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4章 许诺的故事(2)
“那时候,老王家对我唯一的要求是生孩子。他家当初娶我,首先因为我是我们镇上最漂亮的姑娘,然后还因为我是我们镇上唯一一个大学生,他们希望我能给老王家生个优秀的好儿子,未来才能继承家里的煤矿,发扬家里的煤矿。”
“但是问问,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丈夫王奔流身体有问题,基本上不具备那个功能,最后我公公花了至少上千万给他买药治疗,才勉强换来他有一回最多十秒钟的能力。”
“十个月后,小河出生了。”
“小河特别可爱,也特别乖。我一度怀疑,他是上天对我悲剧人生的一个补偿。”
“不知道是不是王奔流吃药太多的缘故,小河一出生,就被诊断出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但对老王家来说已经足够了,因为小河是个男孩,老王家的继承人有了!”
“我公公乐疯了,让人买了十卡车的烟花爆竹回来庆祝。那天晚上,我们矿镇的天空比魔都的夜空都璀璨绚烂。”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没有完全燃烧的烟花,意外引燃了开矿用的雷管,导致矿井爆炸,当时在井下作业的两百多矿工……全死了。”
漫天烟花点亮小镇的夜空,绚丽多姿,如梦似幻。
意外被引发的爆炸将一切灿烂尽数吞噬,所有的美好就此定格,再也不复存在……
静静聆听许诺潺潺回忆的陈问,听到这儿的时候,有那么一个瞬间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他下意识的低下头,然后看到晶莹的泪珠静悄悄的划过漂亮女人的脸蛋,汇聚在下巴处,最后无声的垂落。
如残酷的岁月镌刻上去的伤痕。
“这次灾难,破碎了两百多个无辜的家庭,而始作俑者老王家也毁于一旦。”
“王家远亲见势不妙,连夜动手,搬空了矿场办公室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保险柜里的现金;老王家倾家荡产,给每个遇难矿工的家庭支付了高额赔偿金,我公公婆婆为此一病不起,没等到判决,就相继过世了。”
“剩下我丈夫王奔流也垮了,终日抱着酒瓶子过,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我劝他男子汉大丈夫,哪里跌倒了就从哪里爬起来,终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他死活不听,我敢张嘴他就敢打我,最后没办法,只好跟他提了离婚。”
“他不同意,喝多了之后跪在地上哭着说他除了我和孩子,已经一无所有了,我心软给他机会,但他酒醒了,说过的话就忘了,继续喝,往死里喝。”
“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一脚踩在雪地里,能没到我膝盖窝。我趁王奔流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的机会,抱着小河走了十几里山路,把他送回娘家给我爸妈照看,然后就离开了小镇、离开了醋省,想着在外面闯出一番天地,条件好一些了,就把小河接出来。”
“我想过,苔原不能去,那里有我很多初中、高中的同学;魔都也不能回,我丈夫知道我在那边上的学,万一找了去,万一让他找到我,终究是个麻烦。最后,我鬼使神差的来了济城。”
“有没有张伟老家在济城的原因?我承认,有!”
“毕竟,在我潜意识里总是认为,我上大学的时候,跟他是真爱,我想来他老家看看,如果……如果万幸能遇见他,他肯定不能不管我。”
“来济城之后,因为我走得急,没来得及带上毕业证,所以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我发过传单、推销过食品、端过盘子,最难的时候还蹬着三轮当搬运工给人送煤球,一直到三个月前,看见济城商厦潮牌男装专卖店招聘,我让我爸妈把本科毕业证寄给我,又通过层层选拔,才来这儿当了柜姐。”
“这几年,我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受过,但就是住在城中村那会儿,被喝醉酒的坏人堵了回家的路,吓得在高架桥桥洞子底下藏一晚上的时候,我也没动过去找张伟的念头!”
“一不知道地址,二没有电话,我上哪儿找他去?”
“说实话,前几天在商厦遇上他的时候,我的确有点激动,毕竟,爱过。但激动归激动,我对他已经没有丝毫念想了。”
“我被我爸妈骗回家,差点打断腿的时候,他娶了郑冬梅。”
“我流落济城街头,没钱吃饭,跟野狗抢饭吃的时候,他跟郑冬梅还有他们的女儿一家三口天伦之乐。”
“我被人骗的身上只剩100块的时候,是问问你收留了我。”
“七年啊,我惦记了他七年,他把我遗忘了七年!”
“就这,我还纠缠他?郑冬梅冤枉我,他不但不好好解释,还跟着郑冬梅一块儿欺负我,最后还想把我赶出济城商厦!”
“凭什么呀?我好不容易才在这儿找上一份工作,还想着多赚点钱打给我爸妈,给我儿子治病呢!凭什么呀……”
许诺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陈问心里堵得厉害,如果张伟和郑冬梅夫妻俩还在眼前,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一时冲动,把他们从三楼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打到地下停车场去。
但他们不在,少年的眼前只有一个快要被生活压垮的漂亮女人。
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心疼的安慰:“都过去了,过去了……”
许久之后,许诺再次擦干眼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问问对不起,把你衣服弄脏了。晚上回去我再给你洗好不好?”
陈问抿了抿嘴唇:“诺姐,要不我去帮你找赵经理请个假,今天回去休息休息。”
“不了,国庆假期这么忙,同事们都在上班,我请假回去不合适。再说,我还得赚钱给小河治病呢!”
许诺掏出一块小镜子,照着给自己补了补妆:“问问你看着还行吗?看不出来我哭过吧?”
陈问使劲点了点头:“行!看不出来!”
“谢谢你,问问!”
许诺转头看着他,忽然主动凑上前来,吻上了陈问的嘴唇。
毕业七年,这个女人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艰难挣扎于人生的崩溃之河,最后只剩下一个有病在身的儿子。
没有人帮过她一次,拉过她一把。
只有眼前的少年在她近乎无家可归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小房间,一张小床。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