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9章 小雨归人,锣鼓来客
土匪们的尸体,在之后的两三天里被草草掩埋。
大伙有经验,知道太多尸体不埋,只会害了镇上的人,但做这个事的时候,还是有些怨气。
毕竟是仇人,大仇。
那些土匪在半个晚上就已经覆灭,但杀死了十四个人,重伤了十七个,剩下轻伤的都没有算上。
以前镇上遭的那些土匪,要么是直接跟大户谈,绑票收钱,按绿林规矩办事,要么是如同难民,才抢个几户人家,就被民兵队轻易吓走。
大汉军政府成立之后,镇上给城里交钱交的勤,已经好些年没有这么惨痛的损失。
死的十几个人,都是青壮年,重伤的人,也都是各自家里的顶梁柱。
当这些人家门前的白幡立起,整个小镇都因此笼罩在有些哀伤的氛围中,镇上几家大户此时还算会当人。
死者家里的抚恤,白事丧葬用到的东西,都是他们主动置办的,重伤的人也被照料着。
人们聊起那些好小伙子,总不免唉声叹气,曾经民兵巡逻时,在这边摊上随手抛捡,从那边贩子手里拿些东西不给钱的举动,也显得亲切怀念起来。
但日子还是要过。
几天时间过去,镇上那条大街,每到日出的时候,又都出现了满满的摊贩,各家铺子相继开门。
就算凌晨落了一场小雨,空气里满布着秋雨的寒意,也没有影响他们的叫卖声。
头戴斗笠的灰衣汉子,沾着山里更寒的雨意,走到镇上,还不知道前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他踏进这条街,才走了十几步就遇上了民兵。
“钟师傅,你可算回来了!”
斗笠下的那张脸,宽额大眼高鼻梁,两颊消瘦,胡子拉碴,长相有几分凶悍,却显得懒洋洋没什么精神。
听到几个民兵七嘴八舌的话,他眉毛才拱了起来,身子也板正了些:“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重伤的那些人都怎么样了?”
“受伤的都还好,那个楚师傅不只能打,好像还是个神医,被他开了方子的,养得都有了气色。”
民兵说道,“这些日子好多人想见他,不过他住在马掌柜酒楼里,不怎么出来。”
“对了对了,马掌柜是个半仙,会法术的,钟师傅你跟马掌柜挺要好,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钟劲秋听他们问来问去,并不答话,从怀里摸出根萝卜干,咬了一口,道:“别瞎打听了,先去那些办白事的人家吧,我也给他们上炷香。”
他跟着民兵们拐进了小路。
日光渐炽,大半个时辰之后,钟劲秋孤身来到老马酒楼,斗笠背在了背后。
刚一进门,就有几桌客人认出他来,跟他打招呼。
钟劲秋点点头,眼睛一扫,却没在柜台后面看见老朋友。
伙计凑过来:“钟叔,掌柜的在后院呢,这几天都不怎么出来。”
暴露了会法术的事情之后,除了受到敬畏之外,麻烦也多。
想拜师学艺的,想请回家里供着的,怀疑自己,怀疑身边人中邪的,老来找人。
马掌柜已经过了爱风头的年纪,这几天都有意避着。
大堂通向后院的帘子,平时白天都用麻绳铁钩卷收,今天却是垂着。
钟劲秋一揭开帘子,就看见马掌柜蹲在后院角落里,面前放了条长板凳,屁股底下坐了个树根矮凳,正在喝酒解乏。
“哟,老鬼,你回来了?”
马掌柜揉了下鼻头,也没起身,招手道,“来来来,正好来坐坐。”
钟劲秋走到长凳另一边,直接盘腿坐在了石板上,抓着酒壶,凌空往嘴里倒了一口。
“镇上的事我都听说了,玩法术的伤到哪也不容易看出来,你老小子几年没动手,那天没受伤吧?”
马掌柜笑呵呵道:“本来说不好会不会受伤,但是小楚太猛了,直接冲出镇子,到林子里把两个流寇头子都宰了。”
“我就光是中途挡了一会儿,后面收了个尾。”
钟劲秋斜愣着眼去瞧老友,道:“听说年纪不大,又懂医又会武,刚到镇上还是留洋过的装扮,来历不简单吧?”
有来历的,往往也容易有麻烦。
“没问。”
马掌柜平淡道,“人家小伙子挺好的,问那么多干什么?”
钟劲秋收回目光:“行吧,看人还是你在行,那我就不操这个闲心了。”
他咂摸了一下嘴,“今天这个酒,味道不太一样啊,你加药材了?”
马掌柜道:“正是那楚大夫帮忙改的。”
“知道他医术好,但你这个药酒方子来之也不易,他连这个都能改?”
钟劲秋来了兴致,掏出一根萝卜干扔嘴里,盖掉酒水的余味,然后又灌了一口,闭目感受少顷,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嘶,药效是有点不一样,就这么些二三流的药材,能泡出这样的口味,有一手的。”
“人在哪呢,还不给我也引见引见?”
马掌柜从长凳上的碟子里,捏起几粒花生米,不紧不慢地捻掉皮,扔进嘴里嚼着。
“在房里练功呢,他这人,是真爱拳呐,那天晚上一场血战,肯定惊险,结果第二天早上也没说缓缓,又开始练功了。”
“不过你别急,快到午饭的时候他肯定要出来,咱们先喝着。”
马掌柜捏着酒杯,低声说道,“我这几天也在寻思,咱们当年得的那个……”
钟劲秋等他说,等了半天见他不说了,皱眉道:“什么东西,说清楚啊。”
“也不急。”
马掌柜考虑着,嘬了口小酒,转而道,“还是等你们处一处再说吧。”
楚天舒的房间内,他确实在练功。
跟往日起伏跳跃,腾挪辗转的打拳练功不一样。
现在他左脚立地,右脚屈放在左脚膝盖处,双手合十高举过顶,从脚踝膝盖腰胯,到肩背脖颈双臂,每个关节,每段肌肉,都向一个方向旋转至扭紧的状态。
皮肤如钢丝般紧绷,随着呼吸而微微颤动。
室内尘埃在阳光中飘动,楚天舒良久才换一个姿势,动作很慢,一举一动,犹如寺庙里鬼神力士的舞姿。
脚趾抓地,身体后仰,手脚掌心同时触地,肌肉发劲的运动,从脚底到头顶,周而复始。
十指张开,双臂虚按空气,发力太猛,反复起伏,使指节处突如竹节。
各个动作的舒张,都像在挑战肌肉的极限。
也像荒山,野火,似人似猿的怪物在展开身形,慢舞祈祷,沉厚有力,影子印在山石上,安静隽永而大力狰狞。
看似没有从前的练法激烈,其实他身上肌肉都如铜块般扭压,将各部调动,浑身热力澎湃,又在紧绷闭住毛孔,肌肤持续发红发烫。
这就是他用邪灵素材第二次推演的产物。
“山中猿八面伏虎”桩法!
与土匪一战所得的邪灵素材都比较有用,尤其是“虫腹豹猫”和“鳄里仔”,前者明显是侧重加强筋肉之力。
后者的水下泅渡,闭气时间那么长,可能是跟心肺功能有关,但也说不定只是水鬼于水中换气的特殊能力。
当时楚天舒稍有犹豫,第二天还是选择以豹猫为主,进行推演。
所用的功法素材,就是《暴食通背拳》。
推演完成后,拳谱整个的名称并没有变,只在内含的步法中,升华出了一套桩法。
他这几天练下来,感觉这套桩法的效果极佳,浑身的力量,有一种越来越凝练的意味。
从外观看,他的肌肉并没有继续增厚,但是同样的动作幅度,爆发出的力道,有明显增长。
不过,按照令牌的提示,《祁家老通背》的拳谱,经过两次推演优化之后,潜力已经用的差不多了。
可以继续用邪灵素材为之推演优化,但那会得不偿失。
所以,下一次推演的话,最好要收集新的功法素材。
楚天舒从王甫那里打听过,知道民兵队的钟师傅,也是个厉害的练家子,肯定得了高明的拳法真传,还跟马掌柜很有交情。
有机会的话,看看能不能换艺,要不然拜个师也行。
他耳朵也听到,今天好像院子里来了马掌柜的熟人,却没有急着出去,耐着性子一直练到肚子里大抗议,这才收功。
密密麻麻、黄豆大小的汗珠,随着他一声吐气,争先恐后的从皮肤上泛起,刚被他拿毛巾一抹,又有汗水凝出。
好在近几日,他房间里常备八块毛巾,两桶清水,擦洗起来已经很顺手,没过多久,就裹上了衣服。
嘎吱!
房门一打开,院子里两个老头同时看了过来。
马掌柜那壶小酒慢慢品,到日当正午还没喝完,笑道:“出来啦,午饭就在院子里吃,正好边吃边聊,认识一下,这是老钟!”
楚天舒一笑:“原来这位就是钟师傅,我也该叫声前辈。”
他抱拳时微一躬身,谁知钟劲秋脸色陡变,起身伸手,让楚天舒站直,然后自己抱拳向下一拜,拜得更深,是个大礼。
楚天舒一愣,有点莫名其妙。
“我受重金被雇为民兵队的枪棒师傅,土匪来袭,我却不在,多亏了有你。”
钟劲秋正色道,“再怎么也不该是你向我行礼,是我该拜你。”
楚天舒道:“我在这镇上住得挺好,当然不能让土匪胡作非为……”
钟劲秋也正要再说什么,外面传来一阵锣鼓喧闹响动。
很快,人群的脚步,吵吵嚷嚷的声线,竟把原本的锣鼓都给压过些。
伙计掀开帘子,满脸惊奇,兴高采烈的说道:“掌柜的,楚大夫,你们快出来。”
“听说城里来了人,为咱们这次剿灭流寇,护卫镇子的事情,要来嘉奖,特别是你们二位,镇长请你们快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