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云形.秋
夏天过后就是秋天。
开学了。
小学阶段,开学还是放假,对我的区别在于,一天需要坐多久。老太爷的寒暑假课程,让我不需要去听数学老师唠唠叨叨,老妈这个语文老师硬找了个关于语文水平等于阅读量的理论,撒手不管。以至于四年级以前的我语文成绩始终在中游徘徊。那时候周末是没有双休的,每个周四的下午,教办要召集全镇的老师开会学习,退协也要参加,学校不上课,权且弥补了一些。
9月开学,便进入了秋天,重庆的秋天有独特的形容词—秋老虎。老太爷是教办返聘的骨干,老妈接的外婆的班,自然,周四的下午家里就没人了。
于是每个周四,就是我期盼的撒欢日。第二节课下课铃刚响,最后一排的几位就奔出了后门,直杀食堂,晚了就买不到包子馒头了,第一排的几位仙女是不屑于去抢2毛一个包子馒头的,他们的目标是刘佳老妈看守的小卖部,这让刘佳在女生心里的地位一直保持得不错,毕竟蛋卷、泡泡糖这样的抢手货刘佳总是有办法帮忙搞到。
苏舒揉了揉睡了一节课的眼睛,站起身,斜了斜嘴,慢慢腾腾的朝学校大门走去。从购买力的角度,苏舒无异于是班里独一档的存在。他爸是供销社的采购,我们还在喝天府可乐的时候,他家冰箱里就已经有了可口可乐。“你们喝的可乐,是冒牌的,比真可乐苦。”简单一句点评,就能让一众围观人员啧啧惊奇,但又不得对比。
苏舒的目标是大门口两家个体小卖部。一家是学校蒋老师女儿开的,一家是一个瘸子老太婆开的。都没有店名,毕竟这种半垄断生意,有得卖和抢着卖区别很大。蒋老师女儿的店和瘸子老太婆的店并排,但更靠近大门口。蒋老师女儿的店只卖零食和整包的烟酒。瘸子老太婆的店有画片这种学校违禁品,烟也是可以买散的。各有各的生意经,满足着全校上千师生的需求。
我没有零花钱,老妈说,反正我也不出校,没必要花钱。上午补餐时间,外婆就会从房间上锁的柜子里取出两三块饼干,或者一两块威化饼,每周都不一样。在我眼里那就是个百宝箱,且里面的东西是小卖部永远买不到的,毕竟这种散装零食,只有菜市场才有得卖,这是我后来才发现的。但那时抵消了我一多半对小卖部零食的幻想。
周四上午最后两节课,先上数学再上自习。苏舒侧转过脑袋,和最后排几位在策划下午游戏厅的行程,小镇游戏厅有两台游戏机,一台街霸一台三国志。苏舒老爸经常不在家,作为家庭主妇的他老妈,下午到夜间,能找到她的地方是麻将桌,荷包还算比较盈实的苏舒是游戏厅的常客,老板很喜欢和他打街霸赛,且总是技高一筹,但在学校里,苏舒绝对是游戏一霸,罕见敌手,老板也总会拿些零食做奖励,临时举办一些小型街霸比赛。我很佩服游戏厅老板的眼光,以这帮最后排的实力,三国志一个币可以过一天,街霸就不同了,三五分钟一局,一个币一毛钱就没了。
对于他们讨论的内容,我是没兴趣的,游戏没摸过几次,台球杆暂时还比我高,趁自习把作业做完,下午没人管我就行。数学老师兼班主任,在讲台批改着作业,头也不抬,我开始奋笔疾书。数学作业实在是很简单的,自习课刚过一半,我就拿着作业本找班主任批阅。站起来的那一刻,我是很傲娇的,虽然这只是基操。
“你这写的什么作业?”
“大家都抬起头来看一看,答案都是约等于吗?”
数学老师一把鲜红的大叉打在我今天的作业上。数学太单调了,不是数字就是符号,缺少美感,如果把笔直的等号画一点幅度曲线,应该更好看。缺憾是,作业全部重做。
鼻子一酸,我忍着眼泪,回到座位上,开始重写。重大的挫折,太没有面子了。我心里想着。
午饭外婆做的回锅肉、小菜豆腐汤,兴许是心情不佳,我只吃了半碗,脑子里还想着全班那一刻的哄笑,愤愤不平。老太爷心情看着也不太好,听外婆说,退协要搞一个图书馆,在新教学楼,老太爷字好,被安排了编书号,后面一个月没时间打麻将了。
教办的会下午一点半就要开始,外婆收拾完碗筷,最后一个朝教办走过去。
“苏舒喊游戏厅集合,去不去?”刘佳溜了下来。
通常我是不去的,但是今天心情不好:“走!”
我们不敢走大门,张大爷这个时候应该喝醉了在睡午觉,但万一没睡,我们就惨了。还是走后门。
游戏厅在小镇唯一的主干道旁边的老街里,此时已经人声鼎沸。苏舒叼着一根烟,左手抡着方向,右手极速的按着按钮,一顿操作,挂着一根鼻涕的勇哥就败下阵来。看到我们来,苏舒把位置让给小弟,递上来一根烟,我连忙摆手,刘佳接了过去。初中之前,我好像没见他们点燃过,就这么叼着,人仿佛老了十几岁的样子。
“稀客哦,来两把不嘛?”都是城市户口,苏舒老爸又是老太爷的学生,我大舅的同学,刘佳老爸的同桌,自然很客气。
“要得”刘佳很兴奋。
“我看你们打就行了。”对游戏我不熟悉。
“给你俩币。”苏舒塞了两个币给刘佳。
刘佳投进了三国志的机器里。这小子偶尔会偷他奶奶的菜钱出来玩儿几把,这个游戏对他不难。
第一关的BOSS是典韦。第二关BOSS打完后,会吃包子,用手柄疯狂的转圈,看谁吃得快。看着好像也并不难。
“再投一个,我打哈。”我还是有点忍不住。
怎么也不会比刘佳笨吧。我心里想着。
“我封左边,你封右边。”刘佳指挥。
“你退啊!把剑扔给我。”刘佳的语气有点不友好了。
“你不要挡我啊!去点火!”一个币两条命。第三关BOSS,我们都折了一条了。
“你会不会打哦。我一个币通关的,这里就死了!”刘佳颇为不满。
“不气,不气。再拿两个去耍。”苏舒递上来两个币。
“算了,我不打了。”
“你不打还好些。我一个人打。”
我恨得牙痒痒!
苏舒继续叼着没点着的香烟,戏谑的望着一群手下败将。老板在旁边点着烟,笑着。几个大人在外面打台球。午后的街上人不多,偶有几个摩托车飞驰而过。
“你狗日的又来打游戏。”一声河东狮吼。
苏舒老妈顶着小镇女人里不多见的卷发,拿着一根有我小拇指粗的棍子,远远的杀将而来。
“跑!”苏舒丢下手柄,夺门而去。
“你狗日的尽做学生娃儿生意,良心着狗吃了。”苏舒老妈擦了香水,很香,骂老板的话很脏。
“跟我走。”我拉着刘佳没有去追他们母子俩。直接到了他们家的两层小楼下。
苏舒绝对会被他妈抓到,这一点我很有信心。
果不其然,最多十分钟,苏舒被他老妈提着耳朵拉了回来。瞪了门口的我俩一眼,苏舒老妈提溜着他儿子上了楼。老房子的楼梯都是在室外,苏舒被提溜着耳朵,二十步楼梯,摔了三下,耳朵更疼了。
门被重重的关上,里面传来女子单打的声音和苏舒杀猪般的哭声。
苏舒今天是出不来了。刘佳还要继续回去打游戏,索然无味的我决定回家。
从苏舒家走回学校大概300米,秋老虎里的重庆小镇,依然残留着夏天余热,苟延残喘的夏蝉竭尽全力燃烧自己的生命嘶吼着。青石板铺成的老街道路不太平整,倒也没有什么灰尘,两旁的老树枝叶将阳光隔绝在了空中,偶有几束洒在路上。
到家门口,才发现犯了一个错误,我是没有钥匙的。
没关系,我有的是方法打发无聊的时间,比如看蚂蚁。土质的围墙上,稍微仔细找一找,就能发现几个蚂蚁洞,没事儿的时候,我就喜欢去观察它们在干什么。熟读《十万个为什么》的我,知道这个时间,蚂蚁们应该是在准备过冬的粮食了,厨房窗台上,随时都放着一把苍蝇拍,垫垫脚就能取到,我决定给蚂蚁过冬出点力。
拍苍蝇是从小就练就的技能,发现苍蝇,眼睛就要持续锁定,轻轻靠近,苍蝇拍放在离苍蝇30公分的高度,不能太低容易吓走,不能太高,行程太长,容易拍空。一分钱一个是老妈开出的价格,也曾幻想拍出个变形金刚,直到去商场看到价格后发现也许一辈子也打不死那么多只苍蝇,才放弃。
蚂蚁的洞口在墙上,我把拍死的四只苍蝇小心的放在洞口正下方的地上,刚好是在它们其中一条行进路中间。一只的触角碰到了,原地转了一圈,又围着苍蝇试探了几下,确定苍蝇的体积比它大太多,转身向着洞口跑去,间或不断与路过伙伴用触角交流着,一只两只四只五只……,苍蝇被抬了起来,其中一半的蚂蚁在前,奋力的拖着苍蝇,另一半在后,努力的向上推着,苍蝇的尸体就这样靠近了洞口。
新的问题出现,苍蝇尸体比洞口大,几次尝试都进不去,还险些掉落。送佛送到西,随手捡起地上一根树枝,我开始人工拓宽洞口。苍蝇尸体很顺利的从被拓宽的洞口进入了蚂蚁窝,消失在视线里,这一刻我很高兴,仿佛听见了千万蚂蚁的万岁声。
再接再厉,我开始再次搜寻周遭的苍蝇,直到视线里一只也看不到了,才作罢。额头也已经微微出汗,没有手表,也不知道老妈他们还有多久才结束,靠在家门上,我坐了下去,怔怔的看着天。
好蓝的天啊!秋高气爽,说的是万里无云,此刻却是不同。蓝色背景前,是一片片间隔很开的云。每一朵都很大,眼界最左上角的一朵像一只公鸡,你看那若即若离的一小片就是它的鸡冠,后面几根条状的云就是它的尾巴。右下角的那一朵,应该有飞机从中穿过,拉出了长长的飞机云,像一把枪,就和老妈给我买的铜枪一样,飞机云就是它的枪管,中间镂空的是它的扳机,扳机前圆圆的,是它的弹匣。
以前也和死表一起发呆看过云,我们俩永远看不到一块。我说是狗,她说是猫;我说是飞机,她说是老鹰;为此没少打架。今天她不在,所以,最中间最大的那一朵,就是一位将军!覆甲长缨,昂首挺胸,万夫莫当。眼前是茫茫草原,匪军将领在阵前做着战前动员,战马的嘶鸣和着战鼓声回荡在两军上空。胯下跟随多年的白马,早已按捺不住兴奋,在缰绳的控制下,才勉强收住了身形。烈烈的战旗在身后飘扬,将军开始缓缓催动白马,骑兵勇士们跟随着将军的白马渐渐加速。
长枪一指,杀声震天。
“睡多久了,起来了!”朦胧中,老妈的声音响起。
不知什么时候,老妈他们已经回来了,外婆做好了鸡蛋面在等我起来。楼上传来刘佳被男女混合双打的声音,天有点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