王元所都要排在郑野雪后边。

郑野雪见了谢肇淛、叶向高,没有分毫畏缩,拱手行礼,高声叫道:“永嘉郑野雪,拜见二位大人。”

二人看这传闻中的郑头陀,果然是个和尚身子,猛士面相,活像那评书里的鲁智深。这和尚下棋,听说是个猛冲蛮打的,凭着一双铁拳头已经把南京城给打了个七荤八素,南京棋手的魂都快被他给打出窍了。这和尚如今气势正盛,这一趟来南京只怕是看准了那天下国手之位来的。

两边行过礼,入了座,野雪也不客气,抢着就问道:“二位大人,如今来参加南京会战的棋手有谁能出战?”

谢肇淛笑了笑,答道:“现在已经来了王元所、范君甫、周元服三人,还有数位新安派高手就在城外,随时可以进城来。另外当有三楚李贤甫,路途遥远,也许还得再等几日。”

“李贤甫?”野雪闻言,哈哈大笑,“不用等了,那厮已经被咱家杀败,跑回三楚去了。”

谢肇淛闻言大惊。他听闻那李贤甫也是个能征惯战之辈,在三楚一带名声颇响,却没想到还没进得这叶府大门,就已经被野雪给杀走了。看来这郑野雪端得是条好汉,不可轻视他。

“大人,既然能来的都来了,那就给咱家找个对手,开这南京会战第一阵如何?”

叶向高却笑道:“高僧来晚了一步啊,这第一阵已经杀过了。”

野雪大惊,急忙询问。那叶向高便一五一十,将王元所与范君甫一局细细与野雪说来。野雪心中大憾,急忙又说道:“既然如此,便请大人把那王元所找来,咱家与他下上一局如何?”

一上来就要对阵最强的,可见这野雪也是颇有野心的人,不是来南京随便玩玩的。

叶向高沉吟片刻,答道:“王先生与范先生战了一局,颇耗精力,须得再休息数日方才公平。高僧若想杀一局,先与那吴兴周元服杀上一阵如何?”

野雪只欲求战,也不推辞,当即应下。叶向高送走了野雪,便把正在叶府厢房休息的周元服请了来。

下人请了周元服,只说有个和尚来求战,大人请周先生前去对弈。听得动静过来的王元所,范君甫心里猜测,这和尚必定就是那永嘉郑头陀了。久闻郑头陀棋艺高强,却从未得见,二人都有兴致,便结伴与周元服一同去了大堂。周元服信心满满,心中道范君甫已经折了一阵,今日自己出手,无论如何要保住这一局。

没过多久,这叶府大堂上已设好了棋座,两个少年坐在两旁。这边坐的是个弱冠少年,意气风发。那边坐的是个铁面头陀,杀气四溢。叶向高、谢肇淛寻思,昨日见了那器宇不凡的王元所,心胸大度的范君甫,今日又认识了盘上那吴兴少年周元服,永嘉头陀郑野雪,只道江南英豪,已见了一半了。

叶向高与谢肇淛入座,盘侧二人看时候到了,便各行一礼,摆上势子,正式开战。

话说盘上战事一起,野雪迈开步子,冒着硝烟便向周元服阵内冲杀过去。眼见那野雪来得凶悍,年轻气盛的周元服岂能屈服半分?急忙挑了件趁手兵器,便出阵迎敌。到了阵前,只见那野雪提着铁拳便要来打。周元服手里拿着兵器,岂怕野雪拳头,提起大刀照着那拳头便砍去。一阵地动山摇,再看去,却只见周元服手中的刀断了半截,野雪那拳头却分毫不伤。周元服心中惊叹,没想到世间竟有这么硬的拳头。

野雪不作停留,见周元服断了兵刃,雨点般的拳头便只管砸过来。周元服见势不妙,却不惊慌,只看他转动步法,移形换影,野雪还未来得及反应,竟已经被周元服紧紧贴在了身前。野雪大惊,急忙再挥拳来打,却只见那周元服脚步灵动,野雪偏打不中他。周元服只管贴着野雪的身子用力,那野雪纵使拳头再硬,身前肉搏也使不出全力,竟一时奈何不得这周元服。眼见时机已到,周元服突然发力,绕到野雪身后,猛地将野雪身子抵住,死死按在角地。野雪拳头虽猛,却打不出来,被那周元服贴得寸步难移,竟牢牢让周元服锁在了墙角里,动弹不得了!

这周元服的本领,就在一灵一贴上。寻常人交手,要么大刀砍杀,要不贴身肉搏,要么避而不战。周元服却与众不同。但凡上阵,周元服必定死死贴住敌军,让敌军纵有本领也施展不出。可贴着敌军的周元服却又不用力肉搏,而是利用灵动的步法在敌军眼皮子底下腾挪。敌军一来不好发力,二来又想抓住周元服,于是便反而被周元服来回调动,处处受制,最后中了周元服的圈套。这是周元服独门的绝技,吴兴一代高手唯有那个仙人般的范君甫能凭借着高人一等的取舍功夫与他抗衡,其余众人,甚至那些新安高手也应得吃力,难有妙法破解。

野雪不知其中利害,挥拳猛打过去,却被那周元服一阵穿花步法绕得晕头转向,最后被死死锁住,动弹不得,心中不觉大吃一惊。果然是南京棋会,到场的都是顶尖高手,不是那些茶楼俗手所能比的。如今见识了周元服的妙法,野雪陷入了沉思。周元服的招法着实精妙,一旦被他贴住必定着了他的道,到时只有吃亏。但周元服巧则巧矣,力气却绝非野雪对手,这便是有得必有失的道理。盘上对敌,扬己之长,避敌之短,此为上法。野雪打定主意,手中发下军令,全军重整士气,要一击打破周元服。

只见盘上野雪突然战鼓齐鸣,照着周元服大阵攻杀过来。周元服也不惧怕,布下重兵,只待敌军近了,他便贴上身去,要野雪空有一双铁拳,却打不出力气来。岂知那野雪刚才吃了亏,此时早已知晓周元服贴身功夫厉害,那里还愿意与他近身肉搏?只听一声炮响,野雪竟四面出兵,绕着周元服大阵到处攻击。周元服大惊,急忙贴上身去,却只见到处都是敌军,应得手忙脚乱。一旦周元服慢了半步,野雪就但凭蛮力打破周元服大阵,冲杀进来。野雪毕竟力量强大,真冲出来周元服不知如何抵挡,只得步步退却。那野雪却分毫不让,挥着拳头招招往要害上打。周元服左右躲闪,却终究因为贴不上身去,又找不着漏洞,无处腾挪,被那野雪和尚逼得无路可走。正紧张间,周元服一个不小心,巨龙被野雪一拳正中眼角,成了条“独眼龙”。周元服再看四周,哪还寻得出半个眼位,整条巨龙都要被野雪吞了去。

大龙被野雪一双拳头给屠了,周元服还如何取胜?只见这周元服暗暗叹气,投子认负。那观战众人被野雪这气势震慑,各个心惊肉跳。那野雪得了大胜,得意起来,竟哈哈大笑。谢肇淛、叶向高看这头陀竟大胜了吴兴高手,心中也暗暗寻思,南京大会魁首,只怕得让这和尚夺了去了。

“二位大人,这一阵咱家胜了,下一阵该谁上阵?”野雪问道。

那周元服输得凄惨,自然低首不语。旁边的王元所、范君甫也默然良久,都知道这野雪是个厉害角色,不好对付。

过了片刻,只见那王元所缓缓站起身来,向谢肇淛。叶向高抱拳道:“在下王元所,愿与这和尚决一胜负。”

谢肇淛、叶向高听了,心中一喜。这场南京会战,王元所胜了范君甫,野雪又胜了周元服,那么王元所与野雪一战便是王者之争了。

野雪早就想与王元所一战,自然没有异议。范君甫、周元服都是败军之将,也不便多言。于是这一战便就此敲定,明日还在这大堂上开战。

看天色晚了,谢肇淛今晚便留宿在叶向高府上了。离了大堂,野雪和王元所各做准备,范君甫和周元服各自研究败局。

到了自家厢房,野雪躺在床上,筋疲力尽一般。刚才那盘棋,他是用尽了全力方才取胜的,否则那周元服的奇功他必定难以抵挡。周元服确实是个奇人,若不是我野雪在,他想必也能在这南京会战中大出风头吧。

年纪轻轻,能有如此棋力,着实不凡。

但可惜,我不能输——不论遇到什么对手,我都绝不能输!

我不是以一个人的名义来到南京城的,我代表的是整个永嘉派。我一人的荣辱,牵系着整个永嘉派的荣辱,永嘉派那几十年的历史就压在我的背上。

为了整个永嘉派,我不可以输,我要杀遍天下,我要让天下人都承认我是国手,都承认永嘉派有能力重回天下第一大派。

为了那一天的到来,我就是流尽这一身血,也在所不惜!

当天深夜,谢肇淛却没有睡着。他站到院子里,远远望着城外的方向,若有所思。

“谢大人,在看什么?”叶向高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谢肇淛微微一惊。

“叶大人……”谢肇淛低声笑道,“莫非也因为明日将有激战,故今日兴奋得难以入眠了?”

“明日一战,新得天下国手可能将就此诞生。能见证这一战,我又如何能静得下心来呢?”叶向高笑着答道。

谢肇淛只是笑着,回过头,仍旧朝城外的方向望去。叶向高顺着谢肇淛的目光,也远眺过去。

“谢大人,那城外是新安派的高手们吧。”

谢肇淛点了点头,轻声道:“不知为什么,竟有种错觉,觉得这南京城是被强敌包围着似的。”

叶向高哈哈大笑:“可不是吗,南京会战,四方诸侯齐至,城内战得火热,城外却还有人等着坐收渔利呢。”

新安派棋手,此刻就在城外。明日一战,不论哪一方得胜,新安派高手必定都将大举杀入城中,到时候这看起来好像要偃旗息鼓的南京会战,必将风云再起,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平静得下来的。

“棋界江湖,也如此凶险吗?”谢肇淛忍不住低声叹道。

“既然是江湖,就少不得有征战。战场上人杀人,棋盘上子吃子,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哪有半点分别?”叶向高笑道。

谢肇淛沉吟许久,又看了看几位棋手正休息的厢房,默默叹了口气。

这南京城,一片祥和,百姓还享受着太平,谁又知道这叶府内外,却如战场一般令人窒息呢?

次日一早,王元所和野雪如临大敌一般,坐到了棋盘两侧。谢肇淛、叶向高、范君甫、周元服坐在棋盘后边,静静等待棋战开始。

但见王元所与郑野雪各抱一拳,道了声请。两边摆好势子,一场胜负便就此展开。

却说这王元所,昨日见了野雪强横铁拳,知道若要与他对敌,必须要有足够的底气,于是只管经营自己阵势。但看这王元所阵势,密不透风,坚城一座,好似个堡垒一般。那叶向高、谢肇淛见了,忍不住低声赞叹。但旁边的范君甫却不同意。

“局太小了……”范君甫只是简单地说道。

不错,王元所的阵势看上去坚不可摧,但那只是从这个局部来看无懈可击而已。王元所与范君甫对局时之所以前半盘毫无机会,正是因为王元所只顾在局部争胜负,范君甫却知道着眼全局,自然步步走在王元所前边。

可这野雪,是个不知军略,只凭蛮力的野和尚,与这王元所的下法恰好是个对手。野雪见王元所阵势坚固,只道若再不去打阵,就得砸破了手也打不动了。于是野雪急忙飞奔过去,朝着王元所铁阵便猛砸过来。王元所早料到这一招,急忙全力抵挡。只听得一声巨响,两边猛地交兵一阵,再细看去,却见谁也打不动谁!

那野雪的拳头砸在王元所阵壁上,王元所军士只觉全身一震,脚底险些一软,暗暗叹这和尚力量真是惊人,单凭拳头竟也能有如此力道。那野雪砸了一拳,没砸动王元所大阵,赶忙收回了拳头去——这一下砸得不轻,野雪竟隐隐觉得拳头生疼,再砸下去只怕要出事。

两边一交兵,谁也没动弹,竟就此鸣金收兵了。谢肇淛、叶向高没看出门道来,范君甫、周元服却早在心底惊叹了起来。想不到这王元所和野雪二人力量竟不相上下,一攻一守,都见功夫,两个都是力能扛鼎的霸王啊。

王元所见野雪一时奈何不得自己,心里也便更有了底气。只见他补好了军阵,竟大军出战,杀向了野雪的大营。野雪岂能怕他,虎狼之师舞起铁拳,四处奔王元所大军杀去,只管左一拳右一拳地狠砸。王元所挥刀抵挡了一阵,却只觉少了阵壁护卫,根本挨不住这野雪的拳头,于是也不敢太过深入,稍稍取了几个城池便回了主营。野雪望着那铁筑的阵地,也不敢再去冲阵,只管守住自己领地即可。如此往复,几次三番,王元所如小刀割肉般将野雪阵地阵阵剜去,野雪疼得哇哇大叫,却偏偏望着王元所的军阵毫无办法。

这棋下着郁闷,野雪急得满头大汗。

带着永嘉乡亲们的期望启程前往南京,为的就是争得那天下国手之位,重塑我永嘉派光辉。若今日一战败了,那便是功败垂成啊!

眼看着城池一点点被王元所捞了去,剩下的地盘不够了,野雪实在不服,终于动员大军,拼死往那王元所阵上冲杀过去。那盘外观战众人,看着野雪那一支支挥舞着拳头的强军,忍不住都在心底颤栗。王元所知道这一战就要定胜负了,全军把盾全取了出来,死死顶在阵壁上。野雪一拳拳地砸过去,王元所在阵内只听得盾壁上如雷鸣般响着,惊心动魄。野雪眼见砸不动,更加焦躁,只疯了般举着拳头雨点般落下。

为了我永嘉派声威,这一战我不能不胜!乡亲们如此信任我,将我送出了永嘉城,我若败了,如何有脸去见他们?

满天神佛,你们若还可怜我永嘉派几十年苦难,这一战求你让我取胜!我费尽力气走到了这一步,岂能败在这最后一刻?

只见那野雪似乎忘记了疼,看着眼前那如岩石般坚硬的阵壁,他丧失了理智一般咆哮着,不顾一切地用尽全力把拳头打上去。偏偏那阵壁上看不到半点伤痕,只留下隐隐血迹斑驳——那是野雪拳头上的血。

不可能!为什么打不破?天下不可能有我的拳头打不破的阵,天下不可能有我野雪胜不了的对手!

手破了,血迹染红了敌军的阵壁。骨头折了,那剧烈的痛感却被亢奋的战意淹没。野雪咆哮着,脸上滑下的泪和汗混在一起,早已分辨不清。

王元所拼命抵挡着,他能感觉到那最后时刻奋力一搏的敌人拳头里所透出来的绝望。观棋的众人被野雪的气势所震撼,却也只觉那看不见半点缝隙的军阵衬托着野雪的悲壮,让人不禁为之感慨。

不知砸了多久,野雪的力气终于用尽了。奋力抵挡着野雪铁拳的军士们,感觉到阵外那拳头的力气小了,频率慢了。他们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仍旧用力抵着军盾,坚定地防守着身后的阵地。

而那阵外,野雪的铁拳早已被砸成了肉泥,却仍旧拼命舞动着,徒劳地砸向敌阵。野雪的咆哮声变成了沉重的喘息,伴着不服的抽泣仍在空旷的战场上回响。

一个人,一双拳,面对的却是铁甲千万,无缝的军阵。

终于,最后一拳落下,野雪再也没有了力气,轻轻地倒在了敌军阵前。一双杀遍南京未逢敌手的铁拳,如今终于松开了,却也不过是一双血肉的手而已。

全局战罢,王元所胜,郑野雪败。

我已尽了全力,却败在了这最后一步上。乡亲们,对不起,野雪毕竟还是输了……

无力地躺在王元所军阵前的野雪,缓缓地闭上了双眼。然而,就在这一刻,一双手将他搀扶了起来。

野雪一惊,看过去,却是刚才一直躲在阵中,奋力抵挡自己拳头的王元所……

“野雪兄果然棋力不凡,确是高僧。这一战,元所胜得辛苦,对野雪兄的棋艺叹为观止。”王元所向野雪抱拳说道。

野雪微微心惊,看向那王元所。对方的脸上是真诚的钦佩,没有半分做作。这一战,王元所虽胜了,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野雪是个极其强劲的对手,当世顶尖高手之名当之无愧。

不止王元所,旁边的叶向高、谢肇淛、周元服、范君甫,众人各个都向野雪抱拳,道他棋力高强,堪称国手。

这野雪,心中只知道争夺胜负,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败了也能被众人如此尊重。这僧人似乎一瞬间顿悟了——既然胜了败了都是高手,那么何苦要去争个杀遍天下的名声呢?

“王先生,此阵咱家输得心服口服。”只见那野雪拱手笑道,“恭喜王先生,从此夺去天下国手之位。咱家不才,愿做王先生臂膀,为王先生平定天下!”

王元所心中感佩,急忙行礼。那边野雪还礼,两人相敬如宾,真是不打不相识,一战成知己。

“看来,南京会战就此落幕了。”一旁的周元服望着盘侧这两人,轻声叹道。

“不……”谢肇淛缓缓答道,“真正的会战,现在才开始……”

当天夜里,南京城外。

“城内的棋迷给咱们报信来了。”吕存吾笑着说道,“城内已经决出了胜负,果然是那王元所力压群雄,拿了第一。”

“这么一来,我们的目标也就明确了……”汪绍庆低声说道,“各位新安派兄弟们,谁能击败王元所,谁就是新的天下第一。我们新安派几乎倾巢而出,这一战必定要夺取天下国手之位!”

几位新安大将各自鼓劲,在盘上秣兵厉马,只待明日杀尽南京城,寻那王元所决战。

次日一早,叶向高府上下人前来禀报,门外有五个高手求见。叶向高早知道会有这变故,于是静静地问道:“哪五个人?”

“新安汪绍庆、吕存吾、汪幼清,婺源江用卿,无为雍皞如。”

叶向高略作沉吟,站起身,对下人道:“去把府上四位棋手叫来,告诉他们,南京会战的重头戏要到了。”

没过多久,叶府大堂前众人便聚齐了。只见谢肇淛、叶向高坐在中间,左边是新安五虎将,右边是南京四高手,两边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

“叶大人,我等新安五将,接到您的战书,特来参加南京会战。”汪绍庆代表新安五人,起身朝叶向高说道。

谢肇淛笑着,与叶向高对了对眼神,便又看向了早到的那四位棋手:“四位,新安高手要加入战事,不知意下如何?”

王元所微微躬身答道:“既然要做天下国手,自然要受得起四方豪杰考验。新安派乃天下大派,若要出手,我们又如何能拒绝呢?”

看来南京会战的好戏,终于要到高潮了。叶向高和谢肇淛在心中暗暗欣喜。

“我等几人路上耽搁,来得晚了,不知如今战事如何?”汪绍庆这是明知故问,众人心里也都清楚。

“目前,是六合王元所力挫众豪杰,南京城内称第一。”

“既然如此,我新安众将便直接向王元所挑战就可以了吧。”汪绍庆笑道。

这话一出,众人还未多言,那永嘉和尚郑野雪却先跳了起来:“新安派的,你们好不要脸!”

那边吕存吾也是暴脾气,岂容野雪撒野,急忙跳起来喊道:“你这和尚,好放肆!”

野雪哼了一声,喝道:“你们几个就在这江苏四处转悠,竟还有脸说什么路上耽搁?你们再远,远得过我浙江来的吗?你们分明是等着别人打累了,再来抢东西!”

“永嘉和尚,休得血口喷人!我等但凭棋力争胜负,怎么就成了不要脸了?莫非你怕王元所输了,折了你这个手下败将的脸面?”

两边骂得正凶,谢肇淛、叶向高见势不好,急忙来拦。这边稳住新安五将,那边安定南京四雄,喊声以和为贵,道个莫动武力。两边安静下来,谢肇淛和叶向高眼神一对,打定了主意。

“既然两边都不服胜负,不如这样。”谢肇淛说道,“前些日子的胜负,咱们记在心里。这新来的五位新安高手,要入战阵,也不能以五敌一,太不公平。不如我们暂时把前几日的战事放到一边,九个人各自挑选对手,多对几局,每个对手都要下上三五盘。之前对过局的,就把那局算在胜负里。还没对局的,就多下个几番胜负。最后谁能力服众人,谁就是王者,如何?”

那边新安众将听了,都只叹来得太急,没等战败的几位走了再来,如今凭空又多了几个对手。这头南京四雄听了,尽可惜王元所战得辛苦,到头来还是百忙一场,又要多杀上几个来回。但既然是谢肇淛提议,谁也反驳不得,只好依此办了。

这一下子,南京会战诸侯数多了一倍多,可是热闹非凡了。

新安众将,只把王元所当成靶子,个个都要奔着王元所阵前杀去。而早来南京的那几位,心中恨这新安派行事不够光明,于是也都帮着王元所出头。只见新安派这边江用卿出阵奔王元所去,那头性子急躁的野雪急忙接上,两人凑了一个对手,大战起来。见那二人杀得难分难解,新安派汪幼清、雍皞如急忙上前助阵,这头范君甫、周元服联手出马,四个人交马转灯厮杀起来。新安派汪绍庆、吕存吾先时受了王元所侮辱,此刻便又气势汹汹前来复仇。王元所无路可退,只得抖擞精神,挺枪来战。

却说这九个人,杀得真个是天昏地暗,鬼哭狼嚎。人人都是高手,步步都是妙招,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端的是一场好战。有诗为证:

天雷一震风波起,四面豪杰汇南京。

野雪蛮僧拳意怒,吴兴双子战韬精。

六合元所方称霸,五虎新安又兴兵。

三员侠客结军阵,一对英雄踏敌营。

百般兵刃交相斗,万策深谋胜负争。

盘外侍郎心胆裂,盘中战事鬼神惊。

头陀赤手敌双剑,道士奇招破老儒。

武者张弓袭百步,少年平步守三吴。

元所挺枪出战阵,南征北战势称孤。

斜阳尸骨山河断,枕戈饮血一局图。

却说这一场南京会战,江南九员骁将捉对厮杀,战得难分难解,只教那叶向高、谢肇淛看得如痴如醉。但几番交锋下来,却又各有胜负。

先说吴兴两将范君甫、周元服与那新安双侠汪幼清、雍皞如的交手。这四个人厮杀,各有特点。范君甫行棋神出鬼没,前半盘几乎天下无敌,唯独收官是弱项,而那雍皞如最善收官,能以收官胜敌,因此范君甫一旦中盘没能彻底击垮雍皞如,到了收官便只得任人宰割,难有佳绩。但雍皞如虽善收官,却不善硬战,往往对方与自己贴身肉搏时便毫无办法,偏偏周元服最擅长近身腾挪,几度杀得那雍皞如无可奈何,对战成绩成了一边倒。周元服善近身,可一旦近身也就意味着军阵漏洞会增加,碰上了擅用败局,精通后发制人的汪幼清,周元服就次次被对手乾坤逆转的妙手击退,徒唤奈何。而这个“小误则小胜,大误则大胜”的汪幼清,碰上了取舍自如,调度如鬼神的范君甫,则一点挽回败局的机会都没有,往往一招失算就全局溃退,连收官都撑不到。这四个人,恰恰两两相克,最后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圈,谁也突破不出去,苦苦支撑在这里了。

再说那汪绍庆、吕存吾,自上次败给了王元所,日日都盼着复仇。这次会战,两人一上来就直奔王元所,只求把他彻底击溃,好让他血债血偿。可谁知这一着急,原本棋力就弱人一筹,此刻更是发挥不出,竟然连战连败,而且往往都是收官时被王元所偷去一两子,最后惜败而归,好不郁闷。想那汪、吕二人,扬名多年,称王称霸,如今却全然奈何不了一个王元所,简直是丢人丢到了家了。气得那汪绍庆动不动就去找谢肇淛诉苦,说那王元所下的是野棋,要是堂堂正正比正经下法汪绍庆早就赢了。笔者实在搞不懂汪绍庆这话的意思,查遍史籍,说王元所下的是野棋、不知纪律的,只有汪绍庆一个人,其他人口中王元所都是善守而能收局的功夫棋下法。大概是那汪绍庆输得太惨,又要面子,所以才这么说的吧……

再说江用卿与野雪,这二人真是对手。江用卿棋路特异,与众不同,下棋往往出人意表。碰上寻常敌手,必定被这江用卿迷惑,不知如何应对,最后中了江用卿计谋。而这野雪,蛮虽蛮,却反而能破江用卿骗招。他与江用卿对弈,不管江用卿施展什么怪异手段,他只管挥拳去打。那野雪拳头硬,力量又足,几拳打下来江用卿就是再有高招也抵挡不住,只得凭计策周旋。好在野雪虽猛,却毕竟军略不足,江用卿腾挪之下机会也不少,于是起初二人弈得平分秋色,难判高低。可随着江用卿慢慢熟悉了野雪的棋路,知道野雪其实只有挥拳猛打这一招,他便不怕了。再对局,江用卿只管诱野雪来打,野雪必定上当。然后江用卿便施展其谋,或断敌后路,或转身布阵,或伏兵四起,杀得那野雪不知所措,稀里糊涂。几番斗下来,野雪渐渐便落了下风,眼看就要被江用卿彻底突破了。

这场南京会战一连战了几个月,从万历三十三年一直杀到了万历三十四年,却还迟迟没有分出高下来。眼看这场激战就要进入最后阶段,江用卿就快击溃野雪,王元所正要全歼汪、吕,范周即将全力猛攻汪雍之时,这场大战却突然发生了一个几乎没有人预想得到的变故……

万历三十四年,叶府的一个下人匆忙地闯入了正激战中的大堂。

“谢大人,门外有人求见……”

叶向高一愣,问道:“谁?”

“说是叫李贤甫……”

李贤甫?那个据说被野雪杀跑了的三楚第一棋手?这都过了半年了,他才来参加南京会战?

叶向高不好打扰正在激战的棋手们,只好独自出来迎接。

到了门口,李贤甫与叶向高各行个礼,叶向高问道:“李先生突然造访,莫非是来参加这南京会战的?”

李贤甫却笑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那叶向高看得莫名其妙,急忙问其含义。

“李某此行,确实与南京会战有关。”李贤甫缓缓说道,“但并不是李某前来参战。李某自知,江南高手如云,自己难以与诸强争霸。但另一个人有兴致来,不知大人是否方便。明日我把那人带到府上来,可否?”

叶向高只道江南还有他不知晓的高手在,大喜过望,当即应允。

第二天,叶府九大高手齐聚大堂,静静等着李贤甫带那新加入战局的棋手过来。不久,李贤甫笑着,领着一个人走进了进来。叶向高见了李贤甫身后那人,大吃一惊,一时竟吓得动弹不得。九个棋手却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只见李贤甫身后那人,衣着华贵,器宇轩昂,却又有那么一丝玩世不恭的气息,似乎是个富家子弟。

“这几位,便是先到了南京城的高手。”李贤甫说着,将众人名姓向那富家子弟说了。

那富家子弟听完,竟兴奋起来,大笑着喊道:“好玩!好玩!这趟南京之行,真是来对了!”

说到这里,叶向高才如梦方醒,急忙下拜道:“臣拜见王爷!”

王爷!众棋手大惊失色,也急忙下拜。

不错,来的这位,正是明朝宗师,朱玉亭。

“王爷大驾屈尊,不知所为何事?”叶向高恭敬地问道。

朱玉亭哈哈笑着,答道:“还能为什么事?这叶府,不是南京会战的战场吗?”

叶向高心惊,缓缓抬起头,打算看看那王爷究竟是不是在开玩笑。

朱玉亭确实笑着,但他的语气是极其认真的——

“本王是来参加南京会战的!”

方子振,你授本王一身棋艺,本王要为你争回这天下第一的名号!

这正是:

九员猛将汇南京,天翻地覆争输赢。

一位王爷入叶府,原是风波尚未平。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