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血族与神圣教会
霍尔斯堡敞开的防弹大门咿呀作响,八十支烧了半截的箭矢掉在地下,“金狮”基特·卡森嚼着烟草,像一尊魔神那般站在门口,脑袋几乎顶到堡垒的大门顶。
周围着羊毛蓝色戎装的步兵已经分散开来,在偌大的堡垒周遭检查痕迹,脚下的泥土足印虽然浅显,但是瞒不过多年与印第安人争斗的老对手卡森上校。
这是土著的鹿皮鞋足迹,还有至少二十匹的马蹄印记,都没有钉马掌,推进痕迹无比凌乱,显然来自毫无军事训练的印第安游牧民族。
“上校,这是在西德克萨斯平原布洛人使用的箭尾,只有他们才用鸭羽。”一名戴了硬顶军帽的少尉单手执着斯普林菲尔德步枪,枪杆顶翻脚下的黑土壤,“霍尔斯家族在八月六日就外出集体狩猎了一次,你还记得,就是三天前。”
“我当然记得,”卡森点了点头,“他们聚落的酋长就抱着那个三岁幼童的尸体找上我们刘易斯堡了,说是要讨个说法,那个可怜的孩子,脑袋被点44口径的柯尔特爆了一个豁口。”
“可以初步判定为仇杀,霍尔斯的人失手杀害了布洛人,”少尉回应道,但眼神看向上校时,带有询问的意思。
“这事儿说大也不大,我们没必要给战争部写公文,总统在筹备大选事宜,同样没必要麻烦他了。”卡森吐出一口焦黑的烟油,嗖的一声,在地下烫出一道浅坑。
“当然,全看上校的意思,”少尉瞥了瞥上校的特殊领章,战战兢兢地退后几个脚步,回去调遣属下去了。
少尉明白了,卡森是要将霍尔斯家族灭门事件定性为非政治因素,和联邦政府的西进保护政策不能牵扯在一起。
少尉看了眼卡森宽厚如巨熊的背影,以及地下多处烧焦的痕迹,最后瞄了瞄瞭望塔,知道他们步兵团恐怕卷入了超自然案件,决计不敢多嘴。
一般和神圣教会牵扯的流血事件,就和摩门教徒一样,让联邦政府头疼不已。
而罗杰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身上披了条毯子,手里还端了上校的安慰奖——一杯超大杯热咖啡,够顶他整颗脑袋。
他把一切都听在耳里,并且悄然看了眼卡森上校胸口的金色领章,这是一枚刻着四翼天使的圆章,昭示着“金狮”基特卡森的神圣教徒的身份。
“你对我感到好奇吗?孩子,”卡森展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高高俯视这个似乎手指一弹就能毙命的霍尔斯遗孤,“我也对你感到好奇。”
卡森半蹲下来直视罗杰:“作为从欧洲跑过来的血族后代,你为什么不受‘阳蚀’的影响?”
阳蚀?指的是太阳光吗?罗杰在这时做出肩膀颤抖的动作,继续缄默。
他也不明白全家都晒黑了,自个儿却安然无恙。
从步兵团发现他到现在,他硬是只说了八个字,并且八个字的音节无比诡异,听得卡森上校一头雾水,但还是让一旁的记事官记了下来。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卡森清楚地知晓霍尔斯家族有一个病人小孩,话不能说,脚不能动,听说是被马踢傻了。
但眼下这个情况,这个傻就是装的,而且他还能走动,长相却是原住民与白人的混血,这个不算少见,但在血族这个对生育有严苛要求的地下生命里,这是绝无仅有的。
卡森越想,脸色越阴沉,如果血族和印第安混血,能诞生一个不受阳蚀影响的后代,这将是颠覆性的认知,对神圣教会的威胁将呈指数级上升。
罗杰现在的脑海里,正飞速观察卡森的所有外貌和举动。
这是一个身高2米5的巨人,但没有符合巨人症的特征——四肢肿大,关节扭曲,在前世,巨人症是人类的生理疾病,是脑下垂体肿瘤导致的生长激素过度分泌导致,走路需要拐杖支撑。
而这个卡森上校,大约五十岁上下,走路健步如飞,宛如一个加大比例的野兽巴蒂斯塔,呼吸稳重,丝毫没有紊乱的现象。这等超越人类生长上限的现例,和被阳光烧穿的所谓‘血族’,其诡异程度是相当的。
这就是一个人型野兽啊……罗杰丝毫不怀疑他要是敢顶嘴,卡森一手就能把他胳膊撕扯下来。
他想着想着,看到了卡森腰间的枪托皮套,上面刻有玩具布偶的刺绣。
但是,卡森看起来很喜欢小孩,他把原住民的孩童都称呼‘孩子’,而不是西进拓荒者惯常对原住民的蔑称:野种,猴子,野人。
这符合前世的美洲殖民历史认知,哪怕在影视剧都这么演的,印第安人满身虱子,是原始部落,没有教育体系,美国人拍这种剧就是靠强行反思上升价值。
只有鲜少部分的农民,军人,或许能有和印第安的平等往来。罗杰判定,卡森就是这样一个人。
卡森一直盯梢这名霍尔斯遗孤的眼神,本该是无比迷惘,此刻忽然变化,居然哭了起来,打翻了自己的咖啡杯。
他猛然抱起了自己宽厚的肩膀,全身颤抖不已。
“爸爸,爸爸。”罗杰声嘶力竭,深情地挤出一滴泪珠。
卡森抬起大手,想要拍爆他的背,但在距离背部仅一指之隔,生生停住了手势。
“爸爸,爸爸,你说好送我的布偶熊,去哪了,我的生日礼物去哪儿了?”
身边不停走过的步兵略带迟疑的望过来,让慢慢站起来的卡森略显几分尴尬,因为脖颈盘绕了一名号称16岁孩童的挂件。
不得不说,卡森的确想起了远在缅因州的儿子,对这名霍尔斯遗孤的仲裁起了几分迟疑。
这则仲裁则是,贯彻缅因州大主教的新标准,要将血族这等地下生命抓去圣十字广场处刑,若是没有‘阳蚀’焚化效果,也会喝下烧灼的铁水,从里到外溶化。
血族自然有许多躲避烈日的方法,卡森与罗杰始一接触,就检查了他的身上有无‘魔花粉’伪饰,口里有无喝下‘血药’获得30~35分钟的日免效果。这两则方法,是欧洲血族数个世纪摸索出的“内服与外敷”的奇效,也是欧洲神圣教会追逐血族数个世纪之久,总结出的辨别经验。
这名混血种的血族后裔,他平生是第一次见,缅因州的神圣教会大教堂一定会对他感兴趣,牧师会对他抽筋拔骨,研究透彻,写下研究血族的报告,再干净利落地焚化他的生命。
既然不想仲裁,那么,只能就地处决,免去你的痛苦,卡森神情复杂地把罗杰从身上摘下来,左手一晃腰间,便把一把银光闪闪的柯尔特转轮手枪握在手心。
说是手枪,实际是特别定制的手炮,配备双倍于点44口径的子弹,是陆军部为“泰坦”打造的柯尔特陆军手炮。普通人若是擅自开火,产生的后坐力只有令肩胛粉身碎骨的效果。
阳光下,望着手枪那黑黝黝的洞口,罗杰暗自叫苦。
他已经跪了下来,在上校部下数十双视线中,等待最后的枪决。
“血族居然是这个下场吗?”罗杰无比彷徨,联系老妈信中的内容,他就明白了这种受阳光反噬的生物,被类似宗教之类的人员所痛恨。
罗杰看着卡森食指摸上了扳机,表情闪过了一瞬的迟疑,而堡垒那座高高耸立的瞭望塔,正有一名身姿慵懒的女士,拿着钢笔在一本牛皮记事本上写着什么。
这名女士神态轻蔑,红唇咬着钢笔盖,全身笼罩在一件繁文密布的罩袍中,起伏的褶皱挡不住那惊人的腰线,在阳光下如此晃眼。
罗杰·夸纳福至心灵,本能地嗫嚅嘴唇,说了两句步兵团和那名记事官模样的女士所不懂的语言。
“请放我回去大平原,酋长,我们内默努人正被太阳注视着,庇佑着,我们是太阳的子民。”
卡森立马放下手炮,惊讶道:“你会肖松尼语?”
这一句话,是十分生僻的非官方语言,卡森上校回的音节,同样也是肖松尼语。
罗杰抹了把泪,平静回应道:“我会,我是太阳之子,请放我回去。”
这时,一阵风卷来,只见瞭望塔上的女士在半空中翻滚两圈,变成了一只白羽夜枭飞扑下来,鸟爪牢牢攀附在了卡森的肩膀上,这种像猫头鹰一样的鸟惊得罗杰闭上了嘴。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莉莉亚的黑色鸟喙一张一合,竟发出一道十分娇俏的少女嗓音。
“我们在用肖松尼语交谈,”卡森不耐地说道,“还请莉莉娅女士专注笔记,这是神圣教会委任给你的任务,不要搞砸了。”
“呵呵,”莉莉娅那对琥珀色的竖瞳随着鸟头左右180度扫视,大声嘲笑道:“肖松尼语,你也会野人的语言?什么时候学来的?”
“和印第安人打交道,学会他们的语言能少很多冲突。”
“呵呵,”莉莉娅不管不顾,笑道,“我不管你在犹豫什么,你想枪决他,或者放走他,随便你,反正我会一言一行记录,我甚至会素描,你什么表情我都画下来了,犹豫?怜悯?甚至是父爱?你倒是对这个野种抱有那么多思绪啊?”
这个婊子!
卡森咬牙切齿:“我对教会的忠诚,玛利亚见证!我刚刚就在测试,现在测试已经有了结果!”
“什么结果呀?”莉莉娅歪着鸟头问道,鸟喙啄了啄卡森的耳垂,令他浑身冒起鸡皮疙瘩,但不敢有任何无礼之举。
“他的确是科曼奇人,霍尔斯堡的所有血族后裔已经被布洛人围剿覆灭,这个世界已经没了霍尔斯的血脉。”
莉莉娅眨了眨那肥厚的眼睑,质疑道:“他确实没受阳蚀影响不假,可你怎么断定他就不是霍尔斯的人,我们暗中调查霍尔斯家很久了,这可是块大肥肉,你不想领功?”
卡森叫了一名士兵过来,从他腰间抢来一把人类口径的柯尔特手枪,手指一拨,转轮飞速转动,响起咔哧咔哧的机械脆响。
“领功?”卡森嗤笑,“活捉他吗?我们凭什么活捉科曼奇人?送去缅因州不怕引起科曼奇人的仇恨?”
莉莉娅沉默,居高临下地瞧着这名瘦弱少年。
砰砰砰,三声尖啸响彻半空,卡森放下柯尔特,看着倒下去的少年,扭头便走,整张脸埋入一片阴影中。
刘易斯堡步兵团收好了所有霍尔斯堡的物什,包括所有值钱的东西,纷纷骑上了马,有人唱起了德克萨斯民谣,大堆马蹄溅起了黄色尘土,令堡垒外的查帕拉尔树丛蒙上了砂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