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喀纳斯湖
望着壮美的阿尔泰山,跟着它一直往前,像朝圣般。也不知道那片雪山下的湖有怎样的景色。现在,望着雪白的圣顶,仿佛肮脏的心灵瞬间被冰雪洗净,如同初生的时候。就这样安静地朝着它走去。李河落感谢上苍,他罪恶的人生要结束了,即将要向着想要的归宿发展了,就像此时安逸地朝雪山走去一样,有一个目的,有结果。
那是人间净土,心中的净土。
李河落边走边在红松、落叶松与一些杉树上作记号,可渐渐地却专心观赏起风景去了。这片树林像是有神奇的魔力,迷惑了向来处事谨慎的李河落。
渐渐日暮,光影在树身上诡异且悄无声息地变化,像是在催眠。林子间的鸟都安静下来。李河落又穿过一大片桦树林,树身上大大小小的“眼睛”盯着他。脚踩在满是枯叶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他开始有些恐慌,说不清楚为什么,或许原因很多。这些清脆的声音就像微小的毁灭之音,总让他想起腥风血雨的日子。
人犯了罪过就要一辈子背着罪名,惩罚总是有的,即使不是深牢大狱。李河落清楚这个道理。
越往前走,越生恐慌,满地堆积的落叶似乎越来越多,以至于脚踏下去的那一刹那,像即将深陷进去、被掩埋。李河落喘着粗气,手伸进后腰,准备掏枪了。他有种失魂的错觉,像走出桦树林,前方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很紧张,并不全是周围景观给他带来的危险感,还有这满地层层叠叠的枯叶。因为现在还没到该落叶的季节。
他很敏感,举着枪、艰难地踏着落叶向前行走。马上就要走出桦树林了,前方有什么!前方一定有什么……
李河落猛地钻出桦树林,出现在他视野里的却是一片巨大的湖泊。
虚惊一场,收好枪,朝湖边走去。这是一座被高山环绕的湖,远远遥见圣洁的雪山被云雾缠绕。这些雾气开始向湖这边袭来。
天快黑了,这片湖,水色也变得青灰,广博如同汪洋,让人心生敬畏。云雾笼罩在这片仙境,能见度并不高。
李河落摘下墨镜,露出阴森的眼睛,对着湖水照了照。这张脸原本还算英俊,只是经过岁月粗糙打磨变化成冷酷瘦削的冷铁,唇上淡淡的红是仅剩的血性,嘴角浅浅的皱纹越加显得他残酷。他是一个杀了人后没有思想斗争、没有面部表情的人。也许没有人告诉过他,他是个怎样的人。但喀纳斯的湖水很诚实地告诉了他一切,因此现在的他不想多看一眼水中自己的倒影。
他站起来,背着手,围着湖散步。
他喜欢安静,他并不喜欢枪声。他也知道不去破坏这难得的风景,规规矩矩地收起枪,背着手,淡然地走着。他喜欢独处,他适应了孤独,对他而言,任何朋友或与自己对话的人都会是隐患,所以他总是乐意于自言自语。这时,他竟然朝着湖微笑,这里没有恐惧他的人,没有叫他“魔鬼”的人,也没有人要逮捕他,没有追杀他的人,只有与他平起平坐的,或者在他之上的湖泊与雪山。他尝试着学会微笑,现在对着自然一切之美好反复做着试验。他觉得微笑得不够到位,再笑一次,直到自我感觉良好。
他继续向前走,雾气越来越浓了,悬浮在湖面生出幻境的效果,让他觉得自己居然也可以走进天堂,虽然注定要下地狱。
上天仿佛在说:“你能在这里找到自我,就是好的。”只是夜幕要来临了,黑暗始终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不过还会有明天的光明。
天黑了,李河落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内心是压抑的,眼睛也无光了。但喀纳斯是人间的天堂,它总能给你更多的东西,即使到了晚上,你也会看见只有夜晚才能看见的神奇之物——
当李河落背对着湖蹲下,捡起被风吹落的叶片擦了擦沾着泥巴的鞋,蓦地瞥见岸边漂亮的石头,便伸出手去拣。突然身后湖中伴着巨大的声响,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李河落一阵紧张,出于职业性的沉着冷静,准确又迅速地拔出枪,转身瞄准目标。却发现湖面除了荡着巨大的涟漪,什么东西都没有。且因为接近暮色,雾气紧贴湖面越来越浓,水下浮着什么也看不清楚。李河落顿时感觉毛骨悚然,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双手握枪、屏息凝视着恐怖的湖面。
根据涟漪判断,应该是湖中的鱼玩的鬼把戏,但涟漪面积之大,令人恐惧,海里的鲨鱼也激不起如此之大的波动,更何况是内陆湖中的淡水鱼。李河落举着枪,慢慢地向后退。这时天色已全黑,除了静得瘆人的湖泊,再无其他。远远望见远处有光影在移动,他收起枪,杜林琪带了两个图瓦族村民打着手电跑过来。
李河落看着杜林琪在砾石上快速跑动、摇摇晃晃的身影,觉得可爱。
杜林琪说哈乐丹已经十九岁了,现独自居住在喀纳斯湖边。
回到村里的小木屋,杜林琪笑着对他说:“陆先生的眼睛原来挺好看的。”李河落红了脸。杜林琪笑道:“陆先生居然也会害羞。”
李河落不想与她多谈,只说:“我从没和女人打过交道。”说完,走出屋子抽烟去了,诧异自己居然为一句话脸红。
一男一女同住不大的木屋,两人各睡一边。杜林琪在中间挂起一张绣有唯吾尔人民载歌载舞情景的亚麻布以遮挡。杜林琪还在想这个古怪的男人会不会半夜起来对自己做什么,这对李河落而言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
睡前,李河落问她:“那片湖叫什么?”
“嗯……”杜林琪已困得不行,迷迷糊糊地回答,“喀——纳——斯……”
李河落想着这三个字该怎么写。而杜林琪这句恍恍惚惚发出来的“喀纳斯”像是天使的声音。
第二天,李河落早早起床走出屋子,心情很好,连做了很多次深呼吸。这里的景色总是让他知道“珍惜”的重要。他戴上墨镜,要杜林琪找来当地的一位牧民,包了三匹马,朝喀纳斯湖哈乐丹的住处赶去。为了尽快摆脱苦难与负罪的日子,李河落想尽快办完事,之后是一片大好的自由。
路上,杜林琪还问他:“就那么想见这个孩子吗?”
牧民将他们带到距湖边几百米处就不肯继续往前走了,并表现出恐惧的样子。李河落多塞了些钱给他,牧民才勉强将他们送到湖岸,并称不能在此处逗留太久。这时候,三匹马已经狂躁不安,嘶嘶地跺着蹄子。
杜林琪对李河落说:“昨天晚上来寻找你时,也是好说歹说,还要说是游客失踪人命关天,才好不容易拖来两个同道的村民来找到你的。”
与牧民提起哈乐丹,牧民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问到哈乐丹为什么独居在湖边,牧民指着岸边山坡上森林中一间破旧不堪的尖顶木屋说:“湖里住着安母,地上住着哈乐丹。”然后牵起马回村了,边走边用地方话说了句什么,大概是祝平安的意思。
李河落与杜林琪朝那片山坡上的森林走去,李河落已经处于兴奋状态,因为那里有哈乐丹。他总是比杜林琪动作快。跟在后面的杜林琪双手叉着腰,大口喘气,盯着李河落爬山时敏捷的身影愤愤道:“腿长得像头鹿。”
越过木屋前的栅栏,李河落敏锐的眼神就像头狡猾的野狼,透过墨镜镜片仍然不可遮挡地透射出冷冷凶光,但他的这种凶狠却是刻意深深埋藏在心底的。
他观察着木屋周边,趁杜林琪还没登上来,他伸出手指轻轻抵了下木门,门是锁着的,也不能破门而入,虽然此时已急不可耐。他完全可以直接了当地闯进去,掳走人去拿另一半的酬劳,表面看上去是个不能再简单不能再轻松的任务,但这个孩子总给他不祥的预感。哈乐丹毕竟不是常人。
李河落敲了敲门,里头只有叩门的回声。
杜林琪爬上来,望了望栅栏忙说:“陆先生快出来呀!唉呀呀!拜访图瓦族朋友不能这样冒昧地越过人家栅栏的!要在外面问候一声……”
李河落点了根烟,朝喀纳斯湖走去。
天色暗了下来,乌云堆积在喀纳斯湖上空,也渐渐起风了,湖两岸的树林婆娑作响。杜林琪说:“估计是场阵雨。”刚要问是否回村,望了望始终无动于衷的李河落,便将话咽了回去。
李河落盯着被风吹起的水纹入了谜,这片湖总是勾引着他的魂,要将他往下拉。他慢慢地靠近湖,走在湖岸上看见潮湿的泥土上有一道道马蹄印,蹄印边还零星残留着人的脚印。
他蹲下来,伸出指头量了量,脚印长度与踏入泥土的深度让他计算出这个人的身高体重,且足迹是新鲜的。
杜林琪取笑他竟然玩起了泥巴。
李河落发现这些脚印一直延至湖里,当时就怔住了。
杜林琪走过来,半天才明白足迹说明了一些令人惊悸的问题。她畏畏缩缩地问:“……往水里去了?”接着头皮发麻,挪着小步子往李河落身后躲。
“图瓦人有游泳的习惯吗?”
杜林琪小声回答:“喀纳斯湖里的水是高山融雪,五六月的湖水温度接近于冰冷的深海,人是根本无法忍受的……”说着,胆怯地望了望四周,“陆先生……没看见有人在游泳是不是……你说这个人哪儿去了呢……”
两个人呆望着幽深的湖水。
咔嚓——
这时候打雷了,乌云已遮天蔽日,沉沉地要压下来。两个人回到山坡上木屋屋檐下避雨。雨水将他们的衣服打湿,杜林琪看着水珠从李河落吸血鬼般的雪白皮肤上滑动,再看看自己,衣服紧贴着身体,隐秘部位的肤色显露无疑,赶紧用手挡了挡。
雨没有停的意思,李河落渐渐明白走私集团的难言之隐。现在看来,这是件棘手的差事,所有的一切都浸泡在神秘之下,而自己对这些神秘一无所知。
乌云越来越浓厚,喀纳斯笼罩在一片昏暗中,一切都发生得突然又不可思议,且李河落明白这很反常。温度急剧下降,万物瞬间被封冻住,隐隐约约听见结冰的刺刺声。杜林琪哈出了白气,双手抱胸颤抖着。她已经看不清天上降下来的是雨还是雪,雾气伴着阴暗袭来,能见度极低,模模糊糊看见李河落的影子站在不远处。她的血液快要凝固住了,长长的头发冻成了钢板,她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动弹。
她无助地伸出手在云雾中搜寻,她抓住了李河落的胳膊,与自己一样已经冰冷僵硬。她发着抖问:“你、你怎么样了?”李河落深抽着气,紧紧咬着牙。杜林琪本能地往李河落身边靠去,说:“我不知道会、会这样……这不是正常气候。”
“你没来过这个湖?”
杜林琪迟疑了会儿,终于点了点头,“以往带游人都是站在很远的观景台上,从没这么接近过……”
李河落转过身,一脚将屋子木门踢开。杜林琪没力气阻止他了,跟着他躲进屋子。至少里面没有冷风、冷雾、雨水,虽然漆黑一片,还弥漫着阴湿的怪味。
李河落朝木窗外望去,外面天气非常恶劣,大风刮着银白的粉末在湖面盘旋,昏天暗地,不过这扇窗却是极佳的观景处,正对着美丽的喀纳斯湖与两岸森林。
按照此时的情况推测,晚上之前也未必能回村,现在已经完全受困在这里了,要是摸夜路回去,必须穿过森林走很长的一段路,这么险恶的天气,路上处处危险。
杜林琪像是在哭,脸低垂进胳膊下。李河落不闻不问,只望着窗外低迷的风景,甚至还厌烦她此时的状态。杜林琪小声说:“我不是因为害怕,我只是现在不好过……”
李河落吐着烟,一心在盘算着哈乐丹。他不想再等下去了,这段时间他容易暴躁。就像他酷爱枪支,不在乎还要保养、准备子弹、上膛这些麻烦事,而仍不选择带着最锋利的刀上路,因为他节约时间,喜欢直截了当,且只在乎结果,枪总是能最迅速与准确地给他想要的结果。
当然,现在他身上有把刀,一把折叠水果刀。可以说是无意地一直携带着,忘了丢。
终于快到晚上了,天色凄惨地暗淡,光芒在顷刻间被招回得无影无踪,只能听见呼啸的风扫过喀纳斯湖平如镜的湖面发出的飕飕声。与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起风沙的夜晚不一样,这里的大风带着太多的水汽,吹到人脸上马上能结成霜。李河落开始恐惧夜晚来临,估计那时的温度低到能要人命。
只是现在还不见哈乐丹的踪影,李河落转着阴森的眼珠,焦虑地琢磨这些惹他心烦的事。杜林琪歪着脑袋,泪眼朦胧地望着站在窗前的李河落,她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个被世人称为魔鬼的人。她朝他喊:“你坐过来吧,两个人坐一起好歹也暖和点儿……我们说说话活跃下气氛。”
李河落走到她身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你很冷漠。像是个尸体,唯一的区别就是还能抽烟。”杜林琪说话总是这样,不经过大脑直言直语。她拨了拨解了冻的长发,“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老往这湖区钻,村里人都不来这儿捕鱼也不来湖边放牧的。”
听到这里,李河落竟然微笑着对她说:“这湖像有灵魂,似乎总召唤我过去。”
杜林琪瞥了他一眼,“你笑的时候不大像你。”接着说,“喀纳斯湖是审判的地方,水又深又寒,从前有罪过的人都会到这儿接受审判,惩罚总会有的,有的人因为罪过轻而且悔改了,平安走出这里,而有的罪人被湖水吞噬。”她望向李河落没有血色的脸,“陆先生,你有罪。”
李河落有些不自然了,保持着微笑,白凄凄的牙齿闪着幽光。
“只是这个世上又有谁没罪呢?”杜林琪凄婉地说,“我可能也来受审判了,我也有罪。”
“你的罪俗话说就是缺心眼。”李河落数落她,“西域的女人都像你这样?”
杜林琪呵呵笑,“说几句外国话听听。”
这样的要求,李河落理都不会理。杜林琪问:“国外有像新疆这样的景色吗?”见李河落不做声,她继续说,“我始终是不能走出新疆的,命中注定困在这儿了。前些年,我一个人闯北京。你去过北京吗?那里不错。”杜林琪望了眼李河落,“可我有不好的感觉,我不知道我要是出国也这样,我还有什么用?在北京,我才知道自己没底气,我以为自己懂的东西多,可你知道我确实知道得比较多……因为我爸爸是研究新疆文化的学者,以前国务院的领导还接见过他,妈妈又是土生土长的维吾尔女人,年轻时候是很多维族小伙儿追捧的最漂亮的姑娘。我只了解新疆,可懂新疆这么多没用的!什么用也没有。我倒想做个男孩子,心底一直都想变成个勇敢的男孩儿。”杜林琪打量打量李河落,“像你一样是个男人,闯世界,多好呀。”
“出去了才知道,很多人向往西藏,新疆似乎只是大风大沙八月飞雪的地方,其实并不是的!你现在知道了,这里照样美得离奇。说说我在北京吧,就是一个傻姑娘在流浪,比不过别人的学历,专业也不好,没前景,除了张脸蛋儿一无所有,总之是很难有什么作为了。”
杜林琪笑着说:“出去了也才知道,其实我是很漂亮的。”
李河落点点头,“非常漂亮。”
“谢谢。以前在家乡和院子里的女孩儿们跳胡舞,我完全是埋没在里头的。”杜林琪低着头,“在北京混了几个月,想回家,又怕被家乡人看成是没骨气没出息,我就熬着。最后……”木然地笑了笑,“最后,混不下去了,回了家。”突然哭泣起来,“可是、可……一到家,我妈就扇了我一耳光,是啊,我就该打,一个姑娘老喜欢偷偷往外跑,爸爸都病死一两个星期了,也找不到我。”
杜林琪啜泣道:“老人家患心脏病很多年了,我爸爸最后一句话是想再见一眼阿普热勒古丽。我想他不见我是好事,但是我不想这样的,我应该在他身边,我还从没对他说过我爱他,你能理解这样的心情吗?他是带着很多很多的遗憾上路的,我希望死的人是我,因为我爸他的书桌上还摆着很多著作要编注,而我似乎真不会有什么作为了。”
李河落犹豫着,终于决定伸出冰冷的手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李河落很吃惊,因为他的指尖从未接触过温暖,虽然是眼泪。
“回新疆了!都该安定了,不过混得还是不好,但是这里适合我,因为我是新疆人呀。我也知道我迟早会来喀纳斯的,我会来接受审判。”她迷惘地苦笑了一下,“现在,想到的全是小时候在自家院子里,那里有片青绿青绿的葡萄架,那时我天天和一帮维族姐妹在那下面跳舞。我爸总是喜欢坐在藤椅上边晒太阳边看着他珍藏的那些古籍,我总是希望他能很专注地、像他看书那样看自己女儿跳支舞,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但愿他看了。”
“跳支新疆舞给我看看。”李河落说。
当然杜林琪也是毫无兴致跳的。但她说:“以后吧,等我心情好起来了再说吧。我们维族姑娘可是说跳就跳得起来的,我们不仅漂亮,还能歌善舞。”
李河落想象她扎着黑亮黑亮的大辫子、穿着维族姑娘的鲜艳民族服装、戴顶花边小帽子的模样。他喜欢维族姑娘开朗活泼、豁达大方的性格,而且她很勇敢也很善良。也许是因为他自己不具备这些美好的性格特征,且也很难具备,因为他的内心已经塑造完毕,内心住进了魔鬼,并且很难脱身,但至少他还是很向往美好。
夜深了,屋外狂风呼啸,屋里却升了些温度,虽然有“冷血动物”呆在里面。风大了些,木屋也跟着颤动起来,还听得见有什么东西滑过屋顶的声音。
杜林琪抱着李河落的胳膊,恐惧地问:“这是在审判我吗?我没想到真这么邪!”
李河落没有拒绝的意思。他仔细听着户外的动静。
“阿普热勒古丽在维语里是什么意思?”李河落小声问。
“春天的花,最美的。”
李河落是盯着杜林琪美妙的嘴型听到的这七个字,这个姑娘很美,是的,她很美。他不知道自己冷酷的妓女母亲年轻时是否也这么讨人喜欢,只知道母亲抛弃他是因为他是个负担,不过他应该明白,他母亲愿意将他生下来,也许证明对他父亲还是有爱的,或许是他父亲作恶多端,他母亲忍受不了才出此下策。
而对于身边的这个姑娘,李河落因为她才知道女人其实是很可爱的,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女人不少,哪个国家的都有,可自己却从未尝试着去了解她们。像这次来美丽的喀纳斯犯罪,并没想过“美丽”一词有魔力,因为他总是不在乎这个世间的美好之处,在他前半生飘零的旅途中,为了求生存错过了许多好风景。
现在才意识到,晚了吗?他不知道。新生活即将来了,从前的毕竟都幻化成了过往云烟,带着这些新的认识重新开始怎么样?这是个好主意,也许有人会说人不可能有第二次新生,“那好吧,我倒想试一试。”
李河落紧紧地握住杜林琪的手,现在的他就像一个失落的孩子,他做着那些要过崭新生活的美梦,内心却时时恐慌,每一次痉挛般的惊醒都会令他无助。他很孤独,只是他不承认,他也很脆弱,却不会对任何人倾诉。他想摆脱一切罪恶,却为时已晚。他已经犯错了,犯了无数回了,已经陷得深了,没有人愿意拯救他,只有警察直接将他拖向刑场解脱他。他手上沾了罪恶的血,腰间夹着冰冷的枪,虽然他有靠十多年江湖打拼积攒下的很大一笔钱,但他仍不快乐,他没有充实感,永远也获得不了。
杜林琪的手给他传递了些许温暖。他微微发着抖,内心是战栗的。杜林琪问他:“冷吗?”李河落像个受伤的小孩委屈地点了点头。两个人又凑近了些。对李河落而言,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一切与这个姑娘有关的都是新奇的,或是自己渴望却从未承认过的。
他对她说:“以前我以为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其实我并不知道。”
杜林琪点了点头。李河落望了望无光的窗户,此时很想安稳地睡一觉。他想珍惜这种安逸感与依靠感,于是对杜林琪说:“我睡了。”杜林琪笑了笑。
杜林琪的手还被李河落紧紧地握着,她接触到他冰冷的身体,在这种天气,想要温暖他,虽然她并不知道他的过去。她轻轻地抱住他,她想将自己身体中仅剩的一点儿热量分享给他,因为他的身体太冷了,近乎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