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同类
维利尔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偏离了设想的道路。
其实他早该察觉的。
赶尽杀绝的杀手救下自己，就意味着她总有一天还会找上门。他理应很清楚这一点，却视而不见了。
如果他提前两年前往地下城的话，是不是就能避免如今这样的窘境？
并不会。
两年，他不认为自己两年可以超过莉莉安的等级。但他还是会有些后悔。
压级的策略并没什么错，应该说，是当时环境下的最佳选择。
他必须把这个世界当做游戏，借此来麻痹自己。
他根本不了解这个世界。
听不懂别人的话语，还要忍受饥饿和寒冷。那段日子，他过得浑浑噩噩。
一双可以看见感情的眼睛，得到的也只是无尽的恶意和厌烦。
某天，他无意间见到了等级稍高的人，使用了魔法，让铁剑发出光亮。
他才意识到这里的法则和地球完全不同。等级和技能的存在，让这个世界的社会规则变得有些原始和黑暗。
由于自己脑袋里原有的语言系统的缘故，他不能像正常的婴儿那样自然而然地将“帝国语”学会。孤儿院用的帝国语教材的编撰只能用糟糕形容。
所以他在十岁之前，都无法和别人进行正常的沟通，除了安娜。
直到安娜小姐到来之后，她耐心地将单词和物品一一对应，又帮忙总结了所有的语法，撰写成册，他才逐渐习得了这门语言。
另一个原因，是身体和年龄的限制。
地下城不允许14岁以下的儿童进入。偶尔也会有行会的人在入口处核实身份。
如果他早些习得蓄能的技术，早就会发现那检查并不严格。
另外，由于长期营养缺失，他的身体甚至不如前世。
用身体和怪物战斗，对于他一位现代文明社会出身的人，需要很久的思想准备。以及，比孩童们更加严苛的锻炼。
脑海中过去的人生经历和思维定式，虽然让他能够在思想上成熟，但也成为了他战斗的阻碍。
他会不可避免地因受惊闭上双眼，或者抱头发抖。而异世界土著们从小就被以战斗的思维进行教育，他们的动态视力，胆量，临场反应都比自己更加出色。
他连打个游戏都会被骂反应迟钝。
为了弥补这一点，他选择了那些小说中描绘的方法。
悬挂一根针不断刺向自己的眼睛，直到那针尖停在自己眼前也不会眨眼为止；用各种心理暗示改变自己的心态……
诸如此类。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能够适应新的社会。
他无法不去感激给自己带来了巨大帮助的安娜。这种感激，甚至逐渐变质成了欲望和爱慕。
从那以来，他的人生目标，就是成为高阶冒险者赚大钱，买个房子和安娜结婚。
该怎么逃出塔塔镇的泥潭啊。
要去和凯亚合作么。
如果帮助凯亚成为了组织的领袖，把首领阿林干掉的话，让他放自己离开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到时候远走他乡，离得远远的。
那样的话，他就要和莉莉安为敌了。
只是，莉莉安的隐藏信息他一直没敢去看穿。毕竟需要消耗10万mp，眼睛会闹出不小的动静不说，他怕自己因为mp缺失太多而陷入危险。
何况，目前为止莉莉安对自己都还不错。
一路小跑，维利尔终于来到了教堂北方的卡卡村。
安娜的房子很小，位置很偏，而且相当老旧。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修整。
她坐在门外的长椅上乘凉，姿态像是在祈祷。
看到这一幕，维利尔的心中既触动，又酸楚。
“安娜姐。”
他没有履行约定。
“啊，维利，你终于来啦。”
少女没有丝毫的怨气和责怪，笑着和他打着招呼，让他更加愧疚。
“对不起，安娜姐，昨天我没来。”
不仅仅是昨天，今天他来的也很晚。
为何每次她都能够等待着自己呢。
“没事啦，我昨天也睡了好久，一觉醒来都到第二天了，来。”
安娜揽着维利尔的肩膀，推开了老旧的木门，走入了院内。
土地荒废许久，长满了杂草，通向屋内的石阶损坏的不成样子。
两颗老树看起来已有多年岁月，可仍是又矮又瘪。
进了屋，房间只能用空荡荡来形容。墙壁褪色泛黄，满是凹陷，和那地下城的墙壁一般，脱落了不少。
屋内散发着淡淡的陈腐气味，室外的绿藤顺着窗户爬进了屋内。客厅一尘不染，只有像是刚买不久的一桌两椅，一侧推拉隔扇门连着厨房。
安娜住的屋子，虽然打扫的很整洁，但却比教堂和孤儿院还要破旧。
“我想你应该还没吃饭，所以锅里煮着汤，我帮你热一下哦。你坐着休息就好。”
这……怎么搞得像是去什么阿姨家里做客一样。
很快，浓汤和面包端了上来。
维利尔确实是饿了，狼吞虎咽吃了起来。这副孩童的身体很需要营养，在安娜面前，他也摆不出什么架子。
安娜一脸宠溺地望着维利尔，端坐在餐桌对面，真就像是圣女一般。
“在发什么呆呀，你看。”
安娜起身，俯着身子用一张洁白的布绢擦去了维利尔嘴边沾着的黄色汤汁，很快，手中的手帕就被夺了过去。
“我自己来！”
真是有点受不了这个女人，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获得状态：饱腹、营养充足】
“啊，放在那里就好了，我来刷。”
“安娜去休息就好了，你洗澡了没，没洗快去洗。”
“维利不和我一起洗吗？”
“你在说什么啊！”
“真是怕羞，只是帮你擦擦背而已啦。”
“我是男人啊！你没有羞耻心的吗！”
“当然是只有维利弟弟才有这种特殊待遇，别人可享受不到哦。”
“你快闭嘴啊！”
“砰！”
维利尔重重拉上了厨房的门。
留下安娜一个人疑惑地皱了皱眉，用食指在脸颊上按下一个小窝。
……
安娜的房间很空，一张大床、一个书桌、一个柜子，再无他物。
出浴的维利尔换上了安娜买给他的白衬衫，感觉神清气爽了许多。那件破布衣确实早就该换掉了……
“头发还有好多水呢。”
安娜走了过来。
整齐的黑色长发分出两缕丝带，顺着肩膀垂在空荡荡的胸前。
白色的吊带长素裙勾勒出腰肢优美的贝塞尔曲线，裙下的两条玉腿纤细修长，透过月光诠释着清纯与诱惑的交融。
镂空的裙纱笼罩在并拢双腿之上，如同薄雾弥漫的高山，只瞧得幽深的阴影。
但却是阴影之外天空的留白处，更引遐想。
这条裙子有点薄了。
安娜对着维利尔的脑袋伸出了光洁的手，小小的法阵在掌心显现。
【魔法解析完成】
【驱动魔法：波动·风】
【方向：前】【速度：0-1】【温度：小幅上升】
“呼呼～”
温和的风吹在他的头顶。
这是风的魔法。
“呼呼～想学吗？”
……
和房子相比，床上的薄被看起来很新，能闻到安娜的香气。
安娜将他抱在怀里，害的他两只手无处安放，极为别扭地贴在了自己的大腿侧。
面前，他看不到少女的脸，却能感受到她阵阵呼吸的热浪，以及那只垂在自己脑后的玉润手掌。
这副睡姿，和十四年前陌生的母亲搂着自己死去时一模一样。
“安娜，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这是他一直想问，却也不敢说出口的问题。
就像暗恋一个女孩很久，总也无法对她开口告白一样。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也许就会将某层窗户纸捅破。所追求的更进一步，也许是刺穿了对方最后的温柔。
他不敢说的更直白。
安娜的手抚摸着他的后脑勺，本就靠近的脸庞竟是又将鼻尖和额头与自己贴在了一起。传递而来的微弱热量，将维利尔的脸照的发烫。
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确信那张嘴唇离自己不到五厘米。自己只需要厚着脸皮往前一伸嘴，就能吻到她的嘴唇。
心脏跳的飞快，一股酸甜交加的奇怪感觉从胸口流遍全身。
“呼…”
听着耳边缓慢的吸气声，他意识到安娜即将张口说话，那股酸楚更加强烈。
他焦急等待着答案。
“…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的样子。所以，就会想要保护那个孤独的你，想成为你的家人……”
维利尔全身的血液都在翻滚，心脏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他感觉自己会晕过去，脑袋一片空白，无法进行正常的思考。过去的一幕幕画面如同快进的电影一般，不断在眼前快速播放闪烁。
“我的身体，大概是有一些问题。”
不管是什么病，维利尔发誓，一定会用一切办法帮她治好。
他混沌的脑袋满是这样的念头。
“我总是会忘记自己的过去，有时，会一睡睡很久，脑袋会很痛。”
“有没有去医院查过？”
维利尔瞪大了魔眼，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并不是那种原因。那种感觉就像是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早已死去而长眠。”
如今的安娜和八年初见时没有任何的变化。
头发的长度，皮肤的年岁，身高和身材。她看上去仍旧是16岁略显稚嫩的模样。
特雷莎似乎说过，她是有着一部分长生异种族血脉的混血。
“所以，我感到很无助。但那一天。”
安娜微微停顿。
“像是受到女神大人的指引一般，我来到了教堂，来到了孤儿院。”
“我看到，即便是孤儿，也有自己的归宿和幸福，也可以露出欢笑。我感到忧伤。”
“这里是我的家，我不知道父母去了哪里，不知道它为什么变得这样破旧，像是被风吹雨打了好多年一样。”
“我很无助。”
“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你。我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我觉得也许你会认得我，所以，我向你搭话了。”
维利尔记得这一幕，两人初见的一幕。她长得很好看，所以他多看了很久。
“那个时候，我没有听懂你的话……”
“是呢。”
维利尔听到了安娜的轻笑声。
“但现在，我们就像这样相互拥抱呢。”
“今后，你会把我空掉的内心填满吗？”
维利尔笑着闭上了眼睛。
“我会尽力把你填满的。”
用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