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断
“有志气！”
陈克远话音刚落，神情原本有些阴沉的黄法氍面色陡缓，笑着大声喝彩道。
他看着眼前面容沉稳，气质凝着的陈克远，之前心中隐隐生出的一丝怒意消散不见，余下的，只有一股对陈克远的淡淡欣赏。
他黄法氍本就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即便陈克远拂了他的面子，他心中的愤怒其实也并没有多少，特别是陈克远的志向，还特别合他黄法氍胃口的时候。
“你既有此志，本刺史也不好再横加干涉了，介绍之事就此作罢。”
黄法氍结束这场僵局的言语干脆而又利落，让一旁的陈复和陈克安甚至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谢过刺史大人。”
望着面色和缓下来的黄法氍，陈克远真心实意的拱谢道。
不是什么人都有这等容人之量的，换一个心胸狭隘的人来，弄不好就要以不敬上官之罪将陈克远给拿下了，哪会还不怒反喜，夸赞陈克远一番？
“克远，你身怀韬略，又有大志，今后定能在大都督手下大放异彩，我等着看你威震天下的那天！”
黄法氍面含轻笑，语带期许的说道，泛黄的皮色让他威毅的面容此时看上去多了几分柔和。
作为陈霸先手下的心腹将领，他是知道大都督有多求贤若渴的，大梁经过侯景之乱后，人丁凋敝，繁华湮尽，人才大批流失和丧乱，光景再不复从前。
这让想挽天倾，乃至再建新朝的陈霸先，只能将手上每一点钱粮、每一分兵力，每一份可能争取的力量都精打细算，不敢有丝毫浪费。
特别是对人才，陈霸先更是宽容到了极点，只要不触碰到他的底线，不管你之前与他是不是有过节，或者干脆就是想要杀他，只要你肯真心归附，他就能宽恕你。
而像陈克远这样，不仅卓有才能，还是自家出身的将领，在其手下的地位更是不言而喻。
“定不负刺史大人厚望！”
陈克远沉声道。
“还是有些可惜啊，本来雁雪都默认了的。”
看着眼前的陈克远，黄法氍淡笑着微微颔首后，心中暗道，眼底闪过一抹遗憾。
当初有了撮合两人的念头后，在陈克远率军驻守苦竹滩之时，他就抽空去见了自己的外甥女一次，想问问雁雪的意见。
直到现在，黄法氍都还记得，雁雪当时的神色是既欢喜又有些迟疑的，而最终，面对自己的询问，雁雪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轻点螓首，动作几不可察，可其中的意思，却又是如此明晰。
可惜，本以为取得了雁雪的同意，撮合两人已是手到擒来的自己，却连介绍的话都没说出口，就被婉拒了。
“这就是佛偈里说的‘有缘无分’吧。”
暗自叹息了一声，对自己外甥女好不容易动一次心却落得这种结果，黄法氍心中不由有些不忍。
可他也明白，强求是没有好结果的，等此间事毕，自己再去好好劝一劝雁雪吧。
而陈克远与黄法氍之间的一席话，宴上众人自然是尽入耳中了，林树也不例外。
他看着逐渐恢复如常的两人，心中暗道。
“陈克远这小子现在是真不一般了，连刺史大人亲自牵的红线都敢拒绝，关键是刺史大人还不生气！”
暗暗吃惊，林树是越看陈克远，越觉其深不可测，也越觉自己先前的挑衅究竟有多愚蠢。
自己与陈克远之间的差距，不知不觉间，已深如天堑。
“哎，幸亏我也熄了与他争斗的心思，不然，恐怕下场不会太妙。”
暗地里苦笑一声，林树离家之前，心中积攒的骄傲此刻已被瓦解殆尽。
在陈克远这种恐怖至极的人物面前，他现在光是坐着，都能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压力袭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么恐怖的人物，是自己人。
“陈克远连刺史大人的面子都不给，说拒就拒了，我之前想的那个办法，能行吗？”
看了看陈克远，又望了望黄法氍，林树心中忖道。
他之前想的很简单，就是让父亲去找陈家族长陈定提亲，以两家世交的关系，再以小橘林家大娘子的身份，怎么看都是怎么成功的。
可在看到陈克远拒绝了刺史大人之后，林树有些不确定了。
“陈克远这家伙看起来有些冷硬不近人情，陈家主能压的下他么？”
林树有些担忧的想道，如果陈定都拿陈克远没什么办法，那他也无计可施了。
总不能让他一个血缘不如陈定亲近，权势不如黄法氍一根的外人去试试吧？
仔细想了想，林树心中沉思道。
“还是等回去了跟父亲再好好商量一下吧，看看父亲是什么打算。”
“如果连父亲都不支持，那抱歉了，小橘，大哥我也没什么办法了。”
想到往昔笑靥如花、清纯美好的小妹，林树心中就微微一痛。
要是有办法，他也不想让小妹伤心，他也不想让小妹不能得偿所愿，心得所归。
可有时候，人生就是只能徒呼奈何。
过了盏茶功夫，宴过五味后，这场欢宴渐渐进入到了尾声。
众人逐渐起身，三两结伴离去，而此地主人黄法氍也没有挽留的意思，他也有些醉了。
很快，原本坐的满满当当的大圆桌前，就只余一片空荡。
“远哥儿，我还是有些不懂，你为什么要拒绝刺史大人啊？”
归家路途上，陈克远三人并肩行着，其中，陈克安望着陈克远的面庞，有些纳闷的问道。
“你以后就会懂了。”
陈克远面怀浅笑，口中轻言道，声音如冬春之际的早风般清冽。
“我觉得我以后应该也明白不了，要是刺史大人愿意给我牵红线，我肯定高高兴兴的就答应了。”
陈克安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理解。
闻言，陈克远笑而不语。
未来来客的心思，恐怕这个时代少有人能懂，可以后，时间长远了，自己身边亲近的人，迟早会明白且了解自己心中的想法。
而他相信，陈克安能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再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还是想想把兵马带回宗族后，上任前的准备事宜吧。”
陈复的声音，将这个话题打断，也将二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