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献策
秦淮知道接下来的谈话至关重要,清了清嗓子,回答道:
“下官之前请教过您,浙西道乃富饶之区,为何会交由您来节制?”
秦淮不待回答,继续说道:
“平衡之术!如今党争日甚一日,但是因为您在朝在野,无甚根基,所以才能在激烈的党争中脱颖而出,不管是纳税还是供给镇海军,您都能做到兼顾各方利益,不厚此薄彼,所以才能稳坐浙西道节度使。”
“千匹绫纱终究不算大事,哪怕真完不成,只要打点好各方关系,无人弹劾,也就混过去了。”
李翛微微点头,他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
“可若是您有意投靠韩弘,平衡被打破,众人弹劾之时,入朝新立的韩弘,怎可能愿意为了您得罪大宦官王守澄?”
“据下官所知,韩弘为人精明,勤于政事,自宣武来朝时,曾一次献马三千匹、绢五十万、锦彩三万,兵械铠甲不可胜数,足见其富裕。”
“区区万斤生铁又如何入得了他的眼?”
听到这里,张坚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们只送这些东西?难道我们就不能多给点?”
秦淮冷冷一笑,回道:
“节度使韩弘在镇二十余年,四州赋税皆据为已有,未尝上供。最关键的是,今年二月,唐廷官军平定锱青李师道,韩弘因畏惧才答应奉表入朝。”
“请问长史,这种情况下,你送什么能打动富可敌国却又惊惧异常的韩弘?”
张坚被这一句话驳的面红耳赤,讷讷不言。
“贸然站队,反倒会让宦官们发现您已选了靠山,生了忌惮。到时候他们借绫纱迟交之过,直接面圣弹劾,无人回护之下,如何不是取死之道?”
说到最后,秦淮不自觉提高了几分音量,斥问直抵人心。
听到秦淮发问,李翛二人面面相觑,皆是沉默不语。
良久,张坚缓缓说道:
“你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在没有必胜的把握之前,继续维持平衡之术。”
“对方已经设了局,如何维持?”
“第一,请您助下官按期上交千匹绫纱,完成圣人诏令,免得落人口实。”
“第二,炼铁一事,由下官秘密施为,您帮助封锁消息,避免引人觊觎,特别是义成军节度使刘悟,免得买路受阻。”
“第三,派出说客两批,秘密赶赴长安和升州,提高供给份额,以示诚意。”
“在朝局动荡之际,只有此法,可保我浙西道官场暂时平稳。”
秦淮一一陈述,娓娓道来,所献计策严丝合缝,合乎情理。
二人听闻后,没有说话,内心却已是掀起惊涛骇浪:
“他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的内幕消息的?”
“这是一个远离朝局的七品县令能想通的事情?”
“此子,怎会如此了得?”
秦淮将二人表情尽收眼底,知道效果已经达到,决定再添一把火:
“我知道使君您操持浙西道辛苦,同时提高长安和升州的供给份额,着实为难了您。等我们平稳过了此事之后,我将每月献出五千斤生铁,供您调度,以补亏空。”
李翛听闻此处,再也坐不住,直接站起身来,大声说道:
“好!好!汝之智谋果真厉害,我浙西道有你这样的官员,实乃我之幸事,浙西道幸事。”
“你执我令,从今日起,凡是涉及纺织和铁器事务,皆可自行决断,助你谋事。”
“喏。”
…
秦淮离开的时候,还是赵管事负责送他。
只不过再无先前冷漠的脸庞,取而代之的,是带着略有谄媚的笑意,甚至还专门让刺史府的马车送秦淮回了家。
真是一朝攀附,前据后恭。
长史张坚见秦淮离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沉说道:
“下官献策不利,几陷使君于危局之中,恳请责罚!”
李翛长吐出一口气,缓缓说道:
“你起来吧,此事,怨不得你。”
“朝局混乱,我们在韩弘入朝之前进行依附,本身策略是没有问题的。只是确如秦淮所说,我们小看了韩弘入朝之后要面对的势力,拿不出值得韩弘维护我们的筹码。”
“为今之计,只能忍痛割爱,提高各方供给,以保平安了!”
“使君也不必过于担心,朝中的局面,维持不了多久,迟则年底,必然生变。我们现在多出点钱,以不变应万变。”
“对于秦淮此人,你怎么看?”
“确实有真才学,只是奇怪的是,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再无往日好贪腐、喜钻营、爱攀附的习性,倒是有点琢磨不透、不好控制了。”
“嗯,他若能凭才学建功,即使不依附于我,我浙西道也容得下他!”
...
丹徒县衙。
堆了厚厚文书的桌子上,秦淮拿着鸡距笔,时而沉思,时而勾勾画画。
他为了破局,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处理政务了。
现在得到了刺史的信任,拿到了刺史的令牌,可以说是阶段性的成果。
终于是有时间、有心情处理积攒下来的政务了。
勾勾画画,笔耕不辍。
凡是涉及到增税的文书,他一律暂停。
凡是涉及到官商勾结、与民争利的案子,他一律让利于民。
秉持这样的原则,批改起来倒也简单。
等到批阅完最后一个公务,他大口喝了一杯茶,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都进来吧!”
门外等候多时的刘传之县丞、高历本县尉依次进入。
“你们两个,看看这些案子。”
秦淮说完,面无表情,拿起自己已经批阅好的文书,丢给了刘传之。
秦淮的严肃神情让这两人颇为不安,小心翼翼地翻起了卷宗。
一张张看下去,刘传之的表情是越来越难看,高历本却是眼睛越来越亮,翻阅的速度都快了起来。
“秦县令,这个案子...”
见刘传之支支吾吾,秦淮说道:
“这里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这个赵大雷,是赵正田别驾的侄子,而且农户所诉占地一事,已有证据证明乃子虚乌有...”
说到这里,刘县丞瞥见秦淮脸色不悦,就没敢继续说下去了。
“什么狗屁证据?把农户的地契抢过来撕了,再造一个地契,就是证据了?当我们县衙的原始凭证是摆设吗?”
“可是...可是您钱都收了...”
“我收什么钱了,那是给农户治伤看病的费用。要不是看到他有意和解,非治他个打人抢地之罪!”
“那周别驾那里...”
“你就这样判,他要是觉得不服,大可把他的别驾叔叔搬出来,找我就行了!”
秦淮这句话说的颇有气势,直接把刘传之怔在当场。
“秦县令心系百姓,这案子就该这么判!”
高历本倒是非常开心,大声附和道。
“这些案子,刘县丞你写在上面的建议,我是一个都没采纳,倒是高县尉写的,颇合我的心意。”
“我最近忙于圣人诏令,以后的文书,由你们二人商议之后再交于我,如有分歧,找我定夺。”
“啊?”
二人皆是一惊。
“是所有的文书吗?”
刘传之有些不敢相信,高县尉负责的只是治安捕盗一类的事情,压根不在议政序列里面。
这样安排,明显是不妥当的。
“我说的不够清楚吗?”秦淮不想解释那么多。
“希望你们秉公办差,多为民着想,给本官减轻负担。听到了吗?”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