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1章 泥是泥,花是花
仅是过了一日,午时的日头便被铅云吞没。
落凤楼檐角的铜铃未及作响,豆大的雨珠已倾盆而下。
云华攥着湿透的裙裾,慌忙奔回楼内。
正巧撞见两个龟奴踩着木梯,摘下挂在楼前的招客灯笼。
朱漆灯笼在雨中晕开猩红涟漪,顺着“落凤楼”金字沟壑,流成蜿蜒血泪。
“咣当——”
雕花木窗接连闭合,叩响穿透雨幕,震得云华不禁喘息。
她瞥见铜镜中的自己鬓发凌乱,意识到今日便是布阵捉妖之时。
“愣着干嘛?帮忙呀!”
杜晓晨拎着个红木凳椅,瞧见少女呆愣原地,便大声喊道。
“哦...”
云华这才猛然回神。
她踱步上前,想要接过凳椅,却见老鸨侧身避开,一脸不悦道:
“这个太沉啦!你去搬些轻的,傻姑娘!”
“诺。”
云华的回应,混着敲打楼瓦的雨声。
杜晓晨垂眸看向她湿透的裙角,那水珠正顺着少女脚踝,在地面淌成水洼。
“唉——,”
老鸨突然一声长叹,将凳椅重重顿在廊柱旁。
她拧着蛾眉,扯下肩头半湿的茜色披帛:
“丫头,接着!”
云华双手接住尚带余温的织物,檀香混着脂粉气倏然漫入鼻腔。
当她抬眸时,杜晓晨已背过身去,偻着腰重新搬起木椅。
正如落凤楼的姑娘们所说的,晨姐是铜铸的嗓门,泥塑的心。
可她也知道,这杜晓晨是那揽客的帮凶,招魂的老鸨。
“哗啦啦————”,
楼外的大雨愈加倾盆,凿在青石板上,敲出脆响。
云华攥着老鸨抛来的披帛,指节因用力而变得泛白。
她望着杜晓晨搬动木椅的背影,只觉喉间一紧,像是被雨幕中的无形丝线勒住气管。
“晨姐...”
云华唤住杜晓晨,尾音轻颤。
瓢泼的雨声忽而模糊,那声疑问终究是冲破了齿关:
“若是离了落凤楼,我们能去哪里?”
杜晓晨顿住脚步,转过身时,轻皱眉心道:
“什么去哪?”
“哈呵——,”
远处姑娘们的调笑声刺破雨幕,裹着甜腻与腐朽钻入鼻腔,
“晨姐,她说的是咱们——。”
“唷,你是说你们这些小蹄子呀!”
老鸨嗤笑一声,腰间的黄玉烟杆随音而颤。
她抬手将一缕散发别至耳后,歪头斜眉道:
“你苞都未开,瞎担心什么呢?”
“而我们就不同啦,”
一道慵懒的嗓音飘过耳旁,环抱青瓷花盆的娼妓倚着廊柱,发梢水珠划过眼尾细纹:
“我们都被胭脂腌入味儿了,男人玩玩还行,谁会真的娶回去啊......”
说到这时,她歪头看向窗外,目光就好似那浸在醋里的棉。
“谁叫这胭脂味儿腌腥呢——,”
另一名娼妓捏着湿帕子踱近,鬓边绢花被雨水泡得发胀。
她伸手替云华拧着淌水的袖口,唇齿间还溢着昨夜的酒气:
“既堕入了风尘,便当自己是那水上浮萍吧......”
“都给我回屋去!”
杜晓晨搬完凳椅,提着嗓门走来。
她叉腰驱散窃笑的娼妓们,目光却是柔软细腻:
“仔细染了风寒,我还得花钱医你们!”
众人嬉戏打闹时,只有云华一人愣在原地。
她垂首盯着脚上湿透的绣鞋,鞋尖那朵青莲虽被污泥染得面目全非,但泥是泥,花还是花。
突然!
“嘭——————!”
三楼雕栏猝然炸响,在杜若凤掌下迸出裂痕。
“昨夜谁洗的衣裳?滚上来!”
尖利的嗓音劈开嬉戏,一袭淡红丝衣如天降血雾。
云华仰头看向,瞳孔里映出的那抹淡红中,分明还挂着一滩干涸暗红!
“那布谷妖,又吃人心了!?”
这念头就如淬火铁钉扎入心房,烫得她胸腔发疼。
云华齿间泛起铁锈味,喉头滚动着咽下怒意。
“老娘洗的!”
老鸨杜晓晨凌空截住衣物,气势汹汹地朝三楼回喊。
气得那花魁探出半截身子,涂着丹蔻的十指几乎扎入围栏:
“睁大你的斗眼看看!这血渍——”
未等她说完,杜晓晨便将话夺去,大声呵斥道:
“渍什么渍?自己屁股不会擦,还怪起别人来了?”
两人怒目相对,气氛剑拔弩张。
偏在这时,二楼抱着花的姑娘瑟缩成团,怀中的杜鹃被吓得簌簌落瓣。
杜若凤又岂能看不出来?
她伸手指向瑟瑟发抖的姑娘,猩红丹蔻淬出寒光:
“你!滚上来!”
“是我洗的,与她无关。”
云华仰起头,迎向花魁那刺入骨髓的视线。
窗外雨帘在少女眼底碎成冰花,仍是磨不灭她如炬般的目光:
“待我将您衣裳重洗,再上去与您赔罪。”
“不准上去!”
杜晓晨劈手扣住云华腕骨,别在耳后的青丝忽而滑落。
她喉间滚着闷雷,将云华往廊后里拽:
“你来我房里,我看谁敢来!”
云华绣鞋碾过地上积水,手腕的炙热与脚底的冰寒在心头猛然碰撞。
此刻她心中更加确信,泥终究是泥,花依旧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