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伞

沿着金马街前走，路口两旁总是悬挂着老旧的指示牌，许多年如此。那些年的雨夜，我常常在金马街盘旋，是有原因的。

她总是拿着一本练字书，在这条街上晃来晃去，有时碰见下雨天，她依旧提着小书，用小臂局促的挂着那灰溜溜，不怎好看的油纸伞，酣然走向个似乎无人居住的建筑，悄悄安坐起来，打开小书，欣赏自己的作品。她很聪明，自个儿买了一些不知名的材料，将原本破旧不堪的油纸伞重新变得稳固起来。伞悬着挂扣上，刚好起了遮挡小雨的作用，有时会想，为了这些看似不大困难的事情，耗了这个女孩多少个日夜。

毕竟，对她来说，那把油纸伞就是独有的庇护所。

尽管如此，当挂扣不再能承受伞的重量，油纸伞也终会伴随着挂扣，一同掉落在地上，进一百步来说，便会满盘稀碎。

“你的伞坏了。”

“还能怎么样？我自己不知道吗？”她侧着身子握着油纸伞的握柄，使尽气力展开那可恨的油纸伞，努力也只是徒劳。

大概有一种伞，会自动为你敞开。

将橘黄色的雨伞展开，放到她的头顶上，这是我很爱的一份礼物。我下意识看看她，那抹藏不住的笑，就像小孩子终于找到那片丢失的拼图，不过，直觉告诉我，她的笑更为内敛。

我们随后并站在石梯上，看着与我们年纪相约的小伙伴一边提着各自的雨伞，一边蹦蹦跳跳，追逐着彼此。我试探性地问她：“你不过去玩吗？”

“你看他们，提着伞跑多么累啊，估计很快就消停了吧，而我呢，一点都不累啊，还能跟你在伞下站很久呢。”

“大姐你当然不累，老子一直撑着伞呢。”

她捂嘴笑了笑，为我举起了伞，有点出乎意料。我抬头看着为我而起的伞，雨滴从伞珠中间掠过，长条型至圆形的水晶球，轻盈儒雅地掉进我的掌背，滑落至地面，清澈透明，有点珍珠滑过绸缎的感觉。我忽然敢想，我头上那伞的主心骨，并不是伞柄，只晓得橘黄色的小伞，不再只能遮挡小雨，更为我带来恰好的安心和舒适。

远处的伙伴举着五彩斑斓的伞，肆意奔跑着，伞面为他们抵挡风雨，可他们这样玩罢，会否因为自己抓不紧伞柄，不必要地误伤自己和对方呢？而不幸掉落的伞，如果再也展不开来，会仍旧为他们抵挡着吗？

我不知道。

我只晓得有一种伞很特别，称不上华丽，却会自动为我敞开。

那些日子，我特别叛逆，拿起小伞，便从家中逃去，有时是因为自己的兴致，有时是因为自己的情绪。

那些日子，我家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纸钱随晚风飘散，又添了新的哀伤。这是没有爷爷的第十二个雨夜。

可能是不喜欢在家人面前表露自己内心的一些负面情绪吧，我告诉妈妈，我想自己出去走走，看她没有一口回绝，我就随便拿了一把普普通通的伞，走到金马街的尽头，果然有嬉戏玩闹的伙伴。他们在伞下嬉戏，气喘吁吁地从墙边走到路中央，不知在玩什么游戏。看着他们用伞打着旋转，听着欢笑声回荡，我确信，伞承载着他们欢乐的雨夜，欢乐的童年。

其实我也想跟他们一样，用伞打着旋转，承载欢乐的雨夜，可我做不到啊，在没有爷爷的第十二个雨夜。

那么，我唯有站在石梯上，打开带来的伞，我握着伞柄，侧着身子想打开雨伞，可怎么样也打不开，指定是坏了。雨拆分成几行眼泪，在我脸上流动着，使我感到淡淡的刺痛感。突然，雨好像下得小了，面前是一粒一粒的水珠，滑落在我的鼻子，我想抬头看看小雨，却看到一把橘黄色的小伞和女孩被沾湿完全的头发盖住的眼睛。

她举着伞，没有安慰我，只是默默地陪我在伞下呆了半个多小时。冰冷的雨夜下，她撑伞的手显得有点颤抖，于是我轻轻地把伞把挪到我的手上，让我为她举着伞，为我们举着伞。恍惚间，发现橘黄的小伞似乎也有点掉色了，但我明瞭，这伞的特别和珍贵，不在于颜色的明艳，而是伞下人的感情犹在。伞不仅能为我们俩遮挡风雨，更能保存我们对彼此的支持和爱。

沿着金马街前走，路口两旁总是悬挂着老旧的指示牌，许多年如此。那些年的雨夜，我常常在金马街盘旋，尝试找回当年我们在伞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