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逢（1）
叶妙璇轻叹一声。
美人终是承受不住内心哀恸，捂住脸低声呜咽：“阿璇……阿璇……”
一声痛过一声，听得人眼眶发涩。
她忍住泪，转身飘向屋外。
冥冥之中预感自己作为鬼魂的年限也快到尽头，与其把时间耗在追忆往事上，不如赶着最后一点时间再逛逛人世。
飞到半空，她才发觉竹屋坐落在她曾经生活过的玉青山主峰上。
此处地形和记忆里的相差不大，倒是原本属于她小院的那处已变为坟地。
叶妙璇好奇飘过去。
此地荒废许久，唯坟包和墓碑被打理得整洁干净。月华皎洁，墓碑刻着几个有力大字：
“师妹妙璇之墓”
她很惊愕。
这是她的墓。
墓碑上收尾一横的阴影很深，足以看出刻碑人下笔用了多大力道。
阴风呼啸，吹动坟包周围林立的黑影，催动它们发出清脆、短促的铮铮声，刺耳带着几分诡异。
一股莫名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风掀起晃动的黑幡，露出藏于其后的森森白骨。
这些尸骨以一种特殊的位置面朝坟包，集体呈跪拜姿势。骨上余挂着残破的装饰，只凭这些难辨他们的身份。
四下空旷孤寂，她独自一人立于其中，很是无措。
就在她完全沉浸于纷扰思绪中时，眼前场景在不知不觉间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红纱。
高悬的明月不知何时染上了血色，不远处传出沙沙的声响。
坟墓、白骨和血色的月光，使人心生寒意。
她飞往峰下，看见了如今仅剩断壁颓垣的玉青宗。每处角落被照得清清楚楚，包括各个方位的建筑。
一眼即知古怪。
对比记忆里的宗门，眼前的建筑群位置发生了不小改变。
以前的玉青宗是以护宗大阵为基础建造，建筑彼此关联，有聚灵作用，平日运转用于修炼，危急时生成护宗大阵。
现在的布局却是阴阳翻转，早已没有聚灵效果。
明明刚刚一切都还是好好的……只有那个人才有能力运转法阵。
他到底在做什么?
叶妙璇有些生气。
宋绥他知不知道动用如此规模的阵法，会造成多少杀孽?！
她冲进竹屋。
眼前景象吓得她差点魂飞魄散。
血。
满地的血。
雪白的衣袍被血液浸透，显出浓重的暗红。
宋绥蜷在一个未完成的小法阵里，满手鲜红，在地上不停写画，身体因失血和疼痛不住发抖。
小法阵和宗门建筑群的摆放很相像。
叶妙璇没由来一阵心慌。
他要干什么？！
这可是邪阵！难道外面也是他的手笔？
“咯咯！”宋绥长发披散，脸色惨白，形如恶鬼。
他哭笑着，额头青筋暴起：“阿璇，原来被挖灵根，这么痛。”
什么？
叶妙璇简直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宋绥把灵根挖了？
他是疯子吗？！
魂魄急得明灭闪烁。
她应该做点什么才好，发出点动静，吸引那个疯子，或打断他……什么都好，就是不要让阵法启动！
可来回折腾，叶妙璇发觉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她只是一道即将溃散的魂魄，没有任何灵力，更不用说要去干涉对方了。
心里翻涌起自责和懊恼的情绪，巨大的无力感袭来。
宋绥还在喃喃自语，又好像是穿过阴阳，与她对话。
“我到现在才体会这样的痛，会不会太懦弱？”
“……”
泪水从他通红的眼眶里掉出来，砸在地上。
“我寻遍世间数百年，才求得时间倒转之法。
“你因灵根被害，咳咳，我把我的分给你。
“我实在没用，找不全你的魂魄，我也把我的给你……”
像是想起了什么太痛苦的事，他哽咽住，难以继续说下去，弓起身发出泣音。
但为了不耽误血月时辰，宋绥很快又抹掉眼泪继续画阵，直到视线再度模糊。
他没有停下来。
“重来后，不知这世上是否还会有我。
“……若可以，我好想再见你一面。”
字句泣血，阵法得成。
宋绥将沾满鲜血的手分别按向阵法的生死门，毫无保留地注入全身灵力。
以血作画出的咒语散发出诡谲的光芒，瞬间包裹住他。
一阵强大的吸力从阵中传来，拉扯住叶妙璇。
作为魂魄，她毫无反抗能力。离得这么近，轻而易举地就被拽了过去。
*
睁开眼，叶妙璇站在热闹的街上。
路两边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突然，前方拥挤的人群里一阵骚动，传出刺耳的尖叫声，人群如潮水般涌来。
叶妙璇被冲撞地左右摇摆，难以站立，很是懵逼。
发生什么了？
她抬起胳膊护在身前。
一个慌张跑过的孩童不小心绊倒在她腿边，许是摔疼了，又很恐惧，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身边跑过的人在大喊：“快跑，有妖怪！”
妖怪？
叶妙璇的头很疼，她还没有从魂魄的意识中回过神，却下意识弯腰，想要把摔倒的孩子抱起来。
要是不管，他恐怕会被人踩到。
她正想着，人群在她面前分开，往左右两边冲去。
一道黑影蹿出，漆黑的利爪迎面扑来。
叶妙璇才抱住孩子，面对眼前突如其来的危险，她根本来不及躲避。
她眼中映出一线白光。
还未反应过来，肩膀就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揽过，浑身一轻。
等回过神，人已经到了离妖怪几丈远的地方。
耳边传来若有似乎的呼吸。
叶妙璇转过头，一张英气中带着几分妍丽的面容映入眼帘，与早已烙进她记忆深处的人重叠。
长眉入鬓，眼眸深邃。
她不禁脱口而出：“宋绥？”
青年闻声侧目，望进她眼中，眉心一点朱砂在日光照耀下，泛出鲜艳的红。
叶妙璇没来得及问他怎么在这。
怀里的孩子伸出胳膊摇摆双腿，不断往前倾倒。
她顺着孩子倾身的方向抬起头，看见一对年轻的夫妇逆着逃跑的人群往他们这挤，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
“阿娘抱！”孩子哭着张开小手。
“我送他过去。”宋绥收剑入鞘，伸手抱过孩子，视线没离开她，“这里太危险，姑娘还是赶紧离开吧。”
叶妙璇往远处瞧，尽管先前那只妖怪已被赶来的一群白衣修士围困住，却隐隐有脱困之势。
她大概明白了现下妖怪作祟的情况，同时也搞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她好像……活过来了，重新拥有一副人的躯壳，但是丹田内没有任何修炼痕迹。
她成为了凡人。
既然如此，守护百姓的使命还是交由专人去做吧。
叶妙璇点点头，礼貌说了句“仙长小心”，便转身钻进人群。
青年目送她的身影如一滴水融入人海，很快消失。
他抱着孩子快步穿过人群。
看到孩子只是手掌胳膊擦破了点皮，哭得有些可怜。年轻夫妇感激地冲宋绥连连道谢。
宋绥还未回过神。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在胸膛里用力地跃动。
难道是因为刚才那个陌生姑娘忽然喊出他名字的缘故？
直到耳边传来师弟们求助的音讯，宋绥才收回神思，拔出剑，赶去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