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赤海（5）
李志森百思不得其解，福和号为什么还能往前顺利航行呢？
他仔细盘算了一下，现在驾驶舱里就只有老刘在开船，还有两个新雇来的船员，记不起名字，是鲁运持临时招来的。他们完全没听到枪声？今晚的风浪那么小，难不成这些人的耳屎太多了？
但是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了，凤爷手上的人，绝对不止艾丽丝和阿正两个；新来的船员也是他的帮凶。即便驾驶室离宴厅太远，听不见枪响，那么头等舱和二等舱的乘客呢？都睡死了？哦，不对，一等舱的人数是十位，来了九个，死了两个，还有一名大贵宾，今天没有进来凑热闹。这位大贵宾，李志森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他太显眼，只要报上名号，震撼度几乎可以盖过在场的所有阔太豪绅，哪怕是梁森的那个浑蛋女儿。
这个人怎么没来呢？他还在休息舱里待着？一个人？
李志森莫明地在意起这位贵宾来。
还有，还有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妇人，她和那杀人犯聊得正欢，应该也是同伙。这件事让李志森有一点儿羡慕这个凤爷，有些男人就是天生懂得如何收服女人，比如艾丽丝。看着艾丽丝被凤爷强吻的那一下，他的心已经碎成齑粉。艾丽丝曾经是他心上的一个梦，他奶奶很早之前就跟他讲过：“跑船不要紧，要紧的是得跑一个女人回来，让她给李家传宗接代，往后这船，你也跑得安心。”
奶奶没有跟李志森描述过那个“女人”具体的样貌和品性，李志森也对此很迷茫。但是，他不迷茫的是，那个女人绝对不能是码头上的流莺，看到她们裸露的脚踝乌乌漆麻黑的，他就泛恶心。
艾丽丝的脚踝很干净，雪白雪白的，偏头看人的时候竟带些少女的稚气。
李志森永远记得，艾丽丝上船的头一晚，在自己的休息舱里发脾气，李志森刚好路过，便走进来，结果嘴唇被她的香水瓶砸中，当下便肿起来了。艾丽丝指着他的脸，笑得花枝乱颤，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脸红得像猪肝。
艾丽丝笑过一阵之后，便拉着他坐到她的床上，用手帕轻轻按压他唇上的伤口，每按一次，他的心脏便微微跳一下。
“傻仔！”艾丽丝摸了摸他的头，“等下听我唱完歌，你就不痛了。”
艾丽丝没有骗他，她在台上唱歌的时候，将裙摆撩到了大腿根，没有男人会在那种情况下觉得痛。
那个时候，李志森原本暗沉的世界便被点亮了，他要娶这个女人做老婆，带回去见奶奶，然后跟奶奶讲：“就是她了，她可以为李家传宗接代。”
现在呢，这个“传宗接代”的正牌人选，却在被另一个男人乱摸乱亲。更令他羞愧的是，他刚刚还跪在那男人脚边舔他的皮鞋。幸亏艾丽丝没有看到那一幕，否则，他宁愿当时就被一枪崩掉。
“那个……”李志森清了清嗓子，举起了手。
一定要讲些什么，让艾丽丝从他的大腿上移开，还有那两只手，他无法忍受刚刚沾过人血的手还在揉她的胸部！
凤爷果然转过头来，看着李志森，手也从艾丽丝的胸前挪开了。
“还……还有一个人……”
“什么人？”
“头……头等舱的客人……他不在这里。”李志森吞了一下口水，愧疚感已深深地擒住了他的灵魂。
“还有一个？没过来？”凤爷看的是阿正。
阿正当下大叫：“不关我的事啊，都叫人查过了，客舱里都是空的。二等舱的麻烦也收拾干净了。三等舱我不去的，那里臭。”
查过了？叫人？果然舱外还有同党。
李志森的心在发冷。
“你怎么知道还有一个人没到场？”凤爷站了起来，冲他抬了抬手。
李志森注意到，他没有拿起桌上的枪，如果……如果这个时候，艾丽丝或者那个奇怪的女人能闪电般拿起那支枪，冲他的后背开火，也许事情就结束了……
他这样子幻想着，那是绝望的幻想，他知道她们不会，也不敢。尤其那个怪女人，还带些幸灾乐祸的表情，回转身看一看给绑在一边的乘客，又回过头来，啜了一口红酒，她嘴唇上的口红，已经被酒精洗得差不多了。
凤爷走到李志森跟前，他比对方要高出半个头，看他的时候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这让李志森很窒息。
“没来的，是什么人？”
“是个明星，大明星！”李志森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他……他不在这儿。”
凤爷环顾了一下现场，笑得朱砂记再度呈现出紫光：“听到没？还有位大明星没登场呢。他在哪儿？有人知道吗？你？你？你知道吗？古婆婆，你不是能通神么？你知道吗？”
阿正把枪口再度对准了被绑的头等舱宾客们，他们拼命将身体贴紧角落。
凤爷面露失望，吹了一记口哨：“好像都不知道呃，可惜了。逼得我开杀戒是不是？阿正。”
阿正把枪口对准了那对老年夫妇中的妻子，那妻子茫然地抬起头，道：“老公，我好饿，要吃东西。”
“你……你等一歇，等一歇……再吃。”丈夫将她搂得更紧了，同时闭上了眼。
“我知道。”
说这话的人，是杜春晓。
她径直站起来，走到台前，指着上头道：“指的是他吧，大明星，秋光先生。”
钢琴声停止了，整个乐队都安静下来；钢琴师缓缓从凳子上站起来，撕下了唇上油光水滑的两撇小胡子。
“是，就是我。”钢琴师——抑或讲是秋光，讲这话的时候，神情很镇定。
老先生依旧抱着妻子，没有往台上看，现在他只关心妻子旺盛的食欲。
“杜小姐，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那个，那个地方。”杜春晓指了指自己的后衣领，“只有你的白领口没脏，皮鞋也打得太亮了，有点儿过分讲究。”
底下的人不产生骚动，大抵也是不可能了。
那个人，可是秋光啊，大名鼎鼎的秋光啊。
七年前，凭借电影《风流浪子》一炮而红，里头他对着镜子将头发往右侧乱糟糟地梳理那个镜头，性感又放浪，迷倒万千女性。此后，他与多位女明星合作过，演的俱是放荡不羁的角色，与当时流行的那种文雅痴情的小生截然不同。更有趣的是，秋光的长相并不算特别周正，大单眼皮，鼻头圆润，嘴唇宽厚有棱，这五官拆开了来看，哪一件都不属于美男子，可拼合到一道去，却意外分俊朗有型。
“刚才我就看你面熟，总想到戏里那个‘风流浪子’；早前看报杂上讲过，秋光先生为人处按从不按常理出牌，喜欢扮成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在大家面前。传闻果然是真的。”杜春晓看着秋光，有一些激动，毕竟这还是头一次看到大牌明星登场，活生生的。
撕下假胡须的秋光，像是蜕了一层皮，明星光彩溢满整个舞台；这种人天赋异秉，可以随时抓人眼球。
“其实吧，就算没人出卖我，我也到了该登场的时候了。”秋光的声音异常有磁性，“凤爷，久仰大名了。”
“杜小姐，你倒是讲讲看，是这位秋光先生有名，还是我更有名？”
可能是被突然抢了风头，凤爷竟有点儿不高兴了。
“在我眼里，凤爷的名声超过在场所有人。”杜春晓说的并非违心话，她对电影明星的兴趣本来就不大；可她又不得不承认，秋风的登场将整个宴厅都点亮了，这大抵便是“明星光环”的魔力。
“秋……秋光先生是吧？”凤爷这才回复了愉快的笑容，“真可惜啊，今天你不能唱主角了。”
“这是理所当然。”秋光回以浅笑，“不承想，我还能见识到真实的打劫场面，如果能再让我玩一下真枪的话，就更完美了。”
凤爷怔了一下，看了秋光半晌，随后爆发出一阵尖厉的狂笑。
“你！你！你！”凤爷直直地指着秋光的鼻尖，“我喜欢你！”
他冲一直僵着脸坐在那里的艾丽丝招了招手，艾丽丝叹一口气，拿起桌上的枪，走上前，交到凤爷手里。
“来！试一试，除了我的人，和这位杜小姐……”凤爷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着杜春晓，“杜小姐，你现在算不算我的人啊？”
杜春晓笑了一笑，抿了一口酒。
“反正就是，除了我，我的人，和杜小姐，他它的人，你都可以打。来。”凤爷跃上舞台，把枪重重地拍到了秋光手里。
秋光拿着枪，跳下舞台，环视四周。
所有人都看着他，他们自然不信这位大明星会当场杀人，除非他疯了。
李志森的幻想还在继续，秋光啊秋光，这支“一支十响”还有五发子弹，你若是能转身一枪崩掉凤爷，再回身，把后边那个叫“阿正”的浑蛋解决了，事情就结束了。快呀，快做呀，趁着这帮人还在扬扬得意的时候……
“咔咔”两记钝钝的摩擦声从秋光手中传出来，他惊喜道：“咦？拉枪栓原来还真要些力气呀！从前只开过猎枪，那玩意儿反而没这个实在。”
说完，秋光走到一个人面前，将枪口对准了他的眉间。
被秋光用枪指住的，是李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