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淮阴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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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韩信之子 韩漂

汉五年,十二月,垓下。

日前,韩信领汉军五十万正面击溃西楚霸王项羽,项羽败退垓下,世间如今只剩下一位战必胜,攻必取的传说。

刘邦处后军营,帐外甲士林立,帐内烛火明亮,火盆齐全,帐外夜雨淅沥,仿若二世。

“韩漂,这是第几次了,你就这么想你爹韩信告老还乡吗?”刘邦漫不经心打着哈欠,他身穿云岫长袍坐在红纹软垫上,看着眼前浓眉大眼的青年。

韩漂躬身“汉王,如今项籍已丧了胆气,该有汉王来最后一击,齐王……不适合做王,我替家父求个淮阴侯的爵位,希望汉王成全。”

刘邦哈哈一笑“真是稀奇,有王不做要当个侯,这齐王当初还是你爹和我要的,和我要个齐假王,他多大功劳啊,要什么假王,封,我也得给他封个真王啊。”

“再说了,没他韩信,我刘邦怎么打的过项籍,前不久他不来,我四十万汉军在固陵被项籍十多万人围城里。”

刘邦诚恳道“韩漂啊,没你父亲我不行,真不想要王,你就让你爹自己过来,他只要说想回家,我立马同意,你个小孩子凑什么热闹。”

韩漂汗颜,感慨汉高祖的演技,要不是他是穿越者,明知汉六年,即击败项羽后一年,刘邦以陈平伪游云梦之计擒下韩信,关于都城,因无法找到谋逆证据,只是降爵淮阴侯。

而六年后,三十五岁的韩信被吕后萧何骗至长乐宫,以谋逆诛之,灭三族。

如今韩信打败项羽,接下来便是霸王别姬,乌江自刎,韩信淮阴,他韩漂只想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深吸口气,韩漂再道“汉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打天下人人有功劳,有功劳者,让其善终,当年始皇……”

刘邦忽然掷出面前案上酒杯,砸在韩漂身上,大骂“滚,暴秦已经灭了,韩漂你面目丑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什么蒯彻勾勾搭搭,天天和韩信说什么飞鸟尽,良弓藏的事,想什么三分天下,鼎足而立……’”

“咳,汉王,公子还在呢。”一声咳嗽响起,张良穿着宽袖长袍坐在左案,右案坐着一名皮肤粗糙,小娃娃,他穿着华丽漂亮的长袍,连小手小脚都厚实的抱住,看着就像是个模仿大人的小人儿。

小娃娃面色拘谨,不断偷瞄着刘邦,还有些身体发颤。

刘邦叹息一声,收敛脾气,不耐地挥挥手“韩漂,你给我滚出去。”

韩漂默然,抱拳后缓步退出营帐,帐外雨水淅沥,有仆递来纸伞,韩漂笑了笑,没有接,他心里有些空荡荡的,直接走入雨夜中。

营帐中,

刘邦向娃娃的皮肤,目光闪过歉意,这是他刘邦的嫡长子,却被项羽连同他母亲吕雉抓到了楚营四年,被磨了小儿脾气,整个和他完全不同的性格。

他刘季小时候调皮捣蛋,称得上是孩子王,走那里都有乐子,在父亲的溺爱下,过的很是开心。

“唉,是我对不住盈儿。”

刘邦走到刘盈身旁,突然将他从两腋下举起,刘盈吓得哇哇叫了起来,刘邦哈哈一笑,将他轻轻放在膝盖“这才是我刘邦的孩子。”

“咳咳,”只是这句话没说完,刘邦就剧烈咳嗽起来,左案的张良本来眉目含笑,此时面色当即大变,连忙出帐喊道“李春何在。”

李春穿着厚实守在帐外,他听到命令连忙带一奇怪箱子,准备冲进了营帐里,只是他刚踏进一步,刘邦就止了咳嗽,冷声道“不准进。”

张良皱眉“大王不可讳疾……,李春,进来。”

李春喉头滚动,咽下口水,他难以抵抗张良的瞥视,小步走进。

“我是汉王。”刘邦平静的声音响起,内里蕴含的杀意让贾飞脚步凝在了空中,“我有没有事,我说了算,我是赤帝之子,是斩白蛇的英雄,我说没事,那就是没事。”

张良默然对贾飞挥了挥手,后者退下,刘邦赞赏的看着张良,他的子房在最后一刻都没有说出病字。

只是可惜他的身子骨,唉。

“父亲身体不舒服吗?”稚童的声音响起,刘邦连忙捂住刘盈嘴巴,刘盈不解地看着父亲,刘邦几度张口,看了看张良。

张良“汉王无妨,我去遣散卫士。”他说完就离帐,刘邦喊道“子房,穿件貂袍出去。”

张良点头,在长袍外披了件貂袍离帐,不多时雨声中响起了脚步声,越来越远至不可闻。

“孩子,”刘邦摸着刘盈绑的束发,有些疑惑“怎么不绑总角了,两个小丸子多可爱啊,垂髫也很好看啊,很有活力。‘’

刘盈嘴里冲着气,喏喏道“阿母说刘盈是大人了,要及冠了,不能绑小孩子的发饰。”

总角和垂髫是秦汉小儿的发型,前者是两个小丸子立在两耳朵上,后者是孩子头发自然躺下来,只是简单地束起来。

“阿母又是什么称呼,吕雉她是越来越……”刘邦怒意上头,一字一顿吐出这些话

只是话没说完,刘盈就哭了起来“父亲别生气,你生气了妈妈知道了我要挨打了。”

刘邦听后一愣,右手差点没扶住刘盈,小儿差点脸摔在桌案上,他连忙抱住放声哭起来的刘盈,安慰道“父亲不生气,父亲不生气。”

只是他骂人厉害,作安慰人的事也就和女人耍耍流氓,和韩信和自家兄弟斗气,哪里会安慰小孩。

刘盈是越哭越大声,最后抱着他云纹衣襟擤鼻涕擦眼泪,哭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停了下来。

“哭够了?”刘邦问,刘盈点点头,眼巴巴地看着他,红了眼圈。

刘邦小心地问起来“吕…你妈是怎么打你的?”

“妈妈没打我,只是说刘盈要当大人,要乖,不能惹父亲生气,这样父亲才不会像以前那样把刘盈和妈妈扔掉。”刘盈吸了吸鼻涕,靠在刘邦怀里。

“这样啊,”刘邦释然,他想解释给刘盈听,自己没有抛弃他们,只是不知道如何让刘盈明白,怎么让这么小的孩子明白。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幼时听父亲说的信陵君的传说,他不喜欢那些复杂的书,喜欢父亲给他说的故事。

在故事里,信陵君是大英雄,大豪杰,在小刘邦的心里是孩子头头,是天下最讲义气,最厉害的人。

“父亲没有丢下盈儿,父亲只是去做了天下的头头,带着自己的朋友们去除暴安良,去让那些坏蛋不能抓住小朋友和妈妈。”

刘盈o(≧v≦)o“是这样吗,那父亲是大英雄,项羽是大坏蛋吗?”

刘邦心里对项羽说了声抱歉,面上哈哈笑了起来“没错,盈儿你真聪明。”

“我就知道父亲肯定是大英雄,妈妈只是生气了,说气话,”刘盈全明白了,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刘邦哈哈一笑“为什么盈儿觉得父亲是大英雄呢?”

“因为父亲是天子很受尊敬,每个人看到父亲都要下跪,每个人都怕……”

“错了。”刘邦严肃地打断,第一次将刘盈从膝盖下放下去,他扶着刘盈肩膀,盯着刘盈的眼睛。

刘盈第一次见父亲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不知所措,双腿发抖起来。

“为什么怕?”刘邦发问。

刘盈颤颤摇头。

“说。”刘盈看见刘邦越来越严肃的眼神,眼里含泪老实回答“我怕父亲像打那下人一样打我。”

刘邦一愣,惨然一笑“为什么觉得他是下。‘’他话还没说完,心里就从刘盈不解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

这世道就是这样,一直如此。

“盈儿,你记住一件事,如果你想当孩子头头,想当大英雄,你可以打你的敌人,打你的同伴,让他们知道你最厉害,但是不能羞辱你的敌人,你的同伴。”

“如果你羞辱你的敌人,你的同伴,认为自己比他们更高贵,那你就当不成大英雄,你明白吗?”

“为什么?”

“因为你的父亲我,不是什么贵族,也不是什么龙子,更不是什么天子,这些绰号都是假的,你父亲我只是一个沛县的小子,忙的时候下地种田,闲的时候偷鸡摸狗。”

刘盈眼里有着失望“是这样吗?”

刘邦有着心痛,哪个父亲不想成为儿子心中的英雄,但他知道这是不对的,没有人天然低人一等,也没有人天然高人一等。

“是这样,你父亲我是只麻雀,抓走你们的项羽是只凤凰,但是你知道为什么这只凤凰输了,而父亲这只麻雀赢了吗?”

刘盈摇头。

刘邦轻笑“因为凤凰高贵,所以他特立独行,没有伙伴,麻雀虽小但互相支撑,不要因为微小就轻视他们,更不要因为高贵就崇拜他。”

“麻雀会赢,凤凰会输。”

……

“父信启,

儿十六岁来,常听母言“乳父贵族后裔,却能包羞忍辱,心存大志,现世上有他薄名,汝更不可辱他姓名。”

前年母听汉王解父兵,既恨又喜,对镜梳妆,后听父老弱攻赵,一病不起,后得“井陉背水,以弱胜强。”母闻喜讯,面色渐好,儿亦欣喜,不料回光返照。

韩信,你是战场上的英雄,却也是气死我母亲的凶手!

如今你灭魏代,胁燕降,破龙且,扫齐地。黄河以北五个诸侯国全被你荡平了,刘季还能赏赐将军你什么,还能加封你什么爵位?

挟不赏之功,带震主之威,危矣。

战必克,攻必取,军威之盛不仅汉王怕你,楚王也怕你,此谓天不收地不留,天下哪有你的立足之地!

齐王你要了,地你要了,你把刘季早就得罪惨了,每次做事一半就犹犹豫豫,真是一根筋两头堵,当世倔驴!

所谓猛虎犹豫,不若蜂虿致螫,天与弗取,必受其咎。

母死前递我一同心结,面不舍,孩儿不忍将其与母同葬,不怕父子不相识,只知血流一体。

此去项营,只为父子身家,望兵仙能手下留情。

——儿韩安平留。”

“呼。”

韩漂挺腰收腹,正坐于土上,军营艰苦,没有桌椅,写字很是辛苦。

当写完最后一字后,韩漂深深吐出一口郁气,拿起文章却是不忍细读,一阵微弱绞痛隐隐从心口处传来。

这是这具身体原来主人曾存在过最后的痕迹。

“小主确是下定决心了?”

营帐的阴影中席地而坐着一名中年文士,晦暗难看清其面貌。

韩漂看到这幕有些好笑,打趣道“蒯先生倒是会弄些气氛。”

“咯咯,

却不是气氛,只是怕小主日后回想起今日彻尖嘴猴腮地难看笑容,误以为我是那奸贼逆人,看错我蒯彻罢了。”

说罢,却是抑制不住地咯咯低笑起来。

韩漂不以为意,刚想安抚几句,营帐外却传来汉子们五音不全的歌声

“行行重行行兮,各在天涯一方...”

“是楚歌!”

“是张良!”

两人各出一语,面面相觑,蒯彻心下震惊于计谋的毒辣,又有些不解的观察到韩漂鼻眼扭曲,难看非常的面容。

韩漂不会向蒯彻解释未来,只能擦了擦自己额头的虚汗。

四面楚歌,霸王别姬。

星夜奔逃,乌江自刎。

“按典故,就在今夜汉军便会一举进攻,而误以为南面沦陷的项羽便会弃军逃离...而接下来便是项王绝命,韩信淮阴。”

韩漂目光如炬,终是下定了决心,对着蒯彻正跪,以秦时最庄重的君臣礼节将桌上的文书双手恭敬地承过去

他低着头,一头扎好的簪发散在脖子上,沉声道“一切拜托先生了。”

“这开弓却是没回头箭了,要不再劝劝?”

蒯彻声音平静,却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只是微颤的肩头显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不用劝了。”

“为什么?”

“因为他是韩信。”

“那如果他不管你呢?”

“咯咯咯。”

“你…你笑什么?”

“因为他是韩信!”

……

汉五年冬,四川郡垓下县,此四川郡为秦统一时郡县划分,多年王来王去,早推了秦却沿用了秦制。

寒风呼啸,经历数十万士兵,战马,运轮的反复践踏,垓下边的野草早已连根碾碎,连接的各个要冲,如往南的五河,东处的泗县,西面的固镇要道处,反立起来数处由大量军士组成的大营。

冬日下午里这些军士却着发凉的黑甲,扯着嗓子唱着不熟的歌谣,沉重的乌云下显得黑甲更冷,但却没人抱怨。

因为目视处被几十万军队牢牢包围的土垒小城中有着天下最能打正面突破,速度最快也是最残暴的骑兵,

项羽的亲卫铁骑。

在垓下汉子们的歌声中,一队骑兵突然从垓下西面的固镇大营中飞奔而出,为首之人面貌年轻,长的细眉大眼,貌似十六七。他身材高大,挎刀披甲,脸上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此人正是半月前带兵投韩信的韩信之子,韩漂,字安平。

“要是早一月穿越,也不至于落在这么凶险的境地。”

韩漂深吸口气,他前身用五字可概括,“吃力不讨好”。

专业为历史学研究生,主研战国史,明白了那些王侯将相刻的碑莫不是祖上占了多少土地,抢了多少人口的冠冕说法。

所谓“大盗窃国,子孙反而更有荣辱”,曹刿一句“肉食者鄙”,其中更深明一点一滴不给外人的肉食者的决心。

你抢别人的,可以大书特书,老百姓拿你们的,反倒成了泼皮贼盗,当然韩漂研究的是战国。

而历史研究生毕业两年后他跑过很多短工,也体会到人心冷暖,直到一天他忽然感受到了什么。

一张机票,来到了上京,看了紫禁城,见了那个宝座。

他忽然明白了那些人也不是什么都好,其实好的只有

感觉好。

不是世界的好,也不是历史的好,只是他们自我感觉好,而后韩漂一闭一睁眼,却是到了这时节。

“贼老天,你是故意引我去的吗?”

韩漂呼出一口寒气,在垓下东风里结成白霜,他加紧催促骑兵奔向垓下。

“眼下只有这一个办法,若能让项羽知道楚歌不过不是刘邦计谋,南面至少还有五郡未降,江东更有子弟待他,两强相持局面也许能稳住。

如果一切尘埃落定,

刘邦此人...肉食之狼,狼中之狼。”

冷风中,韩漂不自觉夹住战马,提起速度。

也许会再苦一苦百姓,不过韩漂不想再多想这些。

他只想,活下去。

何况,自己不苦,古代的老百姓也有得苦。

三月前,韩漂弄清自己身份是韩信之子时,一度辗转难眠,犹豫是否逃进深山,就此隐姓埋名。

实在是这段历史太过出名,韩漂又深明古代所谓的贵族们有多卑劣,他半点不认为自己半道出家的穿越者能和熟稔当世人文社会契约的人精们争雄。

更何况刘邦可以和任何人谈判,给任何人机会,但他绝对不会给韩信丝毫。

环定三秦,暗度陈仓,背水一战...作为这个时代和项羽齐名的成语制造机,韩信每一次的胜利都让刘邦对他的戒备更深。

直到前不久不信邪的刘邦亲自指挥四十万人,正想一洗彭城之耻,要知道这辈子他刘邦也算是战略家,只是碰巧遇到项羽没赢过而已。

可结果是惨遭十万项羽部队正面突破,被迫打了一场十万人包围四十万人的保卫战。

而前不久韩信赶到后,刘邦给他“全部”指挥权,正面不败的霸王立刻被正面击溃,在垓下像困兽一样动弹不得。

“灭项一年后,韩信便被贬为淮阴侯,而后便被萧何吕后以谋逆诛杀。‘’

韩漂面色复杂地看着身后渐远的大营,到处挂着漂红的汉旗在寒风里烈烈挥动。

其中哪有他的谋生之处。

在古代,谋逆罪再轻也是要灭五服,韩漂作为韩信儿子绝对逃不过。

淮阴侯列传里甚至没提过韩信儿子的姓名。

而逃,却是没有一点地方可逃。

这时节平头百姓一日三餐都是米饭,古人所谓吃饭,真的只是吃谷物拌盐,普遍营养不良,导致身高不高。

韩漂从小吃肉演武,身材比一般人雄壮不少,可以说人群中过于鹤立鸡群。

要逃,只能逃到深山老林里和虎豹豺狼相伴。

更何况,他不甘,他过去明白很多人连三口的原身家庭逃不开,故乡三里地逃不开。

而今日成了反贼,却更明白了为何反贼头目宁愿被抓拿砍头也逃不开。

韩漂下了决心,

“刘邦,你想感觉好,我偏偏不能让你好。”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皇帝,拔一毛利天下,我不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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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正在改变

《汉史记韩漂列传》

韩漂,字安平,韩信之子(存疑),两面三刀徒也,垓下之役为蒯彻举,鹰视狼顾,相貌猥琐,高祖常辱骂之。

漂事信猜忌,尤好杨朱之学,非王道之举。垓下楚歌时月夜奔项营,为周成,樊哙所见,追而擒下。

《汉民和纪武帝传》

…………

…………

内容仍不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