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寒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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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部下们的会议上,巴黎十五区的布尔林警长显得犹豫不决,他咬着脸颊内侧,两只手搁在鼓起的肚子上。资历老的警官们都记得,他曾经身形矫健,后来短短几年工夫被脂肪彻底占领。但是他气场犹存,部下们毕恭毕敬聆听指示的样子可以为证。即使他擤鼻涕弄得声音很大,几乎不加掩饰,就像他方才做的那样。他解释说自己得了春季感冒。春季感冒与秋季或冬季的感冒没什么区别,但听上去更加轻盈、与众不同,可以说更加欢快。

“该结案了,警长。” 性子最急的费耶尔警司说出了大伙的看法,“到今天晚上,艾丽丝·高迪埃就死了整六天了。她的死是自杀,毫无疑问。”

“我不喜欢不留遗书的自杀者。”

“两个月前国民公会街的那个家伙也不啥都没留下。” 一名探员反驳道,语气差不多跟警长一样冲。

“可是他喝得烂醉如泥,独自一人,是个穷光蛋,情况完全不一样。如今这桩案子涉及一个生活规律的女人,一位退休数学教师,毫无波折的人生,什么也挖不出来。另外我也不喜欢早上洗头、抹香水的自杀者。”

“这就对啦,” 另一个声音说道,“既然要死,就要死得漂漂亮亮。”

“所以,” 警长开口道,“大晚上的,艾丽丝·高迪埃穿着正装,喷了香水,放了一缸水,然后脱下鞋子,不脱衣服就躺进浴缸,割开了自己血管?”

布尔林抽出一根烟,其实是两根烟,因为他的手指很粗,没办法一次只拿一根。因此总有零散的香烟躺在烟盒附近。同样原因他也不用打火机,因为打火机的点火轮太小,摸不着。他用的是一盒点壁炉的大火柴,放在口袋里鼓鼓的。他之前宣布警署的这间屋子向烟民开放。禁烟令让他怒不可遏:与此同时每年有三百六十亿吨二氧化碳排往众生头上——没错,老子说的是众生,也就是所有生物。三百六十亿吨啊,他一字一顿地说,就不兴老子在露天站台上点根烟?

“警长,她知道自己来日无多。” 费耶尔加重语气,“她的护工告诉我们,上星期五,她想去寄信,一副充满自信、铁了心的样子,可是没成功。所以五天后她在浴缸里割腕自杀了。”

“也许就是一封告别信。所以她家里没有留下字条什么的。”

“说不定是她的遗嘱。”

“给谁的遗嘱啊?” 警长深吸一口烟打断他们,“她没有继承人,银行里也没有多少积蓄。她的公证人没有收到新的遗嘱,她的两万欧元都捐了出去保护北极熊。再说放着这封重要的信丢了不管,她居然自杀了,为什么不再写一封呢?”

“因为那个年轻人来见她了,警长。” 费耶尔回答道,“星期一来过,星期二又来了,邻居说得很肯定。邻居听见他按门铃,说是来赴约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到八点之间,每天只有这个时段她独自在家。所以见面时间一定是她自己安排的。她可能已经与他谈过遗愿,因此不需要再写信了。”

“去向不明的陌生年轻人。葬礼上只有一群上了年纪的亲戚。没有年轻人的身影。这该怎么解释呢?他去哪儿了?如果说他们关系很近,到了有急事会召唤他的程度,那么他肯定是亲戚,或者是朋友。这种情况下,他理应来参加葬礼。但没有,无影无踪,消失在了空气中。充满二氧化碳的空气,我提醒大家。对了,邻居听到他在门外自我介绍。他叫什么来着?”

“邻居听得不太清楚。安德莱,或者 ‘戴戴’,吃不准。”

“安德莱,那是老年人的名字。邻居为什么说他是年轻人?”

“听他说话的嗓音。”

“警长,” 另一个警司提高嗓门说,“法官要求我们结案。高中生被捅和沃吉拉停车场女子遭袭的案子我们都还没有进展呢。”

“我知道。” 警长边说边拿起躺在烟盒旁的第二支烟,“昨晚我和他谈过。如果那也叫谈话的话。自杀,自杀,必须结案,必须推进,即便要把事实——虽然都是不起眼的细节——埋进土里,像踏在蒲公英上那样踏过去。”

蒲公英是植物界中的弱势群体,他想道,没有人尊重它们,总是被人践踏,或者用来喂兔子。相比之下,谁都不会去踩玫瑰,更不会想到给兔子吃。屋里一阵沉默,人人都被新法官的不耐烦和警长的消极情绪撕扯着。

“我结案,” 布尔林叹了口气,似乎力不从心,“前提是我们再花些力气,努力搞清楚她在浴缸边上画的符号是什么意思。笔道非常清晰、非常有力,可就是看不懂。那里头有她最后留下的信息。”

“但是无法破解。”

“我给当格拉尔打电话。也许他能知道。”

然而蒲公英生命力顽强,玫瑰却弱不禁风,布尔林顺着自己的思绪继续想着。

“阿德里安·当格拉尔警督吗?” 一名探员问道,“十三区刑警队的当格拉尔?”

“是的。他知道的东西,给你三十条命都学不会。”

“可他的背后,” 探员小声说道,“就是亚当斯贝格警长啊。”

“有意见?” 布尔林几乎威严地站起身来,两只拳头抵住桌子。

“没意见,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