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1991（1）
何妨让你依靠在我的心
柔情热爱痴心永远
明晨若要分手带走伤感
祈求莫要别离我心
——《初恋情人》刘小慧1991
李富走进富贵录像厅的时候，陈家贵正在梦中与吴丽君相会，带着称心如意的微笑，口水在桌子流成小河。
金属与地上刮擦发出的刺耳声音，陈家贵梦碎，不满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小弟从放映厅拖出一张椅子，末了拍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毕恭毕敬地请李富坐。
“你来干嘛？”李富在陈家贵眼中满是重影。
“给你带来个天大的好消息。”李富没骨头般坐得歪歪斜斜，一只腿搭在另一只的膝盖上，有节奏地抖着脚踝，也晃动着脖颈上的大金链子。
“你能有什么好消息？”陈家贵作势就要再续美梦。
“我想把两家录像厅铺面转给你。”李富说道。
“你开不下去了？不能吧。”陈家贵想想觉得不太对，根据和明朗估算的人流量，李富应该能挣不少钱。
“我时间太宝贵了，不能浪费在效率这么低下的生意。”
“你找别人。”
“别啊，虽然你一直看我不顺眼，但转给外地人我又不放心，万一做垮了，坏了我的风水。好了，再则怎么样也别和钱过不起，铺面、装修、家具设备包括在内，就这个数，要不要你考虑好告诉我。”
李富在计算器按了个数字，起身转向门口，等小弟掀开帘子，径直走出去了。
陈家贵心中盘算，这个数确实对他是划算的，而且李富的两个铺面在中心地段，还是连着的，可以打通变成一个大铺面，到时候能容纳更多客人，且不需要增加太多小工。
陈家贵心中不安，找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两间录像厅对李富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他的彩票生意又上新台阶了，竟然财大气粗地在广州几个大商场包下一整层，“两元抽桑塔纳”、“一元成为万元户”的口号现在响得不得了，人送外号“散财童子”。
从原来在村子里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到现在入驻大商场，李富的江湖地位是越来越高。传闻还说他发达后广交朋友，仗义疏财。有些做不下去的老板找到他，他都会出手相助，帮人组织个彩票抽奖，把对方积压的产品当奖品，自己再无偿提供一些有噱头的现金大奖。一场抽奖活动下来，不但帮对方清空了库存，还能赚上一大笔，扭亏为盈缓过气来。
陈家贵依旧认为李富的生意损阴德，但也只是他认为而已，别人眼中要不是暴富梦想，要不是你情我愿。单论录像厅，调查来调查去，倒没发现什么问题。于是，铺面转让手续办得很顺利，一个月就挂上了富贵录像厅的招牌。
“小和，等这家店开起来，你和洪菱都做店长，一人看一家，给你们配人手，涨工资。”陈家贵搂着和明朗说道。
“谢谢贵哥。”对于扩大再经营，和明朗显得有些欲言又止，问了也不说，只是低头地画装修图纸。
这天一大早，陈家贵到录像厅拿东西，站在门外听到和明朗在与人谈话。
“黄老师，贵哥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我不能说走就走，对不起了，让您跑那么多次。”
“明朗啊，你是我见过少有的没有受过系统绘画训练，单靠天赋就能出成品的孩子，真是太可惜了。你的那一幅《外婆》，我给批评家高明老师看过，他说你可能都没有觉察到，自己在做一场精密而又痛苦的视觉实验。”
“高明老师真的这么说，这......”
“是啊，你看不是我一个人看重你，如果你开不了口，能让我和你的贵哥亲自谈谈吗？
陈家贵掀帘而入，问道：“小和这么厉害啊？艺术家？”
这个被和明朗叫黄老师的男人约莫有五十多岁，眼尾的细纹隐入鬓角，半长的头发里黑白灰相间，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松节油的气息。
“谁说不是呢？你看这副《外婆》，再看这副《贵哥》和《洪姐》。”黄老师指着给陈家贵看。
“哎，黄老师，他就是贵哥。”和明朗满脸尴尬地说道。
“真像！”黄老师和陈家贵同时发出惊讶，陈家贵是不知道和明朗什么时候画了自己的惊讶，黄老师则是看到陈家贵，再次惊讶和明朗一笔挥就的笔力和形神兼具的观察力。
“黄老师，你想让小和去哪里？”陈家贵问道。
“贵哥你好，自我介绍一下，鄙人黄永涛，做艺术品出口生意，在大芬村开了油画工作室，名字就叫永涛艺术有限公司。我想让明朗跟我过去边学边搞创作，我会给他请资深老师，工资也绝不比现在低。”黄老师说道。
“能保证每个月都有现在的双倍工资么？”陈家贵问。
“没问题。”
“除了每月工资，如果以后小和的作品火了，被人高价买下，钱怎么分呢？”陈家贵问道。
“除掉开支五五分成，比如拍卖会上销售的，除掉上拍卖会的手续费和杂费，一人一半，都有合同保障。”黄永涛说道。
陈家贵又事无巨细地问了很多问题，比如和明朗有没有每月出品的数量要求等等，最后才说：“黄老师，下次你把合同带过来，我找人看看。”
送走黄永涛后，陈家贵问和明朗：“你喜欢画画吗？”
和明朗低头嗯了一声。
“你应该早点跟我说实话的。”
“贵哥是我的亲人，你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怎么说走就走。”
“正因为是亲人，所以我更希望你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以后有了大出息，我也跟着沾光。不过，安全起见，你等我找朋友查查这家公司，没有问题你再去。”
“不急。”
和明朗嘴上说着不急，心里却如百爪挠心，每次陈家贵来录像厅都忍不住旁敲侧击地问两句。
陈家贵心里有数，直接自己走了一趟大芬村。一年多没涉足大芬村，村口歪脖槐树两旁不知道何时出现了这么多集体画室。蝉鸣阵阵，热浪袭人，陈家贵走到最东头，永涛工作室的门大敞开着，里面坐着几排穿围裙的年轻人，照着同一幅向日葵在临摹，后面还有个老师傅一幅幅看过去，偶尔指点两句。工人有了，监工也有了，做的东西也是标准件，陈家贵觉得好像和工厂没什么区别。
等午饭时间，陈家贵递过去几支烟，和蹲在门口吃饭的年轻人打听消息。原来这些画都是欧美客人下的订单，要漂洋过海去外国人的屋子里做装饰品。陈家贵又问说工资待遇怎么样，工作累不累之类，得到的答案还算令人满意，于是回去跟和明朗说，支持他去大芬村学画画。
富贵录像厅的新店装修好后，和明朗就启程去大芬村了。少了一个人，陈家贵心里空落落的，他总是这样，感情散得慢些，因此在悲欢离合里比别人陷得久。
走不出来，陈家贵也没心思像第一家店那样搞隆重的开业典礼，只是门口简单地放了几个花篮，下午请洪菱和新来的小工刘黑仔吃了顿开工饭，晚上单独和吴丽君看一场电影。
两间铺面打通的录像厅宽敞不少，除了可以容纳三十人的大放映室，陈家贵还单独隔出间小小的情侣观影间。虽然它局促得仅能放一台彩色电视和一张靠在一起才坐得下的双人沙发，可门一关便是二人世界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关想想就足够让人脸红心热。
心思不纯的陈家贵更不例外。《纵横四海》的前半段，三个主人公吵吵闹闹的友情，陈家贵尚且能招架。等画面镜头从鱼缸中游弋的金鱼，切成沙发上起伏的两人，陈家贵简直要爆炸了。
他低头整理衣服来掩饰自己的难堪，却又忍不住偷偷瞥左边的吴丽君，暖色的光打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轮廓。
陈家贵从罗伟杰那听过一句话，是伟大建筑师高迪的名言，直线属于人类，曲线属于上帝。当时完全听不懂，此刻方知曲线的美妙绝伦，确实是造物神奇，绝非浅薄人类能够抵抗的。
陈家贵轻轻凑过去，在吴丽君的脸颊浅浅啄了一下，她因紧张而泛粉的皮肤，像个吹弹可破的水蜜桃。
不好，一双黑瞳瞳的眼睛突然转向自己，陈家贵只觉火山喷发，海水倒灌，世界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