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林不起澜（下）
“师父，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啊？”
宴衍披散长发，一袭青衫，态浓意远，听到小林澜的话，回答道：
“先回山上，然后去带你远游天下人间。”
林澜好奇道：
“师父，山上有什么？”
“云栖竹镜，桃花长留，皑皑青丘，池照松湖，青华霁月，一共拜月。”
昔有上林书院大雅君子，朝游拜月山，夜登十二峰，曾见那天下奇景云海雾崖，后来在游记中写下，“十二峰朝拜月山，此间明月为谁拦。”
听了宴衍的话，林澜马上就对要去的拜月山产生了向往，可小孩子的问题是怎么也问不尽的，他们的好奇是连云梦大泽都装揽不下的。
于是林澜又问师父：
“那天下有什么呢？”
宴衍不厌其烦的回答，开口说：
“东土十四州，西方两佛国，北洲三千岛，南境十万山，天下最南边，还有座拒妖林，八百桃花三千柳，剑客挂剑，以死拒妖。”
宴衍对林澜说道：
“天下很大，为师甚至没有走出过东土，如果你以后能境入四御，于修行中可称一句真修，便可去那拒妖林看一看，见识见识剑仙风采。”
林澜点了点头：“师父，你放心吧，我以后一定会走遍十四州，打遍佛国，远游四洲，让咱们拜月山的威名远传天下的……哎呀……”
宴衍收回敲了林澜一个板栗的手，淡声道：“修行一道，需戒骄戒躁。”
林澜揉着脑袋，撅着嘴说自己知道了。
然后主动牵起自己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师父的手，宴衍也没有拒绝，便牵着自己的大徒弟，如今的小丫头，一路南下，共赴拜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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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拜月山，正式行过拜师礼之后。
宴衍看着跪着的小林澜，伸出手将她搀起，将名为“澜生”的玉佩亲手系在她腰间，这是一件须弥物，寻常修行人见都别想见上一眼。
看着眼前和自己一般，身着白衣，身形瘦削，略显消瘦的小女孩，宴衍轻声开口，仿佛在和整座天下宣告。
一袭白衣对白衣。
她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宴衍的徒弟。”
天下女修之尊，拜月山之主，独占符箓一道，修为通玄，境在玉清，这个人叫宴衍，从今天起，她有了弟子，天下共知。
之后，林澜在宴衍的茅屋旁，搭建起了另一座茅屋，并起名为“林堂”。
等一切事毕，宴衍就带林澜下了山。
两人打算先游历一番东土云州。
“师父，你以后还会收徒吗？”
有一次，在将一个吃人的妖孽打杀后，林澜不顾身上的伤口，一边吃着已经在火上烤软了的饼子，一边问远处盘坐在一方青石上的宴衍。
“为师一生，该有十二个徒弟。”
林澜好奇道：“那师父是算到和我有缘，所以才来找我的吗？”
“不，在天机之中，你和我并无缘。”
“啊？那师父你……”
宴衍闭着眼睛，轻声开口，说道：“因为遇到了你，便想收你为徒，于是缘起。”
因我所愿，所以有缘。
林澜看着远处盘腿而坐的师父，神色呆滞，良久之后，又恍然轻笑，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饼子，开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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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两人一同游历东土云州，兰州，陵州之后，林澜修习《太乙青华药种篇》至大成，于陵州蜃楼筑基，问剑一城，于人间放豪言：
“我叫林澜，师从拜月山掌教真人宴衍仙尊，今日，我当为青麟榜首。”
那一年，她十二岁。
宴衍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光芒万丈，豪气干云，昔年被她从一个不幸家中带出来的女孩，如今已是闻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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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宴衍收徒苏月、白月，便带着他们一起回到了拜月山。
新收的两位徒弟，宴衍并没有太多的教导，反而是由林澜代师传道。
苏月十岁开始修行，因为有着林澜珠玉在前，青麟榜很早就把苏月排在了榜上，长达十一年不下，以至于她的道号，都以青麟为名。
白月先天伴生一把本命飞剑，天生剑修，人间难求。
他们都很怕宴衍这个师尊。
大概是那时的宴衍，已经修行太上忘情许久，心性越发清冷的缘故。
“师父，你怎么总是冷冰冰的，不能笑一笑吗？”
有天，林澜找到宴衍，如此询问道。
在她眼里，师父这样的冰山美人，如果能笑一笑，恐怕连天上明月都要羞煞。
宴衍声音清冷，透着疏离，却依旧认真回答：“等你何时入了天人榜，为师便开心了。”
天人榜，乃是四御境界的真修才能上榜，而且需被认定有成仙之资，即上清之境。
这只是一句说笑，只是想让林澜安心修行，可从宴衍口中说出来，却像是一位严厉的师父，唯有弟子的进步和优秀才能让她开心。
不过林澜了解宴衍，了解自己的师父。
后来，林澜于百宗诸山大比，境入四御，一柄十二楼，折尽天下兵，入天人榜，并被认定，如果她日后入上清之境，便有着成道太真，为一品仙人的资质。
拜月山掌教真人宴衍，座下大徒弟林澜，从此名动天下。
那一日，林澜找上宴衍。
身着法袍，披戴轻甲，眉眼飞扬，英气无双，她笑着对宴衍说：“师父，我入天人榜了。”
宴衍闻言，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在林澜期待的目光中，强行以法力压制住太上忘情的功底，随后摸了摸她的头，像她小时候一样，薄唇轻启，笑道：“很厉害。”
云海翻涌，雾崖不动，彼时月光长照，依旧白衣对白衣，是师父和徒弟，这一幕，仿佛人间万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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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宴衍便在嶙峋洞中闭关，长久不出，等再听到林澜声音时，是她带着一个凡人男子上山，跪在嶙峋洞前，说自己下山远游时受伤，被他所救，相处一年余，已经芳心暗许，情定终生，希望宴衍能成全。
宴衍在嶙峋洞中看着林澜，不知何时，她眼眸中的英气，已经全然不见，只剩下身为女子的温婉贤淑。
林澜跪在嶙峋洞前三天三夜，宴衍避而不见。
她便脱下法袍大椿，解下轻甲寒露，留下仙剑十二楼，带着那个男人离开拜月山。
剩下几个弟子，都求宴衍能劝劝大师姐，但是嶙峋洞中，依旧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一个月后，宴衍天人交感，“看”到林澜废去一身修为，还法拜月山，还道宴衍。
那个最理解宴衍，甚至把宴衍当做自己父母的大徒弟林澜，只是因为师父不见她，所以便要狠心的将师父和拜月山的一切给撇开，甚至决绝到自废修为。
已经卡在太上忘情一道许久的宴衍，在那一刻，真正入门。
后来的宴衍站在霁月峰上，望着云海雾崖。
不知何时，拜月山上便再没有风起，以至于山下长林，再不起澜。
幻境在这一刻轰然破碎。
以原主的视角和身份看到这一切，本就心软的宴衍在这一刻终于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她是宴衍，一代仙尊。
忽然，她回过头，看到一身粗布麻衣的妇人挎着篮子从远处回来。
而她，是自己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