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2022年春节前，我正式调离中国社会科学院，到国务院港澳办工作。屈指一数，自2010年始，从位于旌勇里的当代中国研究所，到位于张自忠路段祺瑞执政府旧址的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再到长安街建国门西北侧贡院东西街之间的院机关所在地，我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已经工作了十二个春秋。身在兰台，时间虽然不太长，但也不太短了。
这十二年里，我相当的精力倾注于行政工作，但始终谨记前辈们的叮嘱，以笃学、慎思、明辨、尚行为循，丝毫不敢放弃读书和写作。正因以此为乐为趣，故十二年里的工作和生活始终是充实而饱满的。这里面，既有历时年余编写《改革开放简史》的通宵达旦之苦乐，有持续不辍解读“一带一路”倡议的笔耕不止之艰辛，有心中纵横暗思国际战略博弈的专业追求之执着，有报纸杂志编辑委婉催稿的忧思无奈之命题，有各种国际学术研讨会上与海内外同行的思想碰撞之偶得，更有夜半人静读书思考的信手涂鸦之小得，等等。粗略捡拾下来，长短不齐居然有数百篇之多。
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作期间，按照组织的调度，我大概几年就要转换一个新岗位。这种状态要求尽快融入新单位，熟悉新的研究领域和学术前沿，挑战性极强。这期间我十分羡慕同事们能毕生就某个专业或领域进行深入研究，树立起专业领域内的旗杆，立言立行立德。幸好，虽然隔行如隔山，但隔行不隔理。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曾说，“原则不是研究的出发点，而是它的最终结果；这些原则不是被应用于自然界和人类历史，而是从它们中抽象出来的；不是自然界和人类去适应原则，而是原则只有在符合自然界和历史的情况下才是正确的。这是对事物的唯一唯物主义的观点。”[1]德国哲学家费希特也曾说，“并不是理论能力使实践能力成为可能，相反地，是实践能力才使理论能力成为可能（理性本身纯粹是实践的，只有把自己的规律应用于限制着自己的非我，才成为理论的）”[2]。哲学的任务是说明一切经验的根据，为一切知识确立基本原则，并以此确立了名为“知识学”的哲学体系。这个体系包括正题、反题和合题三条原理。正题要求自我在纯粹抽象的活动中设定自身，实现自我确立；反题要求自我设定非我，在自我意识中塑造某种非自我本身的东西；合题要求把一个不可分割的非我与可分割的自我融合起来，在意识中相互交融、彼此关联。[3]深奥思想，简而言之就是如果掌握了科学的思想方法与工作方法，在事务之间建立交融式联系，就能从一定程度上解决好自我和非我之间的纠结，进而可缓和工作岗位所限与学术追求之间的矛盾。这种做法固然也会有其不足和短板，但毕竟也能在限制中实现有所作为，也就是中国古话所讲，以小现大，在螺蛳壳里做道场，从哲学意义上能展现出某种程度的学术理论追求和目标。
100多年前，费希特在与学者们论及学者的使命时，曾大声疾呼，“你们要把我们的证明弄得更精确些”“学者有理由成为最谦虚的人，因为摆在他们面前的目标往往是遥远的，因为他应该达到一个很崇高的理想境界，而这种理想境界他通常仅仅是经过一条漫长的道路逐渐接近的”[4]。恩格斯在《致韦尔纳·桑巴特》中，也谈到，“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提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5]今天的世界与费希特时代相比，已经是沧海桑田。但是，对学者的“精确”“谦虚”的使命要求却从未改变。列宁曾指出，现在已经到了这样一个历史关头：理论在变为实践，理论由实践赋予活力，由实践来修正，由实践来检验；要知道，“我的朋友，理论是灰色的，但生活之树是常青的”。[6]
古今中外的治学立场、观念、思维和思路可谓有夏冰之别，但科学的治学技巧和严谨的文体文法，古今中外却殊途同归。总的感觉是在跨学科多领域的治学追求中，关键的是不能自我迷失和初心偏差，不能忘记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种定力要求，对任何人来讲，都是不小的挑战。说实在话，我也是一边走路，一边找感觉、找方向。十二年来的探索，虽无大成，但也略有感悟体悟。费希特的“知识学”体系的基本理念，虽盛行于近代，但在我国古代亦可寻踪觅迹。早在我国古代典籍中，就有“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典故出现。明代以后，这种说法开始逐渐转变为对文体文法的评批。脂砚斋在写《红楼梦》批语时，就曾以“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描述曹雪芹的独特写作手法和技巧。所谓草蛇，指的是蛇从草丛穿过，虽不会留下脚印，但还是会留下一些不明显却仍存在的踪迹；所谓灰线，指的是拿棉线在炉子里过一下后，虽已无形，但仍存在某种痕迹；所谓伏脉千里，就是一以贯之的初心和谦虚，这恰如孩子们玩的拼图，认真对待每块孤立的图片，都会因心目中的蓝图而变得很有意义。
因此，我理解“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就是说只要保持住初心和定力，有了既定目标和方向，以无比谦逊的心态把精密的逻辑思维和积年累月的点滴所思所得，运筹于笔墨挥泼之间，伏脉于千里之外，就可形散而神不散，就能把内容和风格迥异的文章联系成为某种水准的学术蓝图，涵括学者的不懈初心使命、定力追求和精准、谦逊素质。“我们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默默地、但是永恒发挥作用地存在下去。”[7]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广大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要树立良好学术道德，自觉遵守学术规范，讲究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崇尚“士以弘道”的价值追求，真正把做人、做事、做学问统一起来。要有“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的执着坚守，耐得住寂寞，经得起诱惑，守得住底线，立志做大学问、做真学问。要把社会责任放在首位，严肃对待学术研究的社会效果，自觉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做真善美的追求者和传播者，以深厚的学识修养赢得尊重，以高尚的人格魅力引领风气，在为祖国、为人民立德立言中成就自我、实现价值。[8]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制定政策、采取措施，大力推动哲学社会科学发展。他强调，科学研究既要追求知识和真理，也要服务于经济社会发展和广大人民群众。广大科技工作者要把论文写在祖国的大地上，把科技成果应用在实现现代化的伟大事业中。[9]2016年5月17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北京主持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并发表了重要讲话。他强调指出，“哲学社会科学是人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重要工具，是推动历史发展和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10]，在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过程中，“哲学社会科学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11]“一切有理想、有抱负的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都应该立时代之潮头、通古今之变化、发思想之先声，积极为党和人民述学立论、建言献策，担负起历史赋予的光荣使命”[12]。这些语重心长、蕴意深刻的重要话语，从战略高度和历史纵深进一步明确了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的初心使命之要旨和时代价值作用之所在，对新时代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提出了政治要求和嘱托。
习近平总书记在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中强调指出，新形势下，我国哲学社会科学地位更加重要、任务更加繁重。面对社会思想观念和价值取向日趋活跃、主流和非主流同时并存、社会思潮纷纭激荡的新形势，如何巩固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地位，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巩固全党全国各族人民团结奋斗的共同思想基础，迫切需要哲学社会科学更好地发挥作用；面对我国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国际发展环境深刻变化的新形势，如何贯彻落实新发展理念、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提高发展质量和效益，如何更好保障和改善民生、促进社会公平正义，迫切需要哲学社会科学更好地发挥作用；面对改革进入攻坚期和深水区、各种深层次矛盾和问题不断呈现、各类风险和挑战不断增多的新形势，如何提高改革决策水平、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迫切需要哲学社会科学更好地发挥作用；面对世界范围内各种思想文化交流交融交锋的新形势，如何加快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增强文化软实力、提高我国在国际上的话语权，迫切需要哲学社会科学更好地发挥作用；面对全面从严治党进入重要阶段、党面临的风险和考验集中显现的新形势，如何不断提高党的领导水平和执政水平、增强拒腐防变和抵御风险能力，使党始终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坚强领导核心，迫切需要哲学社会科学更好地发挥作用。
面对习近平总书记对哲学社会科学工作的殷殷嘱托和“五个面对”的时代之问，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坚持立足中国、借鉴国外，挖掘历史、把握当代，关怀人类、面向未来，努力把自己的学术研究融入党和国家工作的大局之中，是构建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的必答之题和必由之径。具体到每个学者，应该做到的是善于在深入思考和理论探索中积跬步、聚腋裘，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的，“哲学社会科学创新可大可小，揭示一条规律是创新，提出一种学说是创新，阐明一个道理是创新，创造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也是创新”[13]。
基于这样的思考和认识，我在治学上始终以精确、谦虚自省，以“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自律，以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和士以弘道为追求，以习近平总书记的重要指示要求为初心，不敢懈怠、努力奋进，努力在为祖国、为人民立德立言中成就自我、实现价值的道路上砥砺前行。回首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作的十二年，在各位领导、师长、同事和朋友们的关心支持下，我真正感受到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至明真谛，真正感受到了“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的深刻含义，深切体会到了书生可以报国的丰富内涵。为不忘这十二个日夜奋战的春秋，为更好地与各界同行切磋，以求得更多的批评和建议，故将期间部分所思所得所撰之中，初辑部分稿件，以《兰台伏脉》付梓，与大家分享、交流，并以此为新台阶，激励自己继续追求治学之路。身在兰台有时日，治学之路遥无期，伏脉初心亦不移。以此为志为勉，不忘兰台之诲之教。
纸短情长，拙笔难表存心。谨以此书向我的家人和所有关心我的领导、师长、同事和朋友谨致谢意敬意，并期望得到大家的指教与指点。
是为序。
王灵桂
2022年3月29日
[1]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卷，第374页。
[2] [德]费希特：《论学者的使命 人的使命》，梁志学、沈真译，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第10页。
[3] [德]费希特：《论学者的使命 人的使命》，梁志学、沈真译，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第9页。
[4] [德]费希特：《论学者的使命 人的使命》，梁志学、沈真译，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第9页。
[5]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0卷，第691页。
[6] 《列宁选集》，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卷，第381页。
[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卷，第459—460页。
[8] 习近平：《论党的宣传思想工作》，中央文献出版社2020年版，第240页。
[9] 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二卷）》，外文出版社2017年版，第270页。
[10] 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2页。
[11] 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2页。
[12] 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8页。
[13] 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2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