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心绪激荡走火入魔
“这事儿,我哥知道吗?”想到老夫人在云县的好名声,何四突地打了个激灵,将袖子里的手攅紧,惹得何妈妈惊呼一声。
“那死鬼成日在外头,给他讲了做甚?你是我小叔子,自然也要靠着你……”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不少后宅中的阴私,可把甄英恶心得够呛,脑袋一转,生了些许促狭之心。
神秘人的法袍是淡淡的象牙白色,若是她裹上,披头散发地走出去,说不准能把这两人吓上一吓。
不过她毕竟知道轻重,细细一想,又把玩笑心态摁下。
何妈妈是胡氏的陪嫁,贴身伺候了几十年。
莫说她父母一事可能另有旁的隐情,就是其他秘闻,随便抛一个出来,都能让小小的云阳甄家地动山摇。
外头两人厮混了一会儿,何妈妈又哼哼唧唧唱起歌儿来。
“黄泉路迢迢,冥府静悄悄,快请回呦,这儿生魂不近,神仙也厌弃,可千万别误了时辰,错了归期。”
纵然甄英觉醒前世记忆,心智比一般人更为坚定,可到底自幼丧母,听到这歌声,心神一荡,眼眶竟然自顾自湿了。
“情之所至,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若不可与死,死而不能复再生,怎敢谈用情至深也?”
好一个“情之所至,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甄英想,如今我得了奇遇,走上修行之路。说不准哪日就能杀到地府去,见一见此生无缘的娘亲。
想到这里,她的内心一定,借着听人闲话的功夫打坐调息。
那神秘人不知什么来头,先是解开她前世记忆,又在她脑内传了一套功法。
甄英运转起来,却觉得胸中愤懑意气渐渐化解,整个人的心态都变化了许多。
脑海中,忽然响起神秘人的声音:“你觉醒前世宿慧,难免分不清真与幻,这《清心诀》是我们‘不归人’合力而作,作为修炼入道心法,最为适合。”
甄英知道,自己身为早产儿,经脉天然滞涩淤结,先天上就有不足。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她天生的声带受损,是个哑巴。
在发现甄英四岁仍不能说话后,胡氏请的“名医”才姗姗来迟:“小小姐是早产儿,声带没有发育完全,此生开口无望。”
自此,甄英的待遇一落千里。
胡氏说,姑娘自幼失去双亲,又是天聋地哑,怕是命里克亲,再不肯认她。
甄家其余人听了这种话,也不肯再理会她。
下人们捧高踩低,有样学样……
到她八岁时,虽然还是甄家四房的小姐,过得却连胡氏屋里的丫鬟都不如。
甄家不许成丁进二门。劈柴、烧火、倒夜香……甄英不得不做许多下人都不肯做的事情,来讨一口饭吃。
但是这些加起来,都不如现在……
她凝神听外头,疏忽了自己的灵力控制,霎时间,那灵力将淤积多年的经脉冲开,膨胀,宛如山洪爆发,窄小的河道不堪重负,直将洪水溢出,泛滥成灾。
山洪爆发,到底还能顺着地势。
灵力在甄英体内埋头冲撞,根本无处宣泄,丝丝缕缕溢出经脉,稍不注意,就得走火入魔。
甄英只得收敛心绪,将注意力重新归回体内。
溢出经脉的灵力终于得到控制,先是锤炼她的肉身,之后在丹府汇合。
甄英手脚发软,感觉全身仿佛是一颗药草,被丢进捣药杵里磨得粉碎……全身上下,从内而外,每一寸筋骨,每一根血管都咆哮着,翻涌着钻心剜骨的痛。
若不是她意志坚定,疼痛甚至都能引起休克。
性命攸关,最为凶险。
说不准,一个呼吸错了,就得就去孟婆哪儿报了到。
此时,脑海中死去的记忆,又开始攻击她。前世今生种种画面,令她眼前一阵眩晕,鼻腔酸涩,悲愤之情上涌。
肉体和精神承受着双重的煎熬。
最难受的是喉咙,破损到无法发声的声带被重新锻造,宛如被砂纸不断打磨。
随着经脉内灵力运转,这番疼痛每一刻都在加剧。
怒火上涌,即便是有《清心诀》镇压,依然是扑灭一处,又从另一处燃起。
那些无奈,那些悲伤,那些不甘……怒火呈燎原之势,再难以遏制。
甄英光是控制自己不要喊叫出声,就已经花费了十乘十的力气,再无法听清外头的窃窃私语。
倘若不是胡氏算计她们母子……她应该是瓜熟蒂落,顺利生产下来,而不是拖着早产儿的病弱身体,作为一个家族弃子,一个哑巴,遭受如此折磨。
胡氏欠我母亲一条性命!
想到这里,甄英狠狠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含在嘴里,《清心诀》全力运转。
法术在尽可能地平复情绪,即便如此,她心中的仇恨却依然根深蒂固,不愿化解。
父母俱丧,骨肉分离。
八年作践,八年蹉跎……
甄英的眼中跃动着仇恨的火苗。
今日之痛,必将百倍报还!
一声鸡鸣唤醒了深沉的夜,玉兔西落,繁星隐去。
红日艰难而坚定地升起。
何妈妈和何四厮混了半宿,终于推门而去。
甄英喘上一口气。
随着经脉被灵气彻底重塑,痛觉依然在体内残响。
但,甄英也能却感受,全身上下脱胎换骨一般的清爽。
她试着张口,声带振动,流淌出清冽的声音。
终于,不是哑巴了。
甄英站起身,疼痛的余韵渐渐淡去,她的身体似乎轻盈了不少。
就是身上一股滂臭的气息,像是沤烂了的菜叶混合了臭鸡蛋,在太阳底下发酵了十来天,最后拌上了鲱鱼罐头……
一言以蔽之,比胡氏的尿壶还令人恶心。
甄英将手一撮,指腹和指节的颜色出现了一道分界线,比军训了一天后的胳膊,还要泾渭分明。
寒冬腊月里,甄英确实有些时日没洗澡了。
若是在以往还能忍一忍,可如今她打通经脉,迈入修行门槛,五感就比凡人敏锐多了,脏成这样,实在是没法儿继续忍下去。
若是往常,她此时应该在灶上,预备着给甄家全家烧水,用体力劳动换一口稀粥。
思及此处,甄英露出一抹冷笑。
修士只要修炼到了辟谷境界,不须饮食也能存活,那何必为了一口餐食卑躬屈膝?
柴房地窖是个隐蔽的好地方,可自己也不能在此处修炼,不然胡氏那老虔婆见不到人,说不定会发动全家一起去找……
自己臭成这样,若是在地窖之中被人发现了,日后想再听一些隐秘,怕是难如登天。
甄英将柴堆搬回去,掩盖了这个秘密基地。
冬日里,人都犯懒。何妈妈敢半夜与情郎私会,就是那准了胡氏会赖床。
只要胡氏不起来,这段时间,甄英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非要做。
身上的脏污实在忍不了,她想来想去,决定顶着灶下婢的白眼,烧个水把自己洗一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