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黄州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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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迁居临皋

三月间,黄州城出现了严重的瘟疫。没有特效的药物,瘟疫蔓延开来,感染和死去的人越来越多。苏轼看着百姓患难,心中很是痛苦,想起一药方——圣散子,这药方是苏轼一个朋友告诉他的。所需草药有:

厚朴、白术、防风、吴茱萸、泽泻、附子、高良姜、猪苓、藿香、苍术、麻黄、细辛、芍药、独活、半夏、茯苓、柴胡、枳壳、甘草、草豆蔻仁、石菖蒲。

苏轼告诉官府,此方中所用都是极其廉价的药材,一千钱的药材熬制后可供一千人服用。苏轼建议官府按照此方筹集草药,在黄州城东西南北中各架大锅分头熬制,然后免费发放给患病的百姓。此药果然有奇效,黄州的瘟疫慢慢消失了。

瘟疫消散,苏轼收到了弟弟苏辙写来的一封家书,

苏轼看完,说道:好,好!总算过来了。苏迈,你叔伯,你的娘亲和弟弟快到黄州了。他们已经到了慈湖,但是慈湖风浪太大,需要停留两天。算上这封书信在路上的时间,我们明天一早就到巴河口等你叔伯的船只。

苏轼心中想,家里人来了以后,定惠院是不方便继续住了。自己和苏迈在黄州这两个月,寄居在定惠院僧舍中,也无需为饮食操心。等到家小来到,还得另外再找地方居住。但是不知道在黄州得多久?租住旅馆,也是不方便;买一处房子,也是一笔开销。不仅住处,每天的吃饭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这是苏轼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家里夫人王闰之、婢女王朝云、乳母任采莲、长子苏迈(二十一岁,王朝云生)、苏迈的妻子吕氏、次子苏迨(十岁,王闰之生)、苏过(八岁,王闰之生)、苏迈的两岁的儿子苏箪、外加两名无家可归只能跟着自己的仆人。算上自己十一口人,每人每月需要一石左右的粮食,黄州谷米价格每石五百文,这笔开销将近六贯;另外每人还需要一千五百文生活费,这笔开销将近十五贯。

——这样算来,一家人每月开支需要二十贯。再加上偶尔有朋友来访,招待客人,开销更多了。而自己现在没有任何工资收入,只有每个月的官方发的“压酒囊”。大宋的官员薪水虽然很高,但是苏轼之前为官也没有攒下多少钱,长久下去,家人的生活很是问题。

如果能够申请到官舍那是最好,但是官舍怎么能给我这种贬谪的罪人呢?虽然之前报道时候陈太守说过帮助申请临皋亭。但是现在怎么好主动开口呢?不管了,等到了再说吧。

五月二十七日一早,苏轼和苏迈早早来到巴河口迎接家人和子由,苏轼想到了去年乌台监狱:“去年御史府,举动触四壁。幽幽百尺井,仰天无一席”,当时生死未补,而今逃脱一死,和家人重聚,甚是感慨,写道“余生复何幸,乐事有今日”。

苏轼和苏迈远望到一艘船行到巴河中流,船头站着一人,苏迈说道:父亲,船头的人好像是叔伯。等船再近些,苏迈说道:父亲,是叔伯,两位弟弟也在叔伯旁边。苏轼含着热泪向船挥手,喊道:子由!苏辙在船上亦是挥手:哥哥!

苏过、苏迨两个孩子看到父亲苏轼和兄长苏迈,在船上高兴地跳了起来,他们终于见到久别的父亲和哥哥了。

苏轼恨不得跳下水向船游去。许久之后,船在岸边停靠。

船上站立的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弟弟子由和家人,苏轼和苏迈快步走上前去,一家人终于在黄州相聚。苏轼回想起正月和子由在陈州相别的情景,此时终于在黄州相见,不禁乐极泣下。苏轼紧紧握住弟弟苏辙的手,看着家人说道:你们一路受苦了。苏辙说道:能平安相聚就好。苏轼看着妻子王闰之,形容消瘦,苏迨、苏过依偎在父亲苏轼身旁。苏轼乳母怀抱着苏迈的孩子苏箪。苏轼抱着苏箪,牵着苏迨,苏迨牵着苏过,说道:走跟父亲回家。但是话一说出,又想,家在何处?前往定惠院路上,苏轼和弟弟子瞻聊天,无非就是别后生活如何,路上顺利否,朝廷局势现在怎么样。

兄弟以及家人相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苏轼将自己在黄州发生的事情讲给弟弟听。苏轼说道:我经过黄州故县,住在官驿,听说了一件怪事。有一个人姓张,憨憨傻傻疯疯癫癫,行为又有些狂放,见到人就骂:放火贼,放火贼。你说这人奇怪不?这个人还认识字,只要看到笔墨纸砚就写郑谷的雪诗歌:

乱飘僧舍茶烟湿,密洒歌楼酒力微。江上晚来堪画处,渔人披得一蓑归。

别人给他纸张,给多少,写多少,写一天都不嫌累。有时候还向人乞讨,但是别人给他钱,他还不接受。冬天夏天都穿着一件粗布衣服,这件听说穿了三十多年,从来没有换过。但是你说有味道吧,走近了,还闻不到馊味。苏轼将这个人记载在《东坡志林》中《记张憨子》:

黄州故县张憨子,行止如狂人,见人辄骂云:防火贼,稍知书,见纸辄书郑谷雪诗。人使力作,终日不辞。时从人乞,予之钱,不受。冬夏一布褐,三十年不易,然近之不觉有垢秽气。其实如此,至于土人所言,则甚异者,盖不可知也。

苏辙听到:这人真是奇人,好像有些装疯卖傻,但是似乎又乐在其中。王朝云听过后说道:我倒是感觉这个张憨子挺好,我们这些人倒是俗人。苏轼继续说道:我有一次让人请张憨子过来见面,他到了我住的官驿里,就站着,也不说话,和他说话,也不回答,让他坐下,也不坐。但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我的住所,过了很久才离开。苏轼将此事记录在一首诗里并作序,其中写道“余试使人召之,欣然而来。既至,立而不言。与之言,不应;使之坐,不可。但俯仰熟视传舍堂中,久之而去”。

苏辙听苏轼讲到此事,想着正好可以以此人此事规劝哥哥以后要谨言慎行,便写《次韵子瞻赠张憨子》回赠,其中有两句“构火暾暾初吐日,飞流滚滚旋成川”,告诉哥哥苏轼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说话和行事一定要小心谨慎。

苏辙写罢诗歌,墨迹未干,苏轼便拿来吟诵,吟诵完毕,便说:弟弟诗中说得很有道理啊!我当把此诗贴在书桌旁,每天读一读,用以自醒!

小儿苏过苏迨在一旁笑着问道:爹爹叔伯这首诗讲的什么啊?我们怎么听不懂呢?

还没等苏轼回答,苏过又问道:爹爹你为什么又来到黄州啊?我们刚到湖州没多久,我想回湖州。

苏过是在密州出生,徐州长大的,中途又辗转到湖州,湖州没有待几天,又辗转来到了黄州,年龄虽不大,但是实在是跟着自己吃了不少苦,笑着抚摸苏迨和苏过说道:黄州山水好,爹爹是要带你们来黄州安家的,以后,我们一家人在这里安安稳稳的,哪里都不折腾好不?

苏轼跟苏辙说道:来来来,我给你们尝下一种泉水。这种泉水可是美味啊!苏轼说罢,用长勺向一大翁中取出山泉倒在几个杯子中。苏辙端起来,慢慢品尝,感觉这水甘冽清纯,不比寻常的井水山泉。连说:好水啊!这水取自什么地方?

苏轼跟苏辙说道:这几天我带你去寻这山泉水。就在大江对岸,武昌西山上面。

正说着,一差役来,说道:朱太守让我来传话,说苏轼一家今天就可以迁到临皋亭居住。公元一零八零年五月二十九日,苏轼正式搬离定惠院,迁居临皋亭。

忙活一天,终于迁居完毕。有差役过来,说道:武昌太守朱寿昌听说苏学士家人来黄州,迁居临皋亭,特意送来蔬果酒品,苏轼连忙感谢,收下礼品。差役离去,苏轼看着临皋亭狭窄的居所,还有一堆行李,奔波忙碌劳累的家人,悲从中来。

苏轼感觉自己年近五十,居无定所,一家人陪着自己漂泊东西,身不由己,现在居住在长江边上的临时住所,落得如此困境。遂作《迁居临皋亭》,其中有难以左右自己命运的无奈“我生天地间,一蚁寄大磨。区区欲右行,不救风轮左”;有趁着还没老、还田种地的梦想,但是迅疾又打消了这种年头,真正能够决断的读书人又有几个呢?“归田不待老,勇决凡几个”;有为自己写诗词而遭此厄运的感慨,自己虽然是在做仁义的事情,但是却连带着家人饱受饥寒,跟着自己流浪,“虽云走仁义,未免违寒饿。剑米有危炊,针毡无稳坐”。苏轼最后感慨自己幸亏被贬谪到了黄州,像是被抛弃的疲惫的马匹,终于可以解鞍休息了,这是另外一种获得“幸兹废弃余,疲马解鞍驮”。现在全家都住在江边的驿站,这些事情相互加减乘除,没有可以伤心的,也没有可以高兴的,就这样不悲不喜吧。

苏轼同样看到了临皋亭外的美景是别处难以相比的,苏轼经常会在饭后到江边散步,逐渐感觉到临皋亭别样的趣味,其给司马光的信中写道“寓居去江无十步,风涛烟雨,晓夕百变,江南诸山,在几席上,此幸未有始也”,朋友范子丰来信说道自己新建了一个花园,苏轼在给范子丰的回信中很自信的说道自己所临的大江也很美,而且是免费的、不用施工建设的,苏轼写道:“临皋亭中不下数十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眉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着便是主人。问范子丰新第园池,与此孰胜?所不如者,上无两税及助役耳。”

苏轼和弟弟苏辙久别重逢,他们每天晚上都对床畅聊。三天后,苏轼陪同弟弟苏辙,乘小舟渡江到樊口,游览武昌西山,武昌县令江綖、杜道源闻讯,压新酒,炖大鹅热情招待苏轼兄弟,他们在山上亭中畅饮,赏玩西山美景直至黄昏余晖洒满西山。苏辄作《黄州陪子瞻游武昌西山》,赞扬武昌西山美景“连峰多回溪,盛夏富草木”“归舟浪花暝,落日金盘浴”,苏辙留恋西山美景,想着“异时君再来,携被山中宿”。苏轼作《与子由同游寒溪西山》,不忍苏辙离去,写道“与君聚散若云雨,共惜此日相提携”,感慨因为苏辙来过西山,自己真是不忍再来西山,因为睹物思人,写道“却忧别后不忍到,见子行迹非人挤”。

苏辙终于要离开黄州前往筠州。剩下苏轼和家人拥挤在临皋亭中。

临皋亭狭小,仅仅一间屋子。一家人挤在一起,不比开封、湖州、徐州的住所那么宽敞。但是总算有了暂时的栖身之地。

一天夜晚,下起大雨。孩子都睡着了,苏轼却听见有滴答滴答的声响,这声音不像是外面的雨声,仿佛就在屋子里。王闰之说道:房子是不是漏雨了?苏轼点灯一看,果然是漏雨了,屋子的低洼处早已经积水,床也湿了一些。只得将孩子叫醒,将床挪到别处,用盆接那屋顶上漏下的雨水。苏轼坐在椅子上,听着滴答滴答的声响,仿佛是对苏轼的嘲笑和讽刺。这临皋亭本是官驿,黄州偏远,来往公差住宿人少,房子年久失修,但是又能如何?苏轼写道:“他年雨夜困移床,坐厌愁声点客肠”。

对于苏轼一家来说,历尽风波,苏轼能够得以不死,这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哪还有什么奢求?

家庭的开销日益增大,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家人来之前,苏轼苏迈吃住在僧院,还经常乘船到江南与友人饮酒,过的潇洒快意,没有吃穿用度的烦恼。家人来之后,开销瞬间增大,苏轼没有任何俸禄,只有吃老本。之前的积蓄勉强够支撑一年。这还是在精打细算、省吃俭用的情况下。苏轼有一个穷朋友贾耘老,从这位朋友那里学到了省钱的方法,这种方法近乎吝啬:

每月朔,便取四千五百钱,断为三十块,挂屋梁上,平旦,用画叉挑取一块,即藏去叉,仍以大竹筒别贮用不尽者,以待宾客,此贾耘老法也。

每月初一拿出四千五百钱,分为三十份,将这三十份钱挂在屋梁上面,每天早晨拿出来叉子取下来一份,然后将叉子藏起来。每天就花销这么多,若是有剩余,就存在竹篮里面,这些攒下来的钱用来接待家中来的客人。

临皋亭紧挨长江,还可以观看到对岸武昌的西山。晚上临窗可以听到江上的流水声,吹吹江风,还可以观赏到月亮。武昌朱太守给苏轼送来了礼品,苏轼在感谢信中写道:

兼承以舍弟及贱累至,特有厚贶羊面酒果,一捧领讫,但有惭怍。舍弟离此数日,来教寻附洪州递与之。已迁居江上临皋亭,甚清旷。风晨月夕,杖履野步,酌江水饮之。皆公恩庇之余波,想味风义,以慰孤寂。

文人骚客的笔触总是如此浪漫,他们有着丰富的想象力,和细腻的善于捕捉美景的触觉,再加上生花的妙笔,最善于将枯燥的写成有趣的,平白无奇的写成神奇瑰丽的,其实临皋亭这一住所是什么样的呢?苏轼在另一封写给好友陈季常的书信中说道:

临皋虽有一室,可憩从者,但西日可畏。承天极相近,或门前一大舸可居,到后相度。

这里面所写的临皋亭从居住角度来说,是如此的不堪,甚至难以忍受,因为西照的太阳太过于毒辣。

等到苏轼的朋友陈季常真正要来作客了,苏轼才交实底。嗨,老苏,听说你的住所临皋亭不错,足不出户,就可以凭窗看到美景。我想来度几天假可以不?苏轼这个时候才在信中说出了临皋亭房间之小、房间之少、朝向之不好。

——你要是来的话,有一间房子可以住,但是房子朝西,每天下午夕照阳光很热,一般人真是受不了!承天寺距离临皋亭很近,你可以住承天寺;或者是临皋亭前面的江面上有一艘大船,你可以住在那个大船上,总之,我住的临皋亭太简陋、住宿条件不好。

只有乐观的人才会看到生活中好的一面。

既然临皋亭房间里面不好,那我就多看看外面吧。每天吃饱饭,不在屋子里面待着,去沿着长江走一走,江山明月清风,都是免费的无限的,你只要有闲暇,这些都是你的,有了这些,你还会嫌弃你的住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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