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亚洲国家的法律人工智能

第一节 日本的法律人工智能

日本法律将人工智能技术定义为：“帮助机器用人工方法实现学习、推论、判断等功能的技术。”1

一、日本法律人工智能的发展历史

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计算机化的法律研究开始出现，“当时俄亥俄州律师协会尝试创建一个电子系统来对法律意见进行排序”2。从那时起，法律人工智能雏形初现，随后日本也开始了对这一领域的关注。

20世纪80年代前后，“经济繁荣与民族主义盛行，让日本试图借第五代计算机超越美国，在信息领域建立起领导者地位”3。 1978年，日本通产省( Ministry of International Trade and Industry,MITII)委托时任东京大学计算机中心主任的元岡達( TohruMoto-Oka)研究第五代计算机系统。 “据《日本经济新闻》报道，五代机计划最终目标是组装1000台要素信息处理器来实现并行处理，解题和推理速度达到每秒10亿次；与此相连接的是容量高达10亿信息组的数据库和知识库，包括1万个日语和外国语言的基本符号，以及语法规则2000条，可以分析95%以上的文章，自然语言识别率达到95%。此外，还将配置语音识别装置和储存10万个图像的模式识别装置等。”4其中，按照计划，第五代计算机的学习推理功能可以帮助建构法律人工智能系统，如通过法律知识库中的检索，利用相关司法判例、法条进行审判，提高审判速度。

然而，1992年，“因最终没能突破关键性的技术难题，无法实现自然语言人机对话、程序自动生成等目标，导致了该计划最后阶段研究的流产”5。

1993年，日本文部省宣布实施一项“法律专家系统”的重点领域研究，该研究项目持续时间为1993-1998年。专家系统是一个计算机化的咨询程序，它试图模仿人类专家解决特定类型问题的推理过程和知识。

“随着计算机技术的迅速发展，可以预测，‘第五代计算机’即智能计算机的出现将再次冲击法律界。第五代计算机是一台会思维的机器，它的核心是‘知识库系统’,‘知识库系统’拥有执行某项工作所涉及的各种必要的知识。‘专家系统’是‘知识库系统’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它是一种容纳着各种知识的计算机程序，运行能力可以到达甚至超过人类专家的水平。也就是说，将人类专家的知识和经验系统化，找出规律，然后编成软件输入计算机内，由计算机模仿专家做事。”6

根据吉野一教授的观点，专家系统需要将法律知识转换为计算机语言，之后用逻辑对案例进行法律上的推论——达到“让计算机做出法律判断”的效果。7

在日本法律专家系统的研发过程中，无论是在理论方法、知识表示和推理模型还是自然语言研究方面都有其独特之处。然而，“法律专家系统计划”最终流产，其根本原因在于知识库的构建存在问题。法律知识并不是白纸黑字的法律、法规，它更多地存在于法官、律师等法律职业者的脑海中，是“经验的法律”——这很难通过机器进行抓取整合，容易导致最终的法律分析和现实状况偏离，降低该系统的实用性。

回顾20世纪末期日本人工智能和法律人工智能的发展(见图3-1-1)，虽然“第五代计算机”计划和法律人工智能专家系统均以失败告终，但是这些计划实施过程中建立的“逻辑法学”思想、“知识表示”方法都奠定了日本法律人工智能未来发展的方向。比如，日本的法学教育系统和法律信息检索系统一直是建立在“法律专家系统计划”的知识库基础之上。

二、日本法律人工智能的技术应用

日本主要将人工智能应用于法律知识库建立、刑事侦查、法律人才培养等方面。

(一)法律政策制定与人工智能

自2016年10月起，旨在协助法律政策制定的“ e-LAWS”系统( e-Legis-lative Activity and Word Support System)在日本正式投入使用。9只要将法案中需要使用的词汇等输入电子系统之中，使用者对哪个用语应如何修改的“修订文”告知便会在该系统中自动生成，这进一步完善了日本法令数据库系统。

(二)法律检索与人工智能

日本在20世纪80年代就开始建设有政府支持的比较完备的电子法律数据库。如图3-1-2,“1989年日本主要有四大数据库：(1)日本行政管理厅法令检索系统，包括条文检索系统、相关条文检索系统变更及废止法规检索系统和判例检索系统。从1983年到1989年，有22个省、厅和227个部门设置371台终端机主要用于法令制定、修改和法律术语修改时，检索需要的法律条文、法律术语以及与某一术语相关的条文或规定。 (2)有关税务法的日本税务处理联合会数据库。 (3)日本律师协会判例数据库。 (4)东洋信息系统的判例检索系统。从日本的情况中，我们可以发现，日本计算机法律信息检索系统的发展是以政府部门的支持为直接动力的”10。

日本建有比较成熟的法律检索系统，设立了“案号”“日期”“法院名称”等检索词语，收集了不同层级的法院和各种特别法的案件。只需要登录日本法院网，就可以检索到这些案件信息，十分方便，如图3-1-3、表3-1-1所示。

(三)司法审判与人工智能

司法领域中应用法律人工智能的核心在于“提高司法效率”，因此，法律人工智能的应用主要集中在案件管理、算法审判等领域。日本司法系统的法律人工智能的应用目前仍然处于“低人工智能阶段”，即主要将人工智能用于案件管理等数据存储性环节，12态度比较谨慎。

人工智能的发展对法院的影响在2018年(平成30年)已经开始显露。2018年日本海西法院工作人员招聘综合职位考试便让考生分析了人工智能在法律界的应用，13这显示出人工智能在日本司法领域的应用初步进入了大众视野。

然而，直至现在，日本的司法仍停留在“ IT化”的阶段，14即目前日本的裁判程序仍主要以纸质文件为媒介，人工智能应用相对落后。

自2020年2月起，日本计划在一部分的裁判所，在民事裁判中的争点整理、相关的裁判文书管理等方面，做到能灵活运用云服务。此外，日本计划正逐步展开法律的修订工作，预计2022年实现网络法庭辩论以及网络提交诉状等法律服务。15比如，日本岐阜地方裁判所委员会就于2020年(令和二年)讨论了网络处理民事诉讼争端的可行性。该网络处理程序主要分为三步：(1)电子提交(在线提交诉讼请求和证据、在线进行电子支付和电子裁决);(2)电子法庭(视频会议、网络会议进行法庭审判);(3)电子案件管理(当事人可以不时在线访问索赔和证据等)。16委员会的关注点主要在于网络安全、年长者适应和法官判断力是否会因为二维环境受损。但是，由于委员会只初步准备在诉讼程序的第一阶段引入网络直播审判，因此，不会对法官的判断力、双方的陈述环节有太多的影响，其余阶段的纠纷处理仍然需要现场进行，但是引入网络审判已经可以大大降低处理争端的成本。虽然该会议并没有得出明确结论，并且该种主题的会议在日本法院官网中检索记录很少，但是可以看出，“诉讼记录数字化”确实成为了日本司法系统未来的发展方向之一。

(四)法律监督与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的监控、数据汇总与分析能力强大，可以帮助法律部门进行市场监管。比如，日本交易所集团( JPX)计划与东京证券交易所( TSE)合作，将人工智能应用于市场监管、防止市场操纵等违法行为。

(五)刑事侦查与人工智能17

人工智能的分析能力可以帮助警方预测犯罪，人工智能强大的搜索和深度学习能力可以帮助刑事侦查人员更好地捕捉到犯罪嫌疑人的特征和犯罪现场不引人注意的细节，这无疑有利于刑事案件的预防、侦破和嫌疑人的追捕。

京都府警察厅于2016年10月导入“预测型犯罪防御系统”，通过应用该系统，即使警务经验较少的警官也能够顺利地展开警备巡逻工作。18该系统除既往的犯罪信息以外，还以街灯数量与餐饮店的营业时间等数据信息为基础，使用机器学习进行解析。该系统的犯罪种类的预测限定在机动车内犯罪、抢夺与特定性犯罪等在街头发生的犯罪。此外，除家中无人盗窃等犯罪行为外，预测对象范围扩大至抢劫、强奸、暴行以及杀人等犯罪行为。在该系统的解析结果基础之上，警察与地方社区协同工作，共同利用具体犯罪发生地点等敏感信息( sensitive data)抽象化出来的巡逻路线与本地的防犯罪志愿工作人员协同工作。

据《日本经济新闻》 2018年1月22日报道，在日本，利用人工智能( AI)分析监控摄像头等的影像，从而防止犯罪和调查犯罪的研究十分活跃。冲电气公司开发的人工智能可以通过ATM机上设置的监控影像，分析人操作的样子，发现可疑行为。该公司通过人工智能技术让公司内部的ATM机学习了200个人操作的样子，并从这些人操作以外的样子中发现汇款欺诈等违法行为，精确度达90%。

日本总务省向专家询问了人工智能可以活用的领域，结果约7%的专家列举了预测犯罪和预防犯罪。虽然监控摄像头急剧增加，但是犯罪行为仍时有发生。人工智能擅长分析图像，随着深度学习等新技术的出现，人工智能的应用更加灵活。人们期待人工智能遏制犯罪的效果能够进一步提高。

日本大阪大学教授八木康史率领的研究小组发布消息称，19利用人工智能的学习功能，大大提高了视频识别走路姿势技术的精确度，该技术有望应用于犯罪侦查等方面。该技术采用人工智能从大量图像中自动寻找特征，进行“深度学习”，让人工智能学习了约1万人相对于镜头以各种方向走路的视频。此前，身体方向发生90度改变时，识别率仅为61. 5%，使用人工智能学习后识别率提高到95. 8%。

(六)法学教育与人工智能

由于人工智能“知识库”的建立，构建拥有大量司法考题的“知识库”不再是天方夜谭，这有利于考生学习和备考。比如，日本一家名为“视野访问”的人工智能开发企业说，它开发的人工智能系统“未来问”成功地预测并解答出6成司法预备考试题目。这一消息也引发人们对现行出题制度的争议。针对本月18日所举行的司法预备考试，“未来问”事先学习了考试范围内的法律知识、研究近8年考题以及3500页习题集，分析出题倾向、预测考题并予以解答。结果，95道考题中，它成功预测出57道，命中率为60%。20

三、小结

综上所述，日本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就有意识地将人工智能和法律结合，公布“第五代计算机”计划、“法律专家系统”计划等多种法律人工智能战略。进入21世纪以来，日本更是加大了对法律人工智能的投入，提出多项“人工智能战略计划”，在法律知识库建立、法学教育系统建立方面取得极大成效。此外，日本非常注重科技人才的培养，这也为日本法律人工智能的发展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动力。

1 官民データ活用推進基本法，平成二十八年十二月十四日法律第百三号，载 http://=www.japaneselawtranslation.go.jp/law/detail/?ft1&re=02&dn=1&co=01&ia=03&ja=04&x==0&y0&ky=%E4%BA%BA%E5%B7%A5%E7%9F%A5%E8%83%BD&page=1，最后访问日期：2020年5月27日。

2 赵万一、侯东德：《「法律的人工智能时代」1预警！机器智能将入侵的5个法律领域》，载微信公众号“法律出版社”2020年5月7日。

3 《深度分析：日本第五代计算机是如何一步步走向失败的》，载一点号“蓝海长青智库”(http://www.yidianzixun.com/article/0HmWgD4z)，最后访问日期：2020年5月27日。

4 《日本的第五代计算机计划》，载 https://www.cnblogs.com/idooi/articles/3166632.html，最后访问日期：2020年5月27日。

5 雁鸣：《布局中国物联网亟待举国体制》，载《计算机世界》2010年9月13日版。

6 张力行：《计算机法律信息检索与计算机法律专家系统——理论与实践》，载《中外法学》1989年第3期。

7 〔日〕吉野一：『法律エキスパートシステムの基礎』(ぎうょせい、一九八六年)，高橋文彦1986年作序。

8 参见「新時代·新世代の科学技術システム」 ビジョン 論点とりまとめ，载https://www. mext. go. jp/b_menu/shingi/chukyo/chukyo4/siryo/__icsFiles/afieldfile/2019/04/05/1415140_10. pdf，最后访问日期：2020年5月27日。

9 参见《法制执行工作的业务支援》，载 https://www. tech-jpn. jp/wp-content/uploads/2018/03/pr09-11. pdf，最后访问日期：2020年7月26日。

10 张力行：《计算机法律信息检索与计算机法律专家系统——理论与实践》，载《中外法学》1989年第3期。

11 -图片来源：www.courts.go.jp/app/hanreijp/searchi， 最后访问日期：2022年7月26日。

12 参见郑曦：《人工智能技术在司法裁判中的运用及规制》，载《中外法学》2020年第3期。

13 参见「平成30年度裁判所職員採用総合職試験 第2次試験政策論文試験」による，载日本裁判所网站(https://www.courts.go.-jp/saiyo/vcfiles/saiyo/file/03XY-7seisaku.pdf)，最后访问日期：2020年7月26日。

14 参见工藤郁子：《立法、行政、司法领域中大数据·人工智能应用的可能性与课题》，载Slideshare网(https:/-/www.slideshare.net/fumiko_k/ss209889664)，最后访问日期：2020年7月26日。

15 参见工藤郁子：《立法、行政、司法领域中大数据·人工智能应用的可能性与课题》，载Slideshare网(https:/-/www.slideshare.net/fumiko_k/ss209889664)，最后访问日期：2020年7月26日。

16 参见「第34回岐阜地方裁判所委員会議事概要」による，载日本裁判所网站(https://-www.courts.go.jp/gifu/vcfiles/gifu/2020/R2_tisaiiinkaigijigaiyou.pdf)，最后访问日期：2020年7月26日。

17 参见王欢：《更准确？日本将利用人工智能来预测和调查犯罪》，载环球网科技频道(ht-tps://tech.huanqiu.com/article/9CaKrnK6qWv)，最后访问日期：2020年7月26日。

18 参见工藤郁子：《立法、行政、司法领域中大数据·人工智能应用的可能性与课题》，载https:/-/www.slideshare.net/fumiko_k/ss209889664，最后访问日期：2020年7月26日。

19 甄子健、吴松、柏燕秋：《日本人工智能发展研究》，载《全球科技经济瞭望》2018年第3期。

20 《日本人工智能成功预测六成司法考试题》，载新华社新媒体(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342183545490530758wfr=cpidergfor=pc)，最后访问日期：2020年11月1日。