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一幅画
安伦望着雇佣兵远去的方向。
背后传来窸窣动静，是月夜悄悄爬进兜帽，将梦钥递了过来。
安伦提前了解了乔赛尔放梦钥的位置，月夜又对梦钥有着颇为敏锐的感应，拿到这柄无主梦钥，自是手到擒来。
安伦接过梦钥，用真知之眼巫术看了一眼，确认这是一把还未确定持有者身份的、崭新的梦钥后，将其放入背包里特意留出的一个空格中。
此时，惠特曼也转过身，不准备追上那个跑得很干脆的雇佣兵。
这位将军连话都来不及说，只是对安伦肃然点了点头，就翻身上了狮蟒背部，再度投入战斗。
惠特曼在得到了安伦给出的情报后，并未声张，只是派遣了自己最信任的人，去实地侦查了情报的准确性。
确认情报真实后，他策划此次突袭时，也没把突袭任务透露给大部分下属。
甚至邻近的战区的同级别将军，也没有通知。
他最大程度隐藏了想要实行突袭的意图。
等到突袭时间临近，他才借用别的借口，将事先选中的突袭队伍的位置，渐渐转移到靠近突袭目标的地方。
突袭当天，他才向这些参与者公布了任务内容。
这种程度的保密，放眼佩兰世界的历史，从古至今，都颇为少见。
一旦实行保密的将军有不得人心之处，这次突袭根本组织不起来。
但任务的关键恰恰在于，惠特曼在第四战区乃至整个边境线，都有足够高的威望。
他可不是隔壁第五战区的那一位废物，竟然在莱斯塔尔人的猛攻下，被敌人打开了一道缺口。
最后还是惠特曼还有别的几个邻近战区，一同与东线那边直面斐亚提雅山脉的军队联络，得到了增援，这才尽可能快地补上了这个口子。
而惠特曼的保密策略，无疑令此次突袭取得了莫大的成功。
因为事先没有丝毫风声传出，这个巫师驻地完全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援军到来的时间，被拖到了最长。
惠特曼驾驭狮蟒，手持血红长枪，在敌方巫师间疯狂拼杀。
他这个级别的战士、巫师，都算得上是超凡者中的佼佼者，能够聚集起来的数量并不多。
目前响应征召，来到这里的一级巫师，也不过是十几位而已。
通过有效的突袭战略，魁纳因人将这十几位巫师切割分散开，再实行逐个击破。
从上方俯瞰，驻地里四处起火，房屋崩塌，在魁纳因圣血系超凡者的催动下，敌我双方的鲜血几如浓雾蒸腾而起，在上空久久不化。
“唰——！”
当惠特曼的长枪，再次撞破天赋防御巫术，刺穿一名法巫的身体时，他似有所觉，抬起头看向正南方。
天空中，闪烁起了一个光点，遥远而渺小，似是天边一颗尚未被日光遮蔽的星星。
但旋即，越来越多的光点在天边亮起。
是某位二级巫师的巫术！
惠特曼知道，莱斯塔尔人的援兵即将到来，是时候撤退了……
他猛然从巫师体内抽出长枪，手臂一展，长枪顺势划过硕大弯弧，直至上方。
巫师的鲜血，犹在枪尖上闪动。
一抹极致的猩红伴随浓郁鲜血气味爆开。
这是魁纳因士兵都能理解的信号——该撤退了。
正如来时那般迅捷而悄无声息，所有人干脆地放弃了当前的目标，甚至超负荷催动圣血沸腾，爆发出极致的速度，很快便尽数退出了战场。
“昂——”
学徒那边的战场上，白龙发出一声低沉咆哮，告知着隶属安伦的所有人尽快撤离。
此时黎明身上正燃烧着烈芒，像一层铠甲，包裹在纯白鳞片表面。
这是它用龙焰对自身进行了附魔，相当于额外披覆一层带有灼烧与反弹特性的火焰铠甲。
艾弗里等人正在有序撤离，它却依然站在原地，金色龙眸死死盯着某个方向。
那里站着一个浑身黑雾的人影，是最先来支援学徒区域的那位巫师。
刚出场时响亮的巫术铃音，此时已几不可闻。
另一道身影自上空落下，是魁纳因这边的巫师，他与黎明站于一处，明黄色的古怪眼瞳，冷冷看向黑雾巫师。
此时三者身上均有伤势，但明显是受到夹攻的莱斯塔尔黑雾巫师，要更虚弱一些。
黑雾剧烈涌动一下，像是急促的喘息。
一阵裹挟清脆铃音的古怪人声自黑雾里传出：
“很好……魁纳因的血巫，我记住你了，还有这头超凡生物……下一次，我会把你们，还有你们的军队全部碾碎……”
话音落下，黑雾淡去，巫师人影渐渐从视野里消散。他逃了。
见敌人离开，那个有明黄眼瞳的魁纳因血巫，转过身看了看黎明，对它点头致意，身形一飘，同样撤出战场。
黎明在原地站有片刻，似是在等待一件要事。
一段时间后，它也振翼飞离了战场。
不消片刻，它就追上了前方的大部队。
“黎明！”
温蒂第一个看见它，连忙对它招招手。
她不是喜爱战斗的性格，所以这次突袭没有加入正面战场，而是跟随乔安娜，在高处侦查并提供远程支援。
开始冥想意志符文后，她服下龙蜕后所展现出的特殊天赋愈发明显。
她可以本能地对战场的关键处产生感知，再利用龙血激发出的独特发光手段，对关键处进行标记。
这样一来，就可以远程引导同伴们的战斗节奏。
黎明对她扬扬脑袋，炫耀了一下自己此战的战绩，而后落在众人中间。
乔安娜负责警戒，走在最后面，她四下张望一下，足以相隔百米看清树干上一只伪装的枯叶蝶的视力，却未能发现安伦的踪迹。
她看向黎明，疑惑道：“黎明，你回来了，但怎么没见到安伦呢？”
听到这话，走在最前方带队的艾弗里，也按住剑柄，四下环顾。
的确没有看到安伦的踪迹。
众人间的氛围一下子严肃起来。
就连前方的惠特曼将军都有所察觉，回头看来。
见众人十分担忧的模样，黎明歪了歪脑袋，正想嗷几句，突然有一只手探了出来，猛地拍了拍它的脑壳。
安伦从黎明身旁探出脑袋，对众人悠然道：“我来了，抱歉，之前有事情要做，稍微晚了一些。”
看到他出现，众人不由松了口气。
乔安娜在放心之余，敏锐地察觉到，此前一直保管在黎明身上的包裹不见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之前安伦说，那包裹里是“格罗特”。
她蹙眉，想不出来在安伦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员撤离战场后不久，远方那闪烁的“群星”快速放大，变作了一片闪耀的流星群。
见战场上已无敌人，这片流星群慢慢消散，其中显露出一名二级巫师若隐若现的身影。
下方蹄声阵阵，是莱斯塔尔的支援部队快速赶到了战场。
在见到驻地里的情况时，哪怕是见多识广的二级巫师也不由震撼！
距离驻地拉响袭击警报，到他们前来支援，一共过去不过十分钟左右而已！
但大片驻地已成了废墟，甚至出现大块大块空荡荡的地方，连驻地里聚集的人员都大批地消失。
从上方俯瞰，几乎像是有人拿着橡皮擦，把驻地抹去了一块。
援军小心翼翼地走进断壁残垣中。
他们看到有些幸存的巫师学徒，满面焦痕，呆滞地坐在废墟边缘，嘴唇嚅动，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援军凑近了，才听到他们大多在低声重复：
“怪物……白色的怪物……”
“它还会回来的……”
仔细查看这些学徒的情况，援军发现他们不仅神智模糊，疑似受到了剧烈惊吓，更渗人的是大多双眼失明，双眼周围遍布划痕，甚至有人的眼窝已经是血糊的一片！
他们似乎曾经疯狂抓挠过受到剧烈刺激的眼睛……
“生命神在上……”
前方传来同伴低不可查的喃喃声音。
援军们直起身，视野跃过焦黑断壁，瞬间意识到同伴们正在看着什么。
——那是、那是一副画，一副矗立于驻地正中央的，巨大的画作。
以一大块石膏板为底，长逾五十米，宽逾二十米，赤红虞美人与蓝紫色康乃馨反季节开放得热烈，在边缘缠绕成精美的画框。
而画作使用的材料，是人。
从画面底部起始，驻地里大量死去的士兵与巫师学徒，像钉上垫板的昆虫标本般，以固定的造型用长钉钉在石膏板上。
他们死前所受到的伤势：骨折、穿心、剖开的肚腹……都完美无瑕地融入了画面所表达的场景中——就好像是位于他们上方的人，对他们施加的压迫伤势。
密密麻麻的人体层层堆积，他们姿态各异，唯有双臂全部上举，像是在极力渴求着去触碰位于顶端的某物。
这些起伏的人体线条，将观看者们的视线一路引导向人堆的顶端。
越是往上，这些人体上所残留的血肉就越少，刨除皮肉，露出白骨，好似在拼命攀爬的过程中被剥去了外在的皮囊。
最终在顶端，在下方无数双手的抓握下，站起了半副人体骨架。
一对强健有力的臂骨，呈环抱姿态位于胸骨前，一颗精美的颅骨，呈现四分之三侧面，似是望着画作上的天空，又像是看向了画面外的观众。
作为背景耸立的兵器残骸，反射着上空真正的天光，照耀在镶嵌于眼眶中的蓝色玻璃上。
大片大片黑红色调下，这抹蓝色亮得几乎要跳出画框。
玻璃剔透璀璨，几如宝石，但终究是人造的伪物，倒映出了观看者们愣怔的神色，好似一句无声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