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活第二
楚生在山脚遥遥看见青山顶上一片火海,热浪呼哧呼哧的摇晃着上层飘摇的黑烟。
“大爷,劳烦您起个驾,载我上去。”楚生拍了拍残毒,不等回答便不由分说的将他从空中拽下来,踏步上剑。残毒不满地晃了晃,剑上的人稳稳当当地站着。
残毒骂骂咧咧嗡嗡作响,一路高飞至山顶。楚生刚跳下来,残毒就立刻升高,悬至楚生头顶右侧。
楚生没好气道,“真是委屈您了。”
白玉山门上刻着的“青山”被烟熏的看不出来,山门根黑黢黢的,刀剑划痕无数,沾染大片飞溅的血迹,重的血珠蜿蜒而下,在半道凝固。
主峰的房舍被毁的差不多了,烧的烧,塌的塌,五处连廊炸毁,残垣断壁余留几簇微弱的火焰。
楚生抬眼,却瞧不见五岛边上那个像米粒一样大的书阁。屁大点地方,破烂货集结的破地方,黑的像老鼠的老家,早该毁了。楚生盯着光秃秃的山顶,心头一阵钝痛,是的,早毁了。
三殿五岛还在燃烧着熊熊烈火,黑烟冲天。
目之所及,满地尸体,鲜血淋漓,楚生蹲下来翻了翻衣服,多是外门弟子和魔族爪牙。楚生堕入鬼道地狱,对满天浓重的怨气感知更加敏锐。
刚死的鬼魂神志不清,只混沌地游走在尚且温热的尸体旁边。目光涣散,呆呆的抬头看天,再看看地,集体一直重复这个动作,显得更加诡异。楚生察觉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但那绝不是来自于这些鬼魂的呆滞。
“真可惜是我占了地狱道最后一个名额。你们运气真差,没什么福分去那里体验体验。”楚生一脸遗憾。
这些混沌的灵魂,比他们生前可爱多了。从前对她不分青红皂白就张牙舞爪的人突然安静下来,楚生惊讶地发现自己没有一点作壁上观的爽利,反倒只觉得内心有股难以言喻的空虚。
楚生挥手驱散亡灵,催他们去地下该去的地方。同样是一条命的门票,他们比她少体验好些项目,真是亏大发了。
地上躺着的尸体慢慢消散,连鲜血也被土地侵吞的一干二净。
脚底下有个迟迟不肯散去的灵魄,他的身体已经炸地四分五裂,飞向各个角落,就算织女下凡也缝不回去,连带着灵魄也残缺不全。
但不同于其他鬼魂一样呆滞,楚生清清楚楚看到他生前积攒的愤恨和痛苦化为死后的血泪,一行行从眼眶迸发,爬满整张脸。
楚生认得他,从前欺辱她最狠的那个。当初那般得意洋洋,耀武扬威,如今倒是死的比她早。
楚生不嫌血脏,右手抬手捏起魂魄的脸,仔细端详一番,轻笑着左右转了转。
发力——魂魄顷刻间粉碎。
“蝼蚁而已,就算恨死了,你也就只是死了罢了。”
……
“楚……生。”
那声音仿佛从天堂传来,也带了些地狱的回声。
……以前她最珍惜这些温柔的声音,直到最后全变成了尖酸刻薄的讽刺和寒凉透骨的沉默。
风水轮流转,此时此刻,应该轮到楚生沉默了。
楚生转身,地上还躺着一个。
没入地的大概都还有气,但这个看上去和断气也差不多了。
“楚生。”她又飘出了几个音,但楚生从未听真切过她的话。
嘴角上扬,楚生没发觉过自己的表情有点好笑,那种狰狞和爽快混合的微笑。
残毒剑比楚生积极,率先飞到那个近似尸体的旁边。剑身一凛,直直冲下,剑锋对着快断气的“尸体”的眉心。
“猴急什么。”楚生大步赶来,语气突然少了几分戏谑,带了点急躁,“沾血了还得我费劲擦。滚一边去。”
残毒剑依依不舍的立去一边。
楚生直接暴躁的甩手掀飞它,但却没有急着蹲下来,而是淡淡的站着,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凝视着,或者说,那目光带着讽刺的好奇,讽刺的疑惑,嘲弄的不解……还有寒冷刺骨的沉默。
地上的尸体也许因为这目光而刺痛,身体各处筋骨断裂的痛虽不及这目光刺痛的万分之一,却足够让尸体牢牢被钉在地上,被动的迎合着这目光,不能移动分毫。她的身后不是高大的耻辱柱,只是一片广阔的坟地,但依旧痛不欲生。
——原来是这种感觉。
尸体此刻应该难以露出丝毫表情,但硬是呈现出一个悔痛僵硬的姿态。不过片刻,却比一个纪元还难捱。
楚生终于收回了目光,也收回笑容,伸手撩开脸上被血凝结成块的污发。
——下面一张是悲怆崩溃的面孔,那张脸原来很完美,就像圣母般悲悯而温和的面孔,但现在有几道深可见骨的抓痕贯穿面中。
君兰不断地咳出黑血,哗啦哗啦不要钱似的往外涌。
楚生冷冷一笑,在君兰的衣领上揩了揩手指,缓缓站起来,有一次居高临下的俯视她。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好人,都会被神庇护的,所有人死绝了都轮不到你死。看来,你的神放弃了你?”
君兰的眼睛空洞的厉害,犹如挖去眼珠只剩下黑漆漆的眼眶,直直地冲着天际,闻言苦涩的连笑都笑不出来。
她用尽全力咳出来几句话,“灵……灵溪台,救……师尊。”
楚生抱臂冷漠地“哦?”了一声,“那看来就是你背叛了你的神?”
“……对不起。”
君兰也不坚持,短暂的停顿后,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
对不起……?
楚生怔住,沉默半晌,哈哈大笑起来。
耳边尖锐的笑声环绕,君兰睁大眼睛,尽力说完。
“欠你的,我在地下还。”
“欠我的?你欠我什么?”楚生弯腰,夸张的笑容堆满面庞。“难得你们这些天之骄子有朝一日还能醒悟欠着别人东西呢?”
——这些话对着君兰说,也许过分,也许也不过分。但此刻她只想让她万箭穿心,用天下最恶毒的字眼,杀了她。
她想让脸上挂着的笑容成为幸灾乐祸的代表词,却反而显得格外苍凉勉强。
达不到效果,楚生也费不那个劲,收起笑容,攥住领口,一把将地上软塌塌的“尸体”提起来。
楚生的表情显得有些狰狞,歪头挑眉,“真是不巧,今天死的人有点多,奈何桥太堵了。”
“我真怕那样残破的烂桥承载不起你和你那无比崇尚的人格。”
“你说,燕子不会低头喝泥污里的脏水,君子不立于危墙。”
“那像你这样的烂人又怎么配得上孟婆费劲熬的汤!”
“你的死期改签。”楚生用另一只手掐诀,不出半刻便将君兰身躯里寸断的筋脉连起来。
楚生松手,往前一扔,君兰“砰”一声砸到地上。
“欠的债总归要还的。何况欠的不单只这些。”
君兰倒在地上,慢慢爬起来,用剑支撑着身躯,低头跪在楚生面前,“多谢。”
“我死过,所以我也会讨回来。”楚生静静看着她,片刻后又缓缓补充,“但不是今天。”
“你的师尊自己去救,救不回来就一起等死。”
楚生立即转身离开,但总感觉那背影残破的像没了什么支撑的阁楼,摇摇欲坠。
君兰在她身后惨淡的笑着,不多时掩面痛哭——楚生挖苦也好,讽刺也罢。
从前的错又有什么弥补的可能?
现在的错也不知道能不能改好。
她说的没错,欠的债是要还的。
三千具尸体横陈山门,全是外门弟子。
内门就有一个她执意留在这里。
三千人,三千条人命,就是被安排断后为掩护内门弟子搬离青山宗心法古籍拖延的炮灰。
青山宗立宗就在功法,没了它就没有门派,没了内门弟子就没了传承。
一个门派的延续总比任何一条生命高贵的多。尸横遍野的场景绝对是这句话最崇高的赞歌。
一片破纸的价值高过一条外门弟子的性命。他们就是冲锋陷阵的排头兵,当炮灰当的理所应当。
君兰面无表情的站起来,拖着躯体转身慢慢走着。
但他们欠的又何止这三千份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